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都同意调解。

    在派出所里签订了调解协议书,双方都不必向对方承担赔偿责任,并承诺此事宣告终结,在此之后双方均不得再就此事进行纠缠。

    季辞带着叶希木离开,到停车场上车,叶希木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季辞道:“我本来打算去上海,买了和徐瑶同一趟高铁的票,想跟着她过去调查一下我妈和徐靖的情况。”她平静道,“现在徐瑶出事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阵。

    然后叶希木问:“那你的车票退了吗?”

    季辞道:“没有。车都开走了,还怎么退。”

    叶希木拿起手机,季辞一眼瞟过去,见是微信支付的界面,伸手按住他的手机屏幕,“你干什么?”

    叶希木说:“给你转账。”

    季辞啧了一声,“又开始装了是吧,叶希木?你欠我的钱还少吗?你把我Loewe的衬衣洗坏了你看我说什么了?”

    叶希木惊诧地睁大眼睛,开始搜Loewe是什么品牌,衬衣是什么价格。

    “行了,逗你的,本来就被铁丝刮坏了。”季辞说,拍了一下方向盘,“先回去吧。”

    她把车开到一个购物中心,让叶希木在车里等着,她下车进去,大约用了一刻钟,大包小包地回来了。

    她把购物袋全都放在后座,然后开车继续出发。叶希木看到购物袋的牌子,猜到里面都是她给他买的衣服。不然以他现在这幅模样,出去谁看到都得立即报警。

    但季辞没有让他立即换上,而是继续往江城的方向开去。

    峡江市和江城之间有一段高速,下了高速之后就是沿着江边的省道。

    在一段只有连绵起伏的山陵、罕有人烟的地段,季辞把车开到路边停下,自己走下车,让叶希木在车里换衣服。

    叶希木爬到后排,打开购物袋,发现里面竟然有两套衣服,都是T恤、运动长裤和外衣三件套的配置,此外还有两双袜子和两双运动鞋。这个时候和季辞客套已经来不及,他透过车窗看去,季辞正站在江边吹风,长长的围巾被江风高高地吹了起来。她迎着风点起了一支烟,看着茫茫江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在另一个袋子里还找到了一个新的双肩包,一包婴儿柔肤湿巾,以及一面镜子。他拿起镜子,发现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他用湿巾把脸上的血渍擦干净,脖子上、手上和腿脚上的污渍也都擦干净。

    几分钟后,他换好衣服,听到敲窗子的声音。扭头望去,季辞在外面。叶希木把车门打开,季辞上下打量着他:“换好啦?”

    她好像很满意的样子:“还不错。”又问,“鞋穿着合适吗?”

    叶希木点头,他不知道她怎么确认的他的鞋码大小,但穿着就是合脚舒服。大约她学建筑,眼睛都练成尺子了。

    她示意他把脏衣服拿下来,“还有敖凤的衣服和帽子。”

    叶希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都装在一个购物袋里递给了她。

    她拿着购物袋,走到江边一个背风的地方,把衣服倒出来,购物袋撕碎,用打火机点燃。

    火焰很快吞噬了这些布料和纸张,纺织物散发出辛辣的气味。季辞用一根树枝挑了挑衣服,让它们更充分地燃烧。

    “为什么烧掉?”叶希木问。

    “血洗不掉。”季辞专注地看着火焰说,“你装敖凤的事,最好还是不要留下证据。”烧了一会儿,她抬起眼睛,“你干嘛这样盯着我?”

    叶希木的目光移向火焰,他捡起季辞刚才用的那根树枝,拨弄了一下敖凤那顶帽子,火舌很快吞噬了它。

    “觉得我想太多了?”季辞说,“你去打李奋强的时候想的也不少,看来你爸的事情给你增长了不少经验。”

    叶希木没有否认。

    “但你太铤而走险了。”季辞道,“你本来只要跑就够了,但你还想以‘正当防卫’的名义揍李奋强,故意让他追上你,万一他真的把你捅死捅伤怎么办?”

    “我看到他跟敖凤打架了,心里有分寸。”叶希木说,“而且我看到警察和建筑工人过来了,就算我打不过,他们也会帮忙。”

    季辞摇摇头:“太危险了,叶希木,你以后不能这样。”

    叶希木点点头。

    季辞叹了口气,道:“还好这次碰到的警察都很好,没有给你留任何涉案记录。不然你今天把李奋强打成那样,但凡他们给你记上一笔,你以后的无犯罪记录上面就会多一笔备注,过不了政审。”

    叶希木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季辞道:“我问了警察。”衣料已经烧完了,只剩下一堆黑黢黢的灰烬和渣滓。季辞用靴尖将它们碾碎拨散,半开玩笑地说,“我是个称职的小姨。”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踪迹,整片天空被灰白色的云层覆盖。阳光消逝,大地的色彩就黯淡几分。其实一年四季,多云才是峡江这一片地方天气的底色。

    风变换了方向,把地上的灰烬吹了起来,飞向空中,一片一片,像黑色的蛱蝶。

    叶希木仰望向四周,群山大江之间,苍茫大地之上,只有他和季辞两个渺小的有温度的人。

    现在更像是共犯,他想。

    *

    车很快开进江城城区,在派出所耽搁得久,现在已经11点多快12点。季辞打算先送叶希木去医院,叶希木不想去。这个时间医生也下了班,就算挂号也得等到下午。他想尽早赶回去,利用中午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把上午落下的课时补回来。

    季辞把车停在一家大药房门口,叶希木把外套的帽子拉起来,遮住伤口,自己进去买了药物。他处理这种外伤已经很有经验。

    药房门口不能长时间停车,季辞把车开到学校旁边一条僻静的巷子里,等叶希木自己处理伤口。

    她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前面空无一人的道路出神。

    叶希木在后座,对着放在车窗上的镜子,用生理盐水冲了伤口,擦干后拿碘伏棉球消毒。脸上伤口不大,他贴了几片创可贴。但是脖子上的伤口,他处理起来就有些费劲。

    季辞抬腕看了下表,拉开车门下车。叶希木吃惊抬头,以为她是在车里待着憋闷,下车透透气。但她下车后在巷子里转了一圈,抽了一支细长的女士烟,最后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突然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来。

    “来。”她说。

    叶希木愣了一下,把手里装碘伏棉球的瓶子和百多邦递给她。

    季辞掐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了下他脸和脖颈的伤口,脸上伤口处理好了,但是颧骨的地方还有一片淤青,好在没有肿起来,脸看着还是蛮俊的。脖子上的那条伤口显然是李奋强用刀子割的,从后颈边上一直划拉到喉结下方,锁骨上都拉出了一道血口子。幸运的是大部分不深,只是被李奋强用手掐过,伤口有点乱七八糟。

    季辞说:“好了,我要来报仇了。”

    她处理伤口不像叶希木那么精细,叶希木擦了半天只用了两个碘伏棉球,她全靠量大水淹,很快就用掉了七八个球,把叶希木半边脖子和锁骨都涂得黄黄的。叶希木有点心疼她新买的衣服,她说都是黑的你怕什么,然后把他领子扒开,让叶希木自己用手拉着。

    她给自己的手和指甲都消了毒,开始给他擦百多邦。她指甲长,只能翘着指尖,用指腹细细抹匀,从后颈颈侧一直向前抹下来,抹到颈前时她左手按了一下他的喉咙,让他把头后仰一点。掌尾触碰到他的坚硬的喉结,让她觉得有一点不妙。

    快结束了。她想。这对她来说同样是一种折磨。

    在伤口上盖上无菌纱布,用绷带绕着脖子固定住。在锁骨的伤口上贴上创可贴,撕下离型纸的时候,季辞忽然觉得脸颊被温温热热地碰了一下。

    “叶希木。”季辞垂着头,把座椅上散落的药物收起来,几张撕下来的离型纸在手中捏成一团,硬硬地扎着手心,“我劝你适可而止,我就当无事发生。”

    然而接下来,碘伏和百多邦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凑近来,吻住她的嘴唇。

    季辞睁着双眼,看到他也睁着眼睛,初时只是轻轻的试探,随即就食髓知味地用上了力气,直到季辞伸手把他推开。

    “下去。”季辞命令。

    叶希木目光幽深但是执着坚定地看着她,“我不是李霄阳。”他说,“我比他厉害,厉害很多。他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做到。”

    叶希木说:“我会证明给他们看,他们指责你的那些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我想,我就可以。”

    说完他就推门下了车。

    季辞呆呆地坐在后座上,好一会儿,她把双臂枕在前面的座椅上,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叶希木的那些话,每一句都说得很平静,可是每一个字都打得她心口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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