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话音一转,接着道:“何大人给朕扣了这么一顶帽子,是真心觉得朕德不配位呢,还是觉得有人比朕更适合做到这个位置上呢?”

    此话刚出,何桉觉得四周已经有无数道眼神看了过来。他脊背一僵,面上抽搐:“微臣对我朝一片忠心,还望陛下明鉴。”

    堂下的一些大臣已战术性的把手摸到了胡子上。

    “一片忠心?”白瑾卿笑了,“朕前些日子收到了一封御史台的举报奏章,上面可是说何大人贪污税款,接受行贿。朕大惊,何大人可是朝中老人,向来对朝廷那是忠心耿耿,必是有人诬陷,朕便着户部给事中去查,这一查,发现那前后账本竟对不上,贪污数额已高达六百万两。”

    “六百万两——”堂下唏嘘声一片,有人身体一颤,竟已打翻了玉箸。

    何桉脸色一白,豆大的汗珠已从额间渗了出来,他双手黏腻一片,已经冒出冷汗。

    “还不拖下去,是要朕自己动手么?”

    左右已有禁军上前。

    死到临头了。何桉万万没想到,白瑾卿竟然在这等着他。

    何桉浑身一软,随即胳膊被人用力的一拉,整个人被大力往后拖去。

    “臣冤枉!冤枉!”

    ......

    “昏君,你不得好死!你和暮......”

    他话未说完,一张嘴已被白布堵住。左右额头渗出汗来,大气也不敢出,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上面的人。

    等再进来时,便是吴昭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用白布盖住。

    他抬手将那白布一掀,冒出来的赫然是一个脑袋。他随即一把抓住上面的头发,露出何桉那张充满褶子的脸来。

    把整颗头颅往酒斗里一扔。已有披着甲胄的人上前,用勺将那酒舀了出来。勺子平滑,倒的时候还顺着勺子边缘流出来不少,鲜红的酒水霎时间顺着桌面流到地上。

    刚才要动作的那老臣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睛,把头往后靠了一靠。

    一会不会要喝这东西吧?

    他心底冒上来一阵恶寒,那酒樽已被端到了宴席上。

    “诸位……”白瑾卿勾唇一笑,那面容说不出的和善。

    “请。”

    暮翎绾从宴席后掀帘上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白瑾卿不知何时注意到身后,他神色里的冷意已消失无踪。只听他开口继续道:“诸位放心,喝了这杯酒,诸君只要还愿意忠心为我大珉朝廷效力,往事可既往不咎。”

    刚才打翻那玉箸的大臣一听这话,当即拿起酒杯,虽是一顿,但仅一瞬间,只见他把眼睛一闭,屏住呼吸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暮翎绾勾了勾唇,挑了一侧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道:“自古上位者多疑,如今陛下愿意不计前嫌,虚心纳谏,是我大珉百姓之福,也是神意。我相信,陛下即位,必能使我新朝自此政通人和,敬陛下一杯。”

    暮翎绾举杯,遥遥和白瑾卿一碰,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这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分上。堂下众人见状,也纷纷举杯。

    一兔走,百人追之。积兔于市,过而不顾。非不欲兔,分定不可争也。

    如今她已经明确表示教会认可了白瑾卿,那么便再没有争论的余地,这世上也再找不到第二个人更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了。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如果再让暮翎绾选一次,她还是会坚定不移的选择这个人。

    这是二人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

    宴席散去。

    适才的事暮翎绾还惊魂未定,她和白瑾卿一同退席,回去的途中暮翎绾在心里打好腹稿后,已先一步开口:“我暮翎绾永远会是你的朋友,只是我去意已绝,你不必再劝,来日若是有需要,便可让白羽传书信给我,我一直在。”

    她说完,不等白瑾卿回应,已先一步越过廊桥回青詝阁了。

    怎知刚一进大门,身后兀的传来“细簌”声响,她面色一凛就要动手。怎知过了半晌并未察觉到半分杀意,眼睛已被一双手遮住。

    暮翎绾面色缓和。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道极为奇怪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暮翎绾勾了勾唇,用温和的有些变态的语调道:“谁家的小野猫跑到我这里来啦?”

    燕韶安笑容一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手已经收回。

    “大人如今日理万机,你不来找我,就只好我来找你了。”

    暮翎绾眼前一亮,便见面前晃来一抹艳色。

    天气渐渐凉快下来。燕韶安今日褪去了甲胄,换上了一身麂棕色的碧霞云锦裙,发上簪着一根步摇,坠珠在日光下光华点点,灿若流星。

    暮翎绾眼含笑意的把人拉进屋子坐下,边走边道:“我也是昨日才刚刚回来,原本想顺道去找你,结果半路碰到白子瑜,就先回来了。本想着晚点就去找你,哪想你先过来了。这么久没见,想我没?”

    如今这宫里怕是只有暮翎绾会这么叫白瑾卿了。

    燕韶安“呵呵”冷笑:“你猜。”

    “我听说你现在替了皇城守备统领的职,今非昔比了,我得叫你一声燕统领。”

    “你少来揶揄我。”

    暮翎绾奇了,“这哪里是揶揄?”她顺手剥了瓣橘子给燕韶安递了过去,“你晚上和我用饭吧。”

    燕韶安把橘子接过,抛进嘴里,看了一眼暮翎绾,矜持道:“行吧。还有没有?”

    “自己剥。”

    “我不要,你剥的甜一点。”

    “懒得动手就直说。”

    “对了。”燕韶安似是想到什么,试探道:“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暮翎绾低头剥橘子:“要走。”

    燕韶安动作一顿,状似无意道:“什么时候?”

    “不急,再过半个月吧。”

    燕韶安这回索性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你准备去哪里?非走不可吗?”

    暮翎绾点头:“非走不可,有一桩陈年旧事放在我心底多年,我想去找个答案。往西,去永宁。”

    “可是,霜霜,我们都在这......”燕韶安张了张口,她心知暮翎绾去意已决,顿了半晌,“去多久?”

    “不知。届时我到了地方,寄书信给你。”

    “这件事你和那位商议过了吗?”

    讲到这个,暮翎绾微微头疼,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含糊了一嘴:“说过了。”

    她谈话间递橘瓣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说过了?”燕韶安这回没接,她挑眉:“他同意了?”

    “这我自己的事,与他无关。你还吃不吃?”

    “不吃了。”

    暮翎绾轻轻“啧”了一下,“你耍我呢?”

    “哎呀,再吃就吃不下晚膳了嘛。”

    晚间的时候,二人用过饭,已有侍女上前收拾桌子。

    暮翎绾和燕韶安约了出门消消食,屋外传来声音。

    “大……大人。”她贴身的侍女眉头拧成了川字,弯着腰进来禀报。

    暮翎绾奇了,以往这姑娘在她面前不至于这么唯唯诺诺的,她今天心情好,出声调侃,“你怎么结巴了?”

    “陛下……陛下差人来禀……”

    暮翎绾皱了皱眉,她抬了抬手,左右停了动作,退到了一旁,她看着神色异样的时至:“说了什么?”

    “说……说他与您成亲,待您归宁日,便是回家时。”

    此言一出,房内一片死寂。燕韶安拧了拧眉。

    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茶碗砸在了地上,已四分五裂,茶水溅了一地。

    “大人息怒。”左右已跪了一片。

    “我给他脸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兀的笑道:“行啊,我坐这儿等他。”

    只是那笑容里掺着一股寒气。

    时至也觉得此事离谱,但其实又好像情理之中,毕竟这二位的情谊那是从少时就有的,如今又一同从战场上下来,也算共患难过。这二人的情谊,整个朝堂早已心照不宣。

    燕韶安看出现在暮翎绾心情不好,她朝时至使了个眼色,左右皆退了出去。

    离枝站在外面听到里头动静,心都凉了半截。他见时至退出了屋门,赶紧伸手把人拦下,“时至,你家殿下怎么说?”

    时至这会子左右为难,她看了一眼离枝,先挑了一句比较好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只是这会子语气略显木讷:“大人说……说她就坐在那儿等着侯爷。”

    “果真?”离枝面色一喜,已闪身离开。

    “不……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啊。

    时至面色还有些苍白,这会子心跳的更快了。她深吸几口气,自己安慰自己,应该不会会错意了吧,可她这么感觉刚刚离枝好像面带点喜色呢?可这里头动静这么大,不用她开口他应该也多少能知道了吧?

    燕韶安见暮翎绾坐在那里,面色不善。忙取了桌子上一只完好的茶碗,倒了杯温水给暮翎绾,“霜霜消消气。”

    暮翎绾凛着神色,瞥了一眼递来的东西,稍稍冷静了些,大晚上的造作起来也是折腾人。她接过茶碗,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随即送走了燕韶安,草草洗漱过后便躺床上睡了。

    虽说燕韶安走前还是不放心安慰了几句,奈何暮翎绾气头上,嘴上“嗯嗯啊啊”敷衍了两句,实际上半点没听进去。

    翌日。天还蒙蒙亮,暮翎绾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给闹醒了。

    过了一晚上,她气已经消下去大半,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下一刻,耳边那股锣鼓声愈发的清晰起来。屋外已有侍女敲响了房门。

    “大人,起了吗?”

    一股荒唐的想法冒了上来,暮翎绾把心底那股诡异的思绪压了下去,起身打开了房门,却见屋外的侍女手里端了一堆东西,其中一套大鲜红色的衣服分外显眼。

    暮翎绾看着那鲜红的一片,嘴唇动了动,半晌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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