第二十九章
颜玦透过空隙看向颜丹，又看看欧仲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起身绕过书架，来到神色绷紧的颜丹面前，意味复杂地望了她一眼，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吱呀。
门关上，欧仲长盘腿坐在地台上发愣。
直到视线被颜丹阻隔，他才猛地一惊仰，无所遁形。
颜丹穿着雁来红纱衫，玉白绣红梅的百叠裙，珠簪偏插在髻，白生生的小脸上黑眼珠子一转，狡慧毕露。
小丫头高傲地仰起下颌，玉兔耳珰在雪白的耳垂下晃来晃去，“你又来干什么？”
她色厉内荏，卷翘的睫毛不自觉地颤了又颤。
欧仲长双手攥紧，“当然是来找你大哥了。”
颜丹哦了声，表情变淡，转向了别处。
欧仲长清清嗓子，状若关心，“之前听聂昀说，你定亲了？”
颜丹挑起眼角瞥向他，嘴唇蠕动，似嘲非嘲。
欧仲长豁出去道：“终身大事还需谨慎，贺家是否良配，只凭一面就做决断，也太儿戏了些。”
说完，他灼灼地盯住了颜丹。
颜丹冷笑，“贺家在朝中有实职，贺骢还是个举人，只要来年中了进士，就能入朝为官，不知哪里就如你欧先生所说，成了儿戏了！”
欧仲长着急反驳，“举人怎么了？聂昀不是都打听清楚了吗？你大哥还没告诉你？”
颜丹后退一步，目光透出凉意，“告诉我什么？”
欧仲长气得啧了声，“颜玦那个狗东西，那么重要的事他居然瞒着你，我都打听到了，颜丹，那贺骢根本配不上你！他跟人赌马，下最小的注，赢了以后却挑走最大的彩头，还有他娘——”
“他娘怎么了？”颜丹像吞了一块冰，声音涩冷。
欧仲长喘了口气，继续，“他娘一个官家夫人，被商户告到衙门，还是银利之争，这种外甜内苦的大户人家，一定会让你受委屈的。”
颜丹的眼眶开始模糊。
欧仲长站起来，声音透着急促不安，“我还打听过，他在东皋书院昧过同窗的银子，那可是书院的夫子成亲，人家随礼的礼银，那名同窗有事回乡，请他帮忙带礼银，这厮拿了人家的银子，居然忘了给夫子。”
欧仲长踩得地台咚咚作响，像打了鸡血，“后来被人堵在众人面前臭骂一顿，他竟有脸说记性差。”
“这样的人不知廉耻唯利是图，我居然和这样的人定了亲。”颜丹挂着眼泪，”欧先生，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欧仲长满身沸腾的鸡血突然变凉。
“是啊，我打听这些干什么。”他嘴角溢满冷嘲，桃花眼对着她，像黯淡无光的星子，只余下空洞的漆黑。
颜丹的双眸浸泡在泪水里，强撑着最后一丝希望，“你说这些，难道只是为了羞辱我？”
“颜丹，我——”欧仲长急声制止她，却又把话截断，“我没有半分羞辱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颜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楚楚可怜。
欧仲长的胸腔像被湿透的棉絮塞满，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浮思堵得严严实实，一丝一缕也透不出来。
他满是胀涩。
直得眼泪变干，颜丹也没听到想听的话。
强烈的羞耻令她不能再待在书房，在欧仲长将要躲闪回避之前，夺门而出。
天色说变就变，黑云低垂，风卷起了尘灰，书房的门还未来得及关，颜玦从曲廊的座位上站起来，怔怔地望着失态狂奔出来的妹妹，脸色倏地变黑了。
颜丹闷头撞到大哥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别哭，大哥在这。”颜玦拍着她抽搐的肩背，锐目阴沉不豫，盯着书房门。
颜丹泣不成声，“大哥，我不......不想嫁去贺家......我害怕......”
颜玦等她哭得差不多没了眼泪，才把她带到旁边坐下，背对书房。
灰色的云层低得压在了人的心里，乱风席卷着尘味和豆大的雨滴，溅落在曲廊边缘的青砖地面，兄妹二人望着曲廊尽头的台阶，在渐渐变大的雨势中，反复不停、淋漓尽致地被冲刷着。
“祖母为你选贺家，是冲着贺家的官职和家族势力，足以庇护你的后半辈子，大哥知道，贺家和贺骢都有不足之处，你真的想好了，要放弃贺家这个遮风挡雨的屋檐？”
颜丹又涌出了眼泪，她急于摆脱刚才谈话中那种深深的羞耻，“我想好了。”
“好了好了，别哭，大哥替你办妥。”颜玦温和地答应下来。
“我以后也不嫁了，谁都不嫁了。”
“好，我们不嫁，大哥护你一辈子。”
妹妹委屈到了极致，哭得停不下来，颜玦也只好万事顺着她，耐着性子哄。
哄到雨终于变小，颜丹站起来自己跑了，任由大哥在背后紧张地叫唤，她连头也不回。
丢人现眼。
颜玦脸一垮，转身回到书房。
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台上的欧仲长，眼神冰冷，就像看孙子一样嫌弃。
“你好样的。”他抵着牙缝哼了一声。
“以后你再多管闲事，被我发现一丁半点你还在肖想颜丹，就打破你的狗头。”
欧仲长眼珠子微微一动，继续沉默。
颜玦拿出近期整理成页的消息，坐得离他远远的，独自琢磨。
雨声又淅淅沥沥敲在窗上，光线暗沉，他起身点了一盏灯，周遭映罩起暖色。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欧仲长突然诈尸。
颜玦呼吸一滞，终于抬起眼角夹了夹他。
又停顿了许久，欧仲长才长叹一声，用幽幽暗暗的语调，“咱们早晚要离开这里，若是有了妻儿——”
颜玦眸色暗讳，几乎想过去塞住他的臭嘴。
欧仲长一无所觉，“就算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若成亲没几年便发病，也是白白害人，我记得那年小叔发病都还不到三十岁。”
“除非世上真有凤凰，能取到额血。”他神色倦怠，无力地阖上眼皮，蜷曲着双腿抱成一团。
颜玦走过去，将随手能取到的书册纸张盖在他身上，从头到脚。
摆成人形后，冷冷凝视。
啪的一声，一本书从欧仲长屁股上掉落。
“风影卫指挥使的事，自放出消息，已经有人明着跳出来，和曹岱相争了，蠢蠢欲动的人还有不少，看形势陛下没那么快决定。”
颜玦的气也消了大半。
“听说罗策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欧仲长晃了晃身子，纸张书册欻欻往下掉。
“我现在每次在陛下面前当差，话里话外都向着风影卫凑，你也想想办法，动一动宫里那些眼线，让陛下自己把枢密院和风影卫联系起来，到时候要改变风影卫的职能，陛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
颜玦找来一件披风，扔到他身上。
地台上铺了竹席，欧仲长听了，指甲抠进了竹缝里，声音发狠，“你再逼我，逼得我发了病，你就高兴了！”
颜玦挑起眉毛，“所以我才派人到你身边，陪你练身手。”
欧仲长一听就发火，“你派来的那人身手太好，我天天挨打。”
颜玦把掉落的书册整理成一沓，心不在焉，“苗四哥？你当然打不过他，苗家的剑法连师父都赞不绝口，苗四哥也只得了祖传的三成而已，若是派二哥或是三哥陪你练的话，你能学到的更多。”
欧仲长怄气，“那若是苗大哥呢？”
“苗大哥是兄长的左膀右臂，你晚上去试试就知道了。”
欧仲长呼地一下，把披风拉盖住了脸。
*
颜丹从书房出来并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奔茗宣堂找大嫂。
眼泡红肿，百叠裙湿哒哒贴在身上，进门就连打一串喷嚏，惨得像一只无助的落水小狗。
莳星赶紧找了一身新衣裳给她换上，又拿了干绵布，替她吸头发上的水。
颜丹皱着鼻子，把欧仲长的话说了一遍，“我不想为了一个容身之地，每天睁眼闭眼，跟那样的人相处，忍着恶心过日子。”
“大哥已经答应我，会帮我办妥退婚的。”
莳星把吸过水的绵布从她头上取下，又打开首饰盒子，挑出一只珠簪，比她戴的那支更大更亮，端详着插在她的发髻上。
“这样更好看！”她笑。
颜丹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终于露出了货真价实的笑容。
“又给大嫂添麻烦。”她身上是新的上衫下裙，用的是青骊色浮光锦，领口襟边用金银线包边，绣了海水纹，光辉细碎夺目。
小奚走进来，眼珠子一轮，就被珠光闪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暗自计算人脉成本。
几个小姑子从她这里捞走了不少好东西，虽然不差这点，可小奚管着总账，添进支出每笔都得有数。
迄今为止颜敏拿得最少，颜丹得手最多。
“去陪祖母吃饭？”莳星问颜丹，目光盈盈有所暗示。
颜丹眼光一黯，点头道好。
大哥虽替她揽了麻烦，可祖母那里，她必须亲自有个交待。
文氏没料想她们会来，看见孙女光鲜亮丽的新裙子，先是一喜，继而眉尾就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
莳星手散，自她进门后，几个孙女都添了不少好东西，她早就想提醒几句，颜家女儿再穷，也别做出这等小家子气。
老太太脸色一变，颜丹的目光便开始闪躲。
老太太不容她躲，声音也带了冷意，“每次从你大嫂那里得了好东西，你可有回礼？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颜丹眨眨眼，泪水缓缓蓄起。
“祖母，颜丹有重要的话要跟您讲。”莳星出声替她缓颊。
老太太面带责怪嗔向她，见她严肃地点点头，老太太就透出了好奇，转向颜丹，“有什么话，还要你大嫂替你开口？”
颜丹扭捏，“我不想嫁去贺家，大哥他已经答应我，替我退婚了。”
老太太听完，脸上寒光一闪，“你今天见到谁了？”
颜玦透过空隙看向颜丹，又看看欧仲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起身绕过书架，来到神色绷紧的颜丹面前，意味复杂地望了她一眼，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吱呀。
门关上，欧仲长盘腿坐在地台上发愣。
直到视线被颜丹阻隔，他才猛地一惊仰，无所遁形。
颜丹穿着雁来红纱衫，玉白绣红梅的百叠裙，珠簪偏插在髻，白生生的小脸上黑眼珠子一转，狡慧毕露。
小丫头高傲地仰起下颌，玉兔耳珰在雪白的耳垂下晃来晃去，“你又来干什么？”
她色厉内荏，卷翘的睫毛不自觉地颤了又颤。
欧仲长双手攥紧，“当然是来找你大哥了。”
颜丹哦了声，表情变淡，转向了别处。
欧仲长清清嗓子，状若关心，“之前听聂昀说，你定亲了？”
颜丹挑起眼角瞥向他，嘴唇蠕动，似嘲非嘲。
欧仲长豁出去道：“终身大事还需谨慎，贺家是否良配，只凭一面就做决断，也太儿戏了些。”
说完，他灼灼地盯住了颜丹。
颜丹冷笑，“贺家在朝中有实职，贺骢还是个举人，只要来年中了进士，就能入朝为官，不知哪里就如你欧先生所说，成了儿戏了！”
欧仲长着急反驳，“举人怎么了？聂昀不是都打听清楚了吗？你大哥还没告诉你？”
颜丹后退一步，目光透出凉意，“告诉我什么？”
欧仲长气得啧了声，“颜玦那个狗东西，那么重要的事他居然瞒着你，我都打听到了，颜丹，那贺骢根本配不上你！他跟人赌马，下最小的注，赢了以后却挑走最大的彩头，还有他娘——”
“他娘怎么了？”颜丹像吞了一块冰，声音涩冷。
欧仲长喘了口气，继续，“他娘一个官家夫人，被商户告到衙门，还是银利之争，这种外甜内苦的大户人家，一定会让你受委屈的。”
颜丹的眼眶开始模糊。
欧仲长站起来，声音透着急促不安，“我还打听过，他在东皋书院昧过同窗的银子，那可是书院的夫子成亲，人家随礼的礼银，那名同窗有事回乡，请他帮忙带礼银，这厮拿了人家的银子，居然忘了给夫子。”
欧仲长踩得地台咚咚作响，像打了鸡血，“后来被人堵在众人面前臭骂一顿，他竟有脸说记性差。”
“这样的人不知廉耻唯利是图，我居然和这样的人定了亲。”颜丹挂着眼泪，”欧先生，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欧仲长满身沸腾的鸡血突然变凉。
“是啊，我打听这些干什么。”他嘴角溢满冷嘲，桃花眼对着她，像黯淡无光的星子，只余下空洞的漆黑。
颜丹的双眸浸泡在泪水里，强撑着最后一丝希望，“你说这些，难道只是为了羞辱我？”
“颜丹，我——”欧仲长急声制止她，却又把话截断，“我没有半分羞辱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颜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楚楚可怜。
欧仲长的胸腔像被湿透的棉絮塞满，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浮思堵得严严实实，一丝一缕也透不出来。
他满是胀涩。
直得眼泪变干，颜丹也没听到想听的话。
强烈的羞耻令她不能再待在书房，在欧仲长将要躲闪回避之前，夺门而出。
天色说变就变，黑云低垂，风卷起了尘灰，书房的门还未来得及关，颜玦从曲廊的座位上站起来，怔怔地望着失态狂奔出来的妹妹，脸色倏地变黑了。
颜丹闷头撞到大哥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别哭，大哥在这。”颜玦拍着她抽搐的肩背，锐目阴沉不豫，盯着书房门。
颜丹泣不成声，“大哥，我不......不想嫁去贺家......我害怕......”
颜玦等她哭得差不多没了眼泪，才把她带到旁边坐下，背对书房。
灰色的云层低得压在了人的心里，乱风席卷着尘味和豆大的雨滴，溅落在曲廊边缘的青砖地面，兄妹二人望着曲廊尽头的台阶，在渐渐变大的雨势中，反复不停、淋漓尽致地被冲刷着。
“祖母为你选贺家，是冲着贺家的官职和家族势力，足以庇护你的后半辈子，大哥知道，贺家和贺骢都有不足之处，你真的想好了，要放弃贺家这个遮风挡雨的屋檐？”
颜丹又涌出了眼泪，她急于摆脱刚才谈话中那种深深的羞耻，“我想好了。”
“好了好了，别哭，大哥替你办妥。”颜玦温和地答应下来。
“我以后也不嫁了，谁都不嫁了。”
“好，我们不嫁，大哥护你一辈子。”
妹妹委屈到了极致，哭得停不下来，颜玦也只好万事顺着她，耐着性子哄。
哄到雨终于变小，颜丹站起来自己跑了，任由大哥在背后紧张地叫唤，她连头也不回。
丢人现眼。
颜玦脸一垮，转身回到书房。
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台上的欧仲长，眼神冰冷，就像看孙子一样嫌弃。
“你好样的。”他抵着牙缝哼了一声。
“以后你再多管闲事，被我发现一丁半点你还在肖想颜丹，就打破你的狗头。”
欧仲长眼珠子微微一动，继续沉默。
颜玦拿出近期整理成页的消息，坐得离他远远的，独自琢磨。
雨声又淅淅沥沥敲在窗上，光线暗沉，他起身点了一盏灯，周遭映罩起暖色。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欧仲长突然诈尸。
颜玦呼吸一滞，终于抬起眼角夹了夹他。
又停顿了许久，欧仲长才长叹一声，用幽幽暗暗的语调，“咱们早晚要离开这里，若是有了妻儿——”
颜玦眸色暗讳，几乎想过去塞住他的臭嘴。
欧仲长一无所觉，“就算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若成亲没几年便发病，也是白白害人，我记得那年小叔发病都还不到三十岁。”
“除非世上真有凤凰，能取到额血。”他神色倦怠，无力地阖上眼皮，蜷曲着双腿抱成一团。
颜玦走过去，将随手能取到的书册纸张盖在他身上，从头到脚。
摆成人形后，冷冷凝视。
啪的一声，一本书从欧仲长屁股上掉落。
“风影卫指挥使的事，自放出消息，已经有人明着跳出来，和曹岱相争了，蠢蠢欲动的人还有不少，看形势陛下没那么快决定。”
颜玦的气也消了大半。
“听说罗策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欧仲长晃了晃身子，纸张书册欻欻往下掉。
“我现在每次在陛下面前当差，话里话外都向着风影卫凑，你也想想办法，动一动宫里那些眼线，让陛下自己把枢密院和风影卫联系起来，到时候要改变风影卫的职能，陛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
颜玦找来一件披风，扔到他身上。
地台上铺了竹席，欧仲长听了，指甲抠进了竹缝里，声音发狠，“你再逼我，逼得我发了病，你就高兴了！”
颜玦挑起眉毛，“所以我才派人到你身边，陪你练身手。”
欧仲长一听就发火，“你派来的那人身手太好，我天天挨打。”
颜玦把掉落的书册整理成一沓，心不在焉，“苗四哥？你当然打不过他，苗家的剑法连师父都赞不绝口，苗四哥也只得了祖传的三成而已，若是派二哥或是三哥陪你练的话，你能学到的更多。”
欧仲长怄气，“那若是苗大哥呢？”
“苗大哥是兄长的左膀右臂，你晚上去试试就知道了。”
欧仲长呼地一下，把披风拉盖住了脸。
*
颜丹从书房出来并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奔茗宣堂找大嫂。
眼泡红肿，百叠裙湿哒哒贴在身上，进门就连打一串喷嚏，惨得像一只无助的落水小狗。
莳星赶紧找了一身新衣裳给她换上，又拿了干绵布，替她吸头发上的水。
颜丹皱着鼻子，把欧仲长的话说了一遍，“我不想为了一个容身之地，每天睁眼闭眼，跟那样的人相处，忍着恶心过日子。”
“大哥已经答应我，会帮我办妥退婚的。”
莳星把吸过水的绵布从她头上取下，又打开首饰盒子，挑出一只珠簪，比她戴的那支更大更亮，端详着插在她的发髻上。
“这样更好看！”她笑。
颜丹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终于露出了货真价实的笑容。
“又给大嫂添麻烦。”她身上是新的上衫下裙，用的是青骊色浮光锦，领口襟边用金银线包边，绣了海水纹，光辉细碎夺目。
小奚走进来，眼珠子一轮，就被珠光闪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暗自计算人脉成本。
几个小姑子从她这里捞走了不少好东西，虽然不差这点，可小奚管着总账，添进支出每笔都得有数。
迄今为止颜敏拿得最少，颜丹得手最多。
“去陪祖母吃饭？”莳星问颜丹，目光盈盈有所暗示。
颜丹眼光一黯，点头道好。
大哥虽替她揽了麻烦，可祖母那里，她必须亲自有个交待。
文氏没料想她们会来，看见孙女光鲜亮丽的新裙子，先是一喜，继而眉尾就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
莳星手散，自她进门后，几个孙女都添了不少好东西，她早就想提醒几句，颜家女儿再穷，也别做出这等小家子气。
老太太脸色一变，颜丹的目光便开始闪躲。
老太太不容她躲，声音也带了冷意，“每次从你大嫂那里得了好东西，你可有回礼？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颜丹眨眨眼，泪水缓缓蓄起。
“祖母，颜丹有重要的话要跟您讲。”莳星出声替她缓颊。
老太太面带责怪嗔向她，见她严肃地点点头，老太太就透出了好奇，转向颜丹，“有什么话，还要你大嫂替你开口？”
颜丹扭捏，“我不想嫁去贺家，大哥他已经答应我，替我退婚了。”
老太太听完，脸上寒光一闪，“你今天见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