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那惨叫声小了下去,转而被呜咽声取代。

    皇帝竟是下令直接拔了两个人的舌头!

    屋子里头的人见着这动静一抖,忙不迭地低下头连连称是。

    马海盛哼了一声,一甩拂尘,走出了门。

    外面,那二人已被安在刑凳上,被那沉重的刑杖砸了几个回合。

    马海盛余光一瞥,便见鲜红的血水混着屎尿顺着刑凳淌到了地面。

    这施刑亦有讲究,是个技术活。有的人数杖下来,只破了皮肉,有的人数杖下来,却已经是一只脚踏入了阎王殿。

    他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估摸着这人是快不行了。

    拂尘搭在他臂上,他夹着嗓子道:“陛下赐了杖杀,各位利落着些。”

    那执杖的人闻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不出片刻,那二人的痛呼声小下去了。

    鲜血滴答滴答地淌,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

    暮翎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了意识的。

    她只记得半夜恍惚间好像听到熟悉的人声,她喉咙烧的干涩一片,却硬生生地发出了两个字。

    父皇。

    等完全醒来时,屋外已大亮。她眼睛猛的一睁,想要起身,却发现腿上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弯曲不得。

    旁边传来略带焦急的声音:“小主莫要乱动。”

    暮翎绾勉强转过头,却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须臾,她终于看清对方面容。

    对面那人是太医装扮,手中提着药箱。

    “我……”暮翎绾觉得喉咙一阵干涩,发不出声音来。

    边上的侍女见状,忙倒了水递了过来。

    暮翎绾接过水,她心系母妃,一时吞咽不及,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那太医见状,忙道:“慢些。”

    暮翎绾动了动唇,终于发出声道了句谢,“我娘亲可还安好?”

    “小主放心,娘娘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夜里醒过一次。”

    暮翎绾悬着的心陡然放下。

    “大恩大德。”

    她摸着床起身就要再拜。

    那太医脸色微变,膝盖和暮翎绾一道曲了下来,两只手已经伸出去扶了:“本是分内之事,小主莫要折煞臣。”

    观昨日夜里那阵仗,如今这位,他可万万不敢当她只是冷宫弃妃的女儿了。

    皇帝下了早朝。

    马海盛哈着腰跟在后面:“陛下可要回养心殿?”

    “去冷宫。”

    “嗻。”

    暮翎绾正扶着床沿起身到一半,下一秒屋外传来动静。

    “陛下驾到!”

    暮翎绾心猛的一跳,四周已经跪了一片。

    她动一下全身都痛,动作慢常人半拍,等到皇帝进了屋,她才刚刚下了床。

    “免了”,皇帝进屋摆了摆手。

    一转头便见着这么个场面,他蹙了蹙眉,“莫要起身。”

    他眼底闪过一抹阴霾,这帮欺上瞒下的奴才当真是好得很。

    若不是暮翎绾昨日放灯,他简直不敢想她们二人还要被蹉跎成什么样子。

    再落魄也是主子。

    看来他还是要好好教教这帮下人规矩了。

    暮琰在进暮翎绾的屋前,先去看了殷南竹。

    殷南竹大病初愈,见到皇帝那张脸不可避免地恍惚了一下。这么大的事,她拖着虚弱的身体想要下床,却在脚碰到地的一瞬间一阵脱力,向前栽去。

    后面所幸被暮琰即使扶住,没摔出个好歹来。她顺着这个角度,只见到一双明华色的鞋尖。

    头顶传来声音:“不必行礼了。”

    殷南竹脸色依旧苍白,她声音微弱:“谢陛下。”

    话音刚落,下一秒她目光一怔,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暮琰。

    “陛下……如何会在这里?”

    这话问的全是真情实感,几个回合下来,殷南竹大脑清晰了大半。

    其实在皇帝来之前,她就已经将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

    太医原话的意思是说,暮翎绾见殷南竹久病不醒,便放灯祈福,未曾想那高高升起的灯引得皇帝注意,才请来了太医。

    可她自己的女儿,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如今戏还是要做足。

    未等皇帝开口,殷南竹已经展开了自嘲模式。

    “臣妾竟是病的糊涂,以为把皇上给盼来了。”

    她话到尽时,眸中盈星点点,柔情似水,缠过几分缱绻深情。

    “如果这是梦,臣妾倒宁愿永远不要醒过来。”

    皇帝见此情形,面上闪过几丝动摇,但还是道:“当年可是你先红杏出墙的,如今如何又移情别恋了?”

    只是语气没了开始时的生硬。

    “有些心里话压在臣妾心中多年,如今终于在梦中得以和皇上说了。臣妾与皇上相知相识,孕有一女,臣妾的心早就在皇上身上了。当年臣妾写的那首白头吟,本是与旧人决绝的客套话,未曾想被人钻了空子。臣妾自知百口莫辩,只求不累及家人。这些年臣妾在冷宫,日日思念夫君,不断复盘当日殿上那件事,可这些话再也无法传入您的耳中了。如今这般,臣妾当死而无憾了,只是可怜了绾儿,她还那么小……”

    殷南竹话落,膝盖一弯,向后倒去。

    如果说前面的都只是开胃菜,那眼下这一句算是彻彻底底走到暮琰心里去了。

    他面色一变,迅速将人扶住,打横抱到了床上。

    殷南竹那样子却并未在意自己的身体,而是虚弱开口:“南竹醒来时隐隐听到风声,说小绾病了.......”

    提到暮翎绾,暮琰眼底难得闪过一抹愧疚的意味。

    昨日夜里,暮翎绾烧的厉害,口中一直叫着母妃。太医忙刼刼地折腾了一宿,才终于稳定了些。皇帝原本抬脚要走,岂料一步刚跨出去,床上的人虚弱地喊了一声父皇。

    多么戏剧化的一幕。

    他这时才突然觉得这些年亏欠暮翎绾良多。

    当年那件事究竟如何已无从查起,可归根到底,暮翎绾做错了什么?

    暮琰目光一动:“你不用担心,绾儿那边朕会照顾着。”

    你照顾个屁!

    殷南竹背地里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只是面上到底没有表现出来。

    暮琰轻轻地拍了怕殷南竹的肩,似是安抚。

    他已站起身:“好生照顾着。”

    “是。”

    在场的所有人心知肚明,这位昔日的渝妃,怕是很快就要东山再起了。

    “恭送陛下。”周围又是呼声一片。

    皇帝拉回思绪,看着那道瘦小的身影。

    “可好些了?”

    暮翎绾闻言,道:“谢陛下,好了许多。昨日若不是陛下,娘亲恐怕撑不到今日了。民女未料到,未请到天神,却终于把陛下盼来了。皇上大恩,民女谨记,民女今后必日日祈福诵经,保佑皇上身体康健。”

    她说得情真意切,话落,她眼角两行清泪滑下。

    暮琰见状,有些奇了:“你不恨朕?”

    暮翎绾闻言,静默半晌,眸中泪光更甚,道:“恨,每当梦中思念父亲的时候,民……女儿恨皇上为何将自己的孩子丢在冷宫不闻不问三年,都不曾来看一眼。可女儿与母妃也自知有罪,这些年在冷宫,日日诵经赎罪,希望求得原谅,祈求父皇身体康健,只求您能来看我们一眼。”

    暮翎绾说完,抬眸看向暮琰,目中哀戚之色不似作伪。

    可她对父爱抱有的那唯一一丝丝期盼,已经在冷宫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被磨的连渣都不剩了。她说的这番话,如今又能有多少真情实意在其间呢?

    可她只能这么说,因为她要出去,她不能就这样烂在这里,她要带着母妃一并熬出去。

    暮琰闻言,却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若是暮翎绾真要说不恨,皇帝显然是不信的。但如今暮翎绾这么说,却是实打实的让人感受到几分人之常情,凄恻动人。

    暮琰闭了闭言,半晌,他点了点头。

    “是朕来迟了。”

    要得皇帝这一句,是极为困难的。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一瞬间,高坐明堂的天子,今日在这间破屋里,终于有了为人父为人夫被需要的感觉。暮琰打心底是愉悦的,因为这种感觉和朝中那帮老臣需要他发号施令的感觉不同。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新奇。

    皇帝当日下了令,让暮翎绾和殷南竹搬出了冷宫,二人恢复位分,住回了盛宁宫。

    傍晚的时候,殷南竹终于得了和暮翎绾私下说话的机会。

    “我先前听太医说你昏倒了,如今可好些了?”

    她挂念了一天,眼下眼底都是殷忧之色。

    暮翎绾冲殷南竹甜甜一笑,摇了摇头,她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暮小绾,你可以啊,长本事了,能把我们娘俩弄出来了。”

    殷南竹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暮翎绾的脑门。

    “那是,女儿的本事大着呢。”暮翎绾得意一笑,眼中俱是邀功讨赏之色。

    可二人还未休整两日,又一噩耗传来。

    虽是噩耗,可已在暮翎绾预料之内。

    皇帝的晚膳是在盛宁宫用的。饭间,暮琰似是无意,闲问了一句:“绾儿,你可愿去青詝阁修行一年,拜定远侯爷为师,前往边境。”

    未等暮翎绾开口,殷南竹抓着筷子的手一紧,抢先道:“陛下,绾儿自小在冷宫长大,资质不足,如何能有幸得侯爷为师,恐平添了麻烦。”

    暮琰却并未理会殷南竹。他在等暮翎绾的答复。

    暮翎绾这些年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已练的炉火纯青,她心下微冷,可面上却是一副惊喜的样子。

    只见她忙放了筷子,道:“是边境的定远侯爷吗?母妃从小给女儿讲父皇年少时和定远军征战边境的故事,女儿可能有幸拜定远侯爷为师?”

    “哈哈哈。”暮琰龙颜大悦,笑道:“明日朕便让你见他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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