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

    亦涵有时候觉得回忆过往就像在嚼泡泡糖,幸福的过往是越嚼甜味越淡,久而久之只觉食之无味;而某些遗憾的、悲伤的过往,则是嚼碎后拼命想要吐出来,最后却发现它们黏在喉咙里,怎么咳甚至怎么咽,都没办法解决,没办法释怀。

    高中毕业至今六年半,她都还没办法释怀陈懿那时候对她说过的重话。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坐在出租车里,一边哭一边拿出手机,将陈懿的联系方式,删得一干二净。

    回家的一路上,她都在复盘、在自省,自己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差劲吗?他是不是早就看出她要跟他表白,所以才那么刺她?

    躯体像被万千蚂蚁上身,震麻而羞愧,她觉得好荒唐,好委屈,也好愤怒。

    他过去对她的好,他们之前暧昧的氛围,难道全是她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吗?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给他好脸色呢,她绝不会再将自己的真心拿去给他践踏。

    所以后来高考前的一个月,她都不再理会他。他起初以为她只是生小气,过不了多久她肯定又会对他笑脸相迎,他给过她几天冷静期,只默默示好,彼此互不交流,觉得等到她心情好了,自然会主动跟他说话。

    只可惜,他想错了。

    她没有再主动跟他说话,反而主动跟老师申请了调换座位。结果不仅全班同学不允许,拉着他俩一个劲儿劝慰,就连老师也劝和不全分,苦口婆心将他俩叫到办公室,问他们有什么矛盾,希望他俩和好如初。

    亦涵觉得很烦,为了不跟大家再费口舌解释,她最后选择了妥协,只提了一个要求——如果非要让她和陈懿同桌,那就请老师将他们座位从窗边调到教室中间,这样无论谁要进出座位,都无需打扰对方。

    老师同意了她的要求,还无奈笑话他们都成年了,还学小孩子玩过家家。亦涵心里更委屈了。

    偏偏陈懿还在放学路上拦住她,毫无愧疚之心地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你就那么想搬走,那么不顾同学情谊?就因为我拆穿了你的心思,说你不务正业,成天尽想着跟人表白?”

    哇,听听看,这冷漠刻薄的上帝口吻,他是不是觉得她一直在无理取闹啊?

    “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陈懿?”

    她忍无可忍开口,这次只会比他更刻薄、更冷漠。

    “我告诉你,就算我要找谁表白,那都是我的事,你没有任何资格说我。还是说你觉得,我那天是准备跟你表白,所以你怕了?那真要请你放心了。”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就算是看上猪,也不会看上你。”

    对方的表情果然,瞬间就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那之后,他也再没向她示过好,除了待在一个教室上课,除了高考后拍毕业照,其他场合下,她真正做到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佰鸹曾经还问过她,跟班长的表白结果如何了,亦涵直说失败得很彻底,佰鸹还安慰她,“等上了大学,那儿有一片茂密森林,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咱们得向前看!”

    亦涵点点头,心中有认可,同时也有庆幸。还好,她并没有告诉佰鸹,她喜欢的是陈懿,告白失败的对象也是陈懿,不然,她应该会更丢脸吧。

    高中毕业,班级体最后一顿散伙饭,亦涵没有出席,爸爸妈妈直接带她去沿海城市旅游了,他们一连去了五个城市,游览了十五天才回到C市。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爸爸妈妈应该就是因为见过她哭,怕她压力太大,所以才直接闭店带她出去旅游散心的。

    旅游回来后,刚好遇上高考出分,她的分数还不错,读C美院是稳了,所以填报志愿时,她直接闭眼填的全是C美院热门的专业。

    佰鸹、苗明月、班长,他们成绩在一中一直名列前茅,所以填报的志愿都是全国TOP级的大学,后来也都如愿去了北京,读自己最喜欢的专业。

    唯一意外的是,陈懿还是去读了C大。苗明月告诉她,“陈懿高考考了668分,这分数上C大也太屈才了,也不知道那家伙抽的什么风,志愿全填的C大的专业。”

    亦涵愣住,她本以为,他们互不搭理后,他就会去更好的学校,结果他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这只能说明什么呢?

    她当然不会再自恋地把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所以,陈懿应该是确实太喜欢C大了吧,他的梦想可能就是在C大发光发热。

    八月中旬,新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前往自己的大学报名。

    苗明月想到以后只会聚少离多,于是在去北京前,约亦涵出来吃最后一顿饭。

    亦涵去了,但没想到陈懿也在。

    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俩真正闹矛盾的原因,所以在这样的场合下,亦涵没办法甩脸走人。于是只能枯坐在那,全程话都少得可怜。

    偏偏苗明月和班长一直将话题往她和陈懿身上引,仿佛这次聚餐,就是为了让他俩冰释前嫌的。

    “走的走,散的散,难得最后就你俩留在C市了,必须得好好珍惜这段缘啊!”

    “刚好你们大学又只隔着一条街,以后联络也方便,彼此有个照应多好。”

    亦涵微笑听着,眼里却没什么情绪。

    她可能要让他们失望了,她就没准备跟陈懿和好。

    她只是觉得,凭什么?

    明明是陈懿先出言不逊,到最后却要她来妥协。

    那她成什么了?跳梁小丑吗?

    她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计较这件事,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怨恨。

    怨恨为什么陈懿在过去要对她那么好、那么暧昧,到头来却泼她一盆冷水,要浇灭她所有的喜欢;现在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准备继续跟她做朋友。

    无论是老师、同学轮番劝慰,还是朋友组局说和,他始终就是一个默认的态度。

    亦涵这下是看明白了——陈懿直到现在都依然觉得,他俩只是闹了一个很小的矛盾,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会和好,都还是会恢复朋友的关系。

    所以这次聚餐结束后,他再次跟在她身后,陪她走了很长一段回家的路。

    他说,“我觉得今天他们说得挺有道理的,我们难得都留在了C市,就应该彼此照应。那什么,上次你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就算不在一个学校了,也可以保持联络。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翻译一下就是:本少爷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计较,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以后你还是本少爷的朋友。看吧,本少爷多大度啊,你还不乖乖给本少爷回来?

    他还说,“你看看人家周越和苗明月,现在是好得难舍难分,你也别再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上了大学后第一学业不能落下,第二,你要真想谈恋爱,多看看周围的人,最好请我帮你当参谋,我觉得行,你再考虑;还有……”

    亦涵给听笑了,她停下脚步回头打断他:“你有完没完?什么叫不切实际的东西,我之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不管我做什么,选择什么,都与你无关。你现在是想干什么?我没爹没妈吗,需要你来管教我吗?”

    “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他皱眉,“那件事你就过不去了是吧?”

    “是,我过不去。其实我一直挺不明白的,”她神情冷冷的,“陈懿,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跟我做朋友呢?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吗?如果你尊重我,认可我,就不会说出之前那样一番话来贬低我。说明在你心中,我就是那个样子。”

    他嗤笑:“那你呢亦涵,你对我就没贬低过吗?‘就算是看上猪也不会看上我’,这是你的原话吧,你不记得了?一吵架一闹矛盾,就威胁我,就要搬走。那我请问你,你对我有过尊重有过认可吗?”

    “是,我们都对对方哪哪儿都不满意,所以才从头到脚给对方挑刺,所以我们才闹得不可开交。那很好啊,以后就别联系了,彼此互不打扰,就不用相看两厌,不用把对方贬得一文不值。您觉得呢?”

    “这就是你的决定?”他定定看向她,垂于身侧的手指已经气得发抖,“你早就这么想了吧,早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吧?高中两年同桌,不,除去你在外面集训半年,我们就当了一年半的同桌,你恐怕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计划着要跟我划清界限吧?”

    “现在你上美院了,跟我不在一个学校了,是不是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你背地里还庆祝了吧,庆祝自己终于摆脱我这个累赘,终于不用再看见我,不用再跟我当同桌。现在,你不过是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了。”

    “嗯,是。”亦涵梗着脖子回他,“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太好了,我们终于不用当同桌了。知道我那段时间有多累吗?所有的人都偏要把我们凑一块儿,真是太可笑了,可我们只是同桌,有必要吗?”

    “是啊,我们只是同桌。”

    街灯是橙红色的,他站在街灯下,眼睛也好像变成了橙红色。

    他自嘲一笑,“好像确实没什么必要。”

    她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尽量平静地说出下面这段话:“所以我们以后,就别联系了吧,真没必要。”

    他木然地站在原处,声音都低了下去,“好,记住你说的话。”

    她转身离去。

    自此,一别近六年。

    橙红色街灯沿着公路大道排向远方,她的身影越走越远,却一次也没有回过头。照在她身上的光线越来越浅,橙红色,橙色,黄色,她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只余下一个小黑点。

    视野里一片黑暗,亦涵又一次按下开关,吸顶灯亮起白光,她躺在卧室床上如梦初醒,突然就觉得光线好刺眼。

    她抬手挡住眉眼,唇抿成了一条线。

    当年她下定决心要远离陈懿,以为就可以彻底淡忘对他的喜欢。

    结果,却是一年比一年思念他。

    再后来她时常在想,自己当初是不是太过矫情,对方就说过那一两次的重话,她为什么就是不给对方一次改过的机会。

    现在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她还依旧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他似乎对此也并没有放下。

    还有,当年她写给班长的情书,为什么会在陈懿那里,这件事她也一直没问过他。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分歧:情书,绝交,陈家的过往……

    或许,他们真应该找个机会,把一件件事理清楚,好彻底切除她心底那块摇摇欲坠的碎肉,也消除陈懿潜意识里对她产生的焦虑情绪。

    她分析过,陈懿之所以不想将自己难解决的家事告诉她,之所以不想她看到他生病时狂躁易怒的一面,首要原因是担心她会不自量力、会遇到危险;但还有一个原因则是——他害怕她会像学生时代那样,一不高兴就闹着要搬走,一不高兴就删掉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跟他绝交,然后又一次彻底淡出他的世界。

    所以他从来都不敢让她完全地在他的世界里畅游,他不敢展现完整的自己,就怕她有一天决绝地离开后,他的世界就塌了。

    这一点,其实他俩真的很像。

    他们都因为过去的矛盾,而对对方有了防备心。

    *

    周六是央美的复试时间,亦涵提前两天带着五个考生上北京,同行的还有晓颖,她属于行政岗,全程要负责帮所有人定机票、酒店、餐食等事宜,亦涵则负责解决考生们的心理和考试问题。

    看晓颖那么忙,亦涵主动帮她分担了一部分工作,安排好所有人入住酒店后,她们发现走廊尽头有一个房间噪音特别大,非常影响考生休息。

    于是她让晓颖留在酒店跟工作人员沟通,自己则快速赶往央美附近,相看了好几家饭店,为考试前考试中这三天订餐。

    搞定一切后,她给晓颖发地址,让对方带学生过来吃午饭。

    室外风大且冷,亦涵啰嗦了两下,赶紧躲回室内。

    进屋时也不知道听见谁在说:“下雪了!”

    她回头,隔着饭店的大门玻璃和挡风隔断,就看见外面真的下起了绒绒小雪,干燥的地面没一会儿就湿漉漉的,大街上行人来去匆匆。

    亦涵本来以为大家都会穿得很厚实。

    结果却留意到有一个路人,身上就大衣配包臀裙,下面虽穿着一双毛茸茸的长靴,但整个大腿都裸露在外,光是看着都觉得好冷。

    那人身材高挑,颈后挽着精致的花苞头,走路姿态风情万种,所有人从她身边经过,都会上下打量她一番,眼里惊艳、惊讶、迷恋、猥琐……什么表情都有。

    亦涵自从看见她,目光就没办法从她身上移开。

    心中感叹,美女就应该在温暖的花室里,不应该在凄惨的寒风中。

    结果没过一会儿,那美女竟径直朝她走来,拉开饭店大门,笑眯眯地歪头看她。

    “涵涵,是你吗?”

    美女的声音好柔腻,像醇酒,仅开口就让人连骨头都酥了一半,还隐隐有种荒谬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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