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到了第二日。

    程拾一合上屋门时,姜夫子家的两个小娃娃顽劣挂在墙上,兴奋和她招手。

    两小孩不过四五岁,一男一女,正事爱玩闹的年纪,大人事务缠身,不搭理他们,唯有程拾一会半弯着腰,认真听他们那些天花乱坠的童言童语。

    虽说她脸上依旧没太多表情,可两小孩已经和她熟络起来,自然不怕。

    “程姐姐,你要去哪儿?”。

    “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程拾一声音穿过墙头,有些担心看着半个身体挂在墙上的小孩,“太危险了,你们下来”。

    “噢”,两小孩乖乖爬下,他们生的白皙可爱,蹦蹦跳跳要探出头,想和程拾一说话“姐姐会在什么时辰回家”。

    “需晚些”,她说。

    “晚些是多晚?”,小孩天真发问,他们向来思维跳脱,没等她回答又自言自语起来,声音稚嫩:“我等你,我等你回来”。

    “不等也没关系”,程拾一弯起眼睛,看向脚边胖乎乎的黑团小狗,“豆包要找你们玩”。

    豆包是夫子养的大狗下的小狗崽,走路还不太稳当,胖乎乎的小身体乌黑,唯有四肢是雪白的。

    夫子戏称它是乌山踏雪。

    小孩子的注意力极容易被分散,呜呼一声便欢天喜地抱小狗崽玩去了。

    程拾一嘴角的笑意加深,默默加快了脚步。

    杜康仙庄是一座酒楼的名称,酒楼坐落在兆回靖坊,楼身庞大,屋檐交错纵横,像是和背部的群山交叠。

    程拾一藏身在狭小的胡同中,仰头看着那高高的楼层,将身上的暗器再度清点了一番。

    酒楼有五层高,些许是知道百闻不如一见的杜诗酿要在今日出展,来人的越发多了起来,密密麻麻的人头挤在大厅中,令人寸步难行。

    后厨内

    “那个新来的”,一名容貌俊秀的侍女绞着眉毛,长指指向靠近窗边的程拾一,“就是你,你叫什么?”。

    程拾一快速收回视线,低声道“我叫木枝”。

    “木枝是吧”,另一人接上话,说话的女子年纪不大,做事却显一派老成,爽快利落,“今日客人多,人手不足,你去把这壶温酒送到二楼迎松包厢去”。

    “二楼都是达官显贵呆的地方,若按平日,你们这些新来的哪能有机会上去,也是挑上好日子了咯”。

    她声音清脆,话音刚落,厨房里的人无论男女都吃吃笑了起来。

    或许是程拾一沉默寡言引她不满,先前喊她的姑娘嫌弃扫一眼她,叮嘱道“手脚利落些,别给送错了”。

    程拾一本想趁人多时混上二楼,却不曾想现在来了机会,她稳稳接过托盘,没有多余的话说,只道一声好便退了出去。

    大厅屋梁垂落大红色绸带,四周木架上挂满发着黄光灯笼,红黄交映,带着一股让人沉浸的欲。

    中央大大四方的木台布了红布,蛮腰纤细,身姿婀娜的舞姬起舞,时不时引来一阵喝彩。

    程拾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避开兴奋过度的人群,端着托盘往二楼走去。

    二楼不似一楼大厅,划份了大小不等的包厢,她站在门口,敲了好几下,门内才有动静,“进”。

    林非晚被顾执打晕送回林家后,他爹勃然大怒,把他拖去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势必要打折这小兔崽子的腿。

    林非晚怕得不行,哭的稀里哗啦,心一狠,冲上前去抱着他祖宗的牌位不撒手。

    他爹棍子往哪挥,他就把牌位往哪怼。

    硬是让他爹无以下手。

    最后还是他娘匆匆赶来,才停止了这次闹剧,于是林非晚又被禁足了。

    幸得他大哥林然回来,才把他从家里解救出来。

    林非晚不停往嘴里塞菜,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还要和他哥说话,控诉顾执“林然,顾大哥也太不地道了,我分明告诉我要逃亲,他嘴上还关心我,结果反手把我打晕!”。

    程拾一垂着头将酒壶放上餐桌,身着黑金绸缎外衫男子拿起手中合起的折扇,用力敲了另一人的脑袋。

    他嘲讽的声音传入耳内,“顾执心眼子比你养死的鱼还多,他玩你跟玩狗似的,吃了这么多亏,还没长记性呢”。

    突然听见顾执的名字,程拾一布酒的手一顿,好在没有任何人留意。

    林非晚菜也不吃了,嗷一声抱着自己的脑袋,吃痛大喊“林然!你怎么可以打人”。

    “打的就是你,呆子”。

    程拾一头也没抬,默默退到一侧,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杜康仙庄中的侍女上完菜后,皆需在包厢内候着,等待贵人们吩咐。

    厢房靠近大厅的一面没有墙,而是用一片纱布隔开,为了就是让有钱的客人占据高位,轻松揽阅楼内最好的风景。

    红台周围里里外外围满了男人,眼神放肆盯着台上的舞姬,嘻戏怒骂带着放浪沉浸和欲望。

    程拾一眼神快速扫视一圈,目标锁在红台附近两名男子身上,其中一个桌上仅摆放着几壶酒的灰衣男子更是吸引她的注意。

    即便面容与她所见画中不一致,可骨骼不会骗人,程拾一随着阿舟经手摸过无数次人颅骨,早在烂熟于心。

    何况柳遥知同她说过,陈深嗜酒如命,不爱红颜,女色对他没有诱惑力。

    可此人偏生爱人多热闹的地方,却又从不与人交谈。

    每每孤身一人往热闹的人群中凑,从不参与,像是一滴混在白水中的油,格格不入,带着游离人世的疏离。

    程拾一暗自筹谋着接近几人的计谋,忽而耳边传来一句“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你下去吧”。

    她没有探究说话的人是谁,依旧垂着头,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大厅人来人往,各色声音在耳边嘈杂不休,程拾一下了扶梯,默不作声观察片刻,忽而加速走在一根红棕木柱子背部,眼色恹恹拉着从她身旁路过的两姐妹的手。

    两姐妹身着粉绿色纱裙,顾盼生姿,是杜康仙庄的侍女,明面是侍女,却是从小水灵养着来服侍大人们的。

    程拾一脸生得白嫩,一双杏眼盛满彷徨,与周围酒肉熏香的迷醉场所尤显不入。

    “两位好姐姐,可否帮帮我”程拾一敛下眼眸,一副黯然神伤,“几年前,父亲将我指亲给家乡一名书生,我怜他赶考辛苦,特意推迟了婚约,未曾想他卷走我家中所以钱财,害得我家破人亡,不得已来此谋生”。

    程拾一指了指灰衣男子,悄悄往女子手中塞银子“姐姐可否帮我看看,书生锁骨有一枚黑痣,若真是他,烦请姐姐回告我”。

    “我寻他已久,好不容易寻到一点踪迹,若真是他,也该做个了解”。

    粉衣姑娘本被她拉住,脸上生了不少怒气,她掂量掂量手中银子的重量,又听她这么一说,反倒义愤填膺起来。

    “多大点事,我去帮你瞧瞧”,她拍着胸脯保证道。

    程拾一见她远去,转身朝另一名男子走去,调准时机,趁他端起酒杯要喝酒时,不经意一崴脚,整个人直直砸在男子身上。

    酒被被她打翻,酒水糊了男子一身,程拾一见状,惊慌失措从男子怀里起身,抽出怀中的帕子,颤抖着手忙脚乱替他擦拭,场面乱做一团。

    “你打算如何做?”,顾执捻着手中的茶杯,慢条斯理绕上一圈,他盯着大厅中涌动的人,听着林然问。

    皇帝念着顾执遇刺,身负重伤,特意许了他两天假,在家修养生息。

    “我又能做什么”,顾执呷一口茶,眼皮都没掀,不咸不淡道“还有两名刺客未寻到,等刑部将人找到再议”。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林然刷一下打开折扇,扇几下风,狐狸似的狭长眼尾勾起,“从前你哪次不是把人扒下一层皮”。

    顾执嘴角勾起,眼里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林然见他这副模样,玩世不恭摆了摆手“是是是,我们顾大人谦谦君子,断不可能如此做”。

    林非晚满脑子只有食欲,他爹有意责罚他,每日送来的全是他不爱吃的饭菜,短短几日,把人都饿瘦了几斤。

    他压根没留意顾执他们说了什么,满桌子的菜吃完,还想继续差人送点心上来。

    林然恨铁不成钢杵着自个脑子里只有吃的弟弟,刚想骂他,一旁默不作声的顾执却突然插上一句话,“让人再送壶热茶上来”。

    他紧紧盯着大厅内与程拾一拉拉扯扯的男子,朝林峰微微抬首道,“就让她端上来”。

    程拾一又回到那根柱子后面,两姐妹已经回来了,见着她,兴高采烈道“我可替你看了,锁骨有颗黑痣,的确是那负心汉”。

    “好生招待着人,别给好果子他吃”。

    临走前,她们拍了拍程拾一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劝道“已发生的无力挽回,只可往前看”。

    程拾一赶忙连声道谢,她刚抬脚欲走,猝不及防被人来人拉住“你跑哪去了?赶紧把菜送往迎客包厢”。

    不是才送上去吗?程拾一稀里糊涂被人塞了一个推盘,迷糊着往二楼走去。

    她依旧先敲几下门,门口传来的却是与先前不同音色的声音“进”。

    程拾一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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