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又看了一眼候车指示屏,距离检票时间只剩下两分钟。

    她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往候车区外走去,实则目光再次把整个候车区域的旅客扫视了一遍。

    依然没有看到徐瑶。五分钟前她刚从贵宾休息室出来,里面也没有徐瑶。

    她觉得奇怪。

    按照陈川的说法,徐瑶就是坐今天的高铁回上海。

    徐瑶因为那天建材城的事情,对陈川怀恨在心。徐晓斌这段时间不是让陈川给徐瑶安排吃喝玩乐的行程,就是让他找人陪徐瑶寻乐子。徐瑶没少折腾陈川。

    但徐瑶没有再来找过她的麻烦,大概率徐晓斌给了她警告。

    陈川昨天晚上兴高采烈地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大骂徐瑶这个讨嫌的短命鬼终于要滚了。

    峡江市高铁站刚刚开通,去往上海的车次并不密集。除了D字头的动车组,峡江市每天发往上海的G字头高铁就只有一趟,也就是她买票的这一趟。

    徐瑶心脏不好,想必生活也比较娇气,要坐肯定是坐高铁,不大可能坐运行时长更久的动车。

    难道她今天临时修改了行程计划?

    很快,广播通知这一趟列车开始检票。季辞坐到旁边检票口不远处的座椅上,目光一一扫过通过闸机的旅客。检票队伍由长到短,再到无人通过,没有看到徐瑶的身影。

    季辞坐这一趟列车去上海,不光想跟踪徐瑶,找到她居住的地方,看有没有可能打听一下母亲和徐靖的消息,还想去母亲生前住过的酒店、上海儿童医院和春田希望之家了解一下情况。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检票进站的时候,一个陌生的以峡江市区号开头的座机号码打了过来。

    对方操着一口峡江味普通话,自称是峡江站派出所的民警,姓郑,很客气地询问她是否是季辞女士,她说是,对方就问她是否方便来一趟峡江站派出所,她的外甥涉嫌打架斗殴,希望她来协助处理问题。

    她刚想问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忽然反应过来她的确有一个“外甥”。她将信将疑地问:“叶希木?”

    对方说是。

    季辞无法理解叶希木怎么突然会因为打架斗殴进了派出所,他今天不是去体检了吗?

    她又问事情严不严重,对方说可能大可能小,让她先过来。

    季辞感觉事情不简单,说:“如果是大事,应该让他父亲过来。”她这个冒牌小姨,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外甥不愿意。”郑警官说,“你要是不能过来,我们就给他爸打电话。”

    季辞看了一眼手机地图上峡江站派出所的位置,就在客运中心旁边,近到可以步行过去。

    先去看看情况吧,她想,于是跟郑警官说可以,她现在人就在高铁站,很快就能过去。

    放下手机,她推着行李箱离开候车大厅。徐瑶不在,她就没必要着急赶这趟车走了。回去后她再问问陈川,徐瑶到底怎么一回事。

    想到叶希木,她又觉得有点恼火,不敢让叶成林知道,又来找她,叶希木确实有必要好好接受一下教育。

    *

    季辞把行李放回车上,开车去派出所,等红绿灯花了点时间,最后总共也就用了十来分钟。

    季辞走进派出所,本来想询问怎么找叶希木,一个穿执勤服的民警看到她,走过来跟她打招呼,自称姓冯。

    季辞觉得他有些眼熟,听他一口江城话,猛然想起他就是坠江那天晚上,坐着救生艇来营救她的两名民警之一。

    季辞上前感谢了他,冯警官说他过来办事,正好遇上叶希木这个事情。

    “这边同事找他要监护人的联系方式,他问能不能不给父亲的,说父亲脾气大,让他晚一点晓得比较好。我们同事就说亲戚、老师的也行,他给了一个班主任和一个叔叔的手机号,结果两个都没有人接。同事就说那还是给父亲的吧,他死活就是不给,同事都打算直接进系统查了。”

    季辞抓住了重点,问:“不是他给的我的联系方式?”

    冯警官笑道:“那时候正好我过来了嘛,我一看,这不就是咱们江城之前见义勇为的好学生吗?我想起你是他小姨,你的联系方式在我电脑材料里还是现成的,就告诉他们了。哪里晓得你正好就在旁边,蛮合适。”

    他把季辞往办案区引,“他现在还不晓得同事喊了你来,我们同事先跟你介绍一下情况。”

    他的同事就是刚才给季辞打电话的郑警官,郑警官确认了一下季辞的身份,就带她去谈话。途中季辞惊讶地看到另一名民警带着李奋强从询问室出来,李奋强也看到了她,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季辞问郑警官:“刚才这个是李奋强?”

    郑警官问:“你认识?”

    季辞道:“他偷过我的车。”

    郑警官道:“果然是个惯犯。他就是跟你外甥打架的人。”

    季辞想着刚才看到的李奋强整张脸肿起老高、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的模样,问:“我外甥把他打成这样的?”

    郑警官摇头:“不全是。”

    “啊?”

    “我们询问了现场的目击证人,李奋强在跟你外甥打架之前,就已经受伤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根据现场的目击证人说,你的外甥在跑,李奋强在后面追,拿刀要捅你外甥,你外甥就跟他打起来了。”

    “他为什么要跑?李奋强为什么要捅他?”

    郑警官道:“你外甥说他体检回来走错了路,着急赶车回学校上课,他不晓得李奋强为什么突然来捅他,他打李奋强是正当防卫。”

    这时候刚才带李奋强出去的民警走了过来,对郑警官说:“李奋强说他认错人了。”

    “他怎么交代的?”

    那个民警道:“李奋强说他和他的一个小弟送老板的女儿去上海——”

    季辞微惊,忍不住问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他说的老板的女儿是徐瑶吗?”

    两个警官都很吃惊,郑警官道:“徐瑶你也认识?”

    季辞道:“认识。”她没有具体解释,只是补了一句:“江城就这么大。”

    另外那个民警接着说:“李奋强说他在停车和搬行李,小弟和徐瑶先出去了,没想到他们经过工地的时候,遭到一个人的袭击,徐瑶摔在了水沟里,小弟被打跑了,他赶过去跟袭击者打了一架,两个人都受了伤,袭击者跑了,他就去追。因为徐瑶受了伤害他很愤怒,所以拿了刀。”

    季辞听得整个人险些站起来。她的整个人像一根弓一样绷紧,身体发麻。寥寥几句,她已经大概猜出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从最远也可能最关键的人问起:“徐瑶怎么样了?”

    郑警官说:“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泡在工地的一个水沟里,已经昏迷了。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但刚才听医院那边的反馈,她心脏的问题很严重,正在抢救。”

    季辞心里咯噔一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徐瑶出事,徐晓斌会整出什么事情来?

    真相已经很明晰了——能让李奋强认错成叶希木的,就只能是敖凤。

    敖凤也得知了徐瑶今天要乘坐高铁离开的消息,于是埋伏在工地等候,伺机报复。

    徐瑶身上没有外伤,说明敖凤并没有对她施加暴力,但无论如何,徐瑶跌进水沟导致心脏病发作,必然是敖凤导致的。

    叶希木昨晚没有提到敖凤,说明他并不知道敖凤的计划,很可能是体检回来,到客运站乘车,意外看到了敖凤。李奋强把叶希木当成敖凤,两个人打了起来,敖凤逃脱。

    郑警官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那李奋强认识袭击者吗?”

    那个民警回答:“他说不认识。”

    “那他有说为什么会认错吗?”

    那个民警道:“李奋强说他被袭击者击打头部,视觉变得模糊。他感觉叶希木的穿着和那个袭击者很像,所以认错了。”

    这个回答让季辞暗暗感到意外,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

    就像上一次敖凤要求她不要报警一样,李奋强也同样不想让警方介入。

    他甚至都没有指出叶希木和敖凤外形高度相似,很可能就是因为不想给警方提供有关敖凤的任何线索。

    因为一旦敖凤被警方调查,又会把徐瑶违法犯罪的事情扯进去,到时候更难解决。

    想来就算警方立案侦查袭击者是谁,徐晓斌也不会主动给出答案。这是好事,却也可能是更大的坏事。这说明即便警方放过敖凤,徐晓斌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郑警官回头对季辞说:“目前来看是个乌龙事件。不过呢,你外甥下手是真狠呐,我们警察都看到了,他是真把李奋强往死里打。”

    季辞立即道:“李奋强都拿刀来捅他了,他能不害怕吗?他下手不重,李奋强不就弄死他了?”

    郑警官笑笑,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你外甥也坚持自己是正当防卫。但我们还是会对他进行警告教育,这个性质要说恶劣的话,也可以很恶劣。同时李奋强也可以申请伤情鉴定,如果是轻伤及以上,他也可以起诉的。”

    季辞有些生气,但另一名民警说:“李奋强请求调解。”

    郑警官对季辞说:“李奋强的伤情较重,但你外甥也有一些轻微伤。李奋强拿刀伤人,涉嫌故意伤害,情节较为严重,如果你们不同意调解的话,就对你外甥进行伤情鉴定,构成轻伤我们可以立案调查,你们可以直接向人民法院起诉李奋强,现在看你们如何决定。”

    季辞道:“我去跟他谈谈。”

    郑警官把季辞带去见叶希木,叶希木看到季辞的时候很是慌张,甚至有些闪避的意思。而季辞知道他为什么想要闪避,因为他身上的白色校服衬衣被鲜血染红了大半,脖子上有一道很长的刀口,脸上也挂了彩,看上去有些吓人。

    季辞对郑警官说:“我能和他单独谈一谈吗?”

    郑警官说可以,他走出房间,给他们关上了门。

    叶希木低声说:“这里有监控。”

    季辞道:“我知道。”

    “你怎么来了?”叶希木双手交握着,不看季辞,道:“不是我让他们叫你来的。”

    季辞道:“我知道。我现在是你小姨。”她靠近叶希木,很低声地问:“你觉得李奋强认识你吗?”

    叶希木有些意外季辞没有向他发难,上来就直接有事说事。他道:“我觉得他认识。就算不认识,看到我名字也知道我爸就是叶成林。”

    季辞看了一眼放在他身边的黑色外套和帽子,低声道:“这是敖凤的吧?你自己的呢?”

    叶希木没想到她这么敏锐,低声承认:“我换给他了。”

    “李奋强现在应该知道你是故意顶替敖凤的了。”季辞严肃且严厉地说,“你知道你给你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吗?”

    “那我也不能看着敖凤被打成残废!”叶希木压着声音道,目光是季辞少见的锐利,“李奋强这种人太横,仗着背后有徐晓斌撑腰,把敖凤打死他都敢!”

    季辞深深吸了口气,她认同叶希木的话。她看着叶希木带着血迹的面孔,心知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除非叶希木根本没有看到敖凤,只要他看到了,他就不可能不出手。

    叶希木低低道:“就像那天晚上在桥上,你明明可以不管,为什么还要帮敖凤?”

    季辞垂眸看向一边,“是,你是这样的人,”她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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