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众人各自忙活着,边月跟前的锅里卤着肉,一盆敲出裂纹的鸡蛋正等着下锅。

    闫洋不时用烧黑的木棍在地上比划着,还没算出结果。

    闫妍坐在耿老太太旁边,一脸认真听着大人们都不感兴趣的书。

    手指紧贴着信封边缘慢慢撕下,薄薄的牛皮纸边缘弯弯绕绕,闫峰抽出里头的信封和汇款单。

    耿老太太嘴里的念书声逐渐变小,闫妍好奇站起身,凑到书跟前去。

    瞥了眼啥都不知道,正捞出卤汤材料的边月,她有些担心这孩子,这咋都不问两句谁寄来的信。

    “咳,闫妍,去找你爹...”

    “诶呀,我晓得了!”

    闫洋手里的棍子挪动,顺滑地列出算式。

    [不错不错,还以为百以外的乘除法能难倒的。]

    [嗯?咋算出来。]

    [这比我画的素描都糊,咋看出来的?]

    [三个五相乘,得一百二十五,减去五的差再除以五,不就二十四了。]

    [啊!对哦。]

    [明明在看直播,突然冒出来题就算了,你们怎么还算出来了!]

    用手掰开的蔬菜也丢进了锅,边月切了俩条猪耳朵塞到闫洋嘴里,以资鼓励。

    “咋就给哥哥吃?”

    闫妍从背对着人的闫峰身前冒出头,鼓着脸蛋,眼睛却是笑眯眯的。

    “差谁吃的都差不了你,瞅得懂几个字?”

    边月把另一条猪耳朵送到自觉洗干净手的孩子嘴里,逗笑道。

    “嗯...有人给爹寄钱来了,十块呢!”

    闫妍嘴里的脆骨嚼得作响,不影响人说话。

    闫峰手里的取款通知单写得明明白白,是来自一家有名的报社,公社里报纸就有它家的。

    “写啥玩意能给这些钱呢?”

    边月都有些心痒痒,动动笔杆可比在外头风吹雨淋容易。

    她要把现在的直播间内容写出来,准得吓唬一大批人。

    “这得写多少字,我还没下放那会儿,一千字最多七八块。”

    耿老太太躺在椅子上,书本摊开铺在腿上,手伸进毯子里取暖,耷拉着的眼睛正回忆着从前。

    “年轻的时候可不得了,退稿的时候,人出版社还得寄退稿费,我爹都能用稿费养活一家老小的。”

    “政策出来了,文字工作者也该同工同酬,没成想赶上第一批。”

    闫峰摩挲着手里通知单,也有些意外。

    去年要能发表文章,那都是锣鼓喧天的喜事,更别说收到稿纸、□□、采访本等“稿酬”。

    信纸上寥寥几句,说清了由来。

    “发表在哪家报纸上的?闫洋别瞅那通知单,去外头多买俩份回来给我们瞅瞅。”

    边月坐在泥火盆边烤手,拍上儿子的肩膀,郑重得像是交代了事关重大的要紧事。

    闫峰目光闪烁,“都寄给你了。”

    “?”

    [终于知道为啥主播让小孩自己洗衣服了。]

    [之前那一摞报纸里头?]

    [啧,这跟上交工资有啥区别。]

    正在把报纸拿出来对比作者的边月面前飘下一张轻飘飘的单子。

    “我可不乐意跑腿去帮你取钱,自个忙去。”

    扭头起身,将报纸在炕上铺开。

    [媚眼抛给瞎子看。]

    “还有些投稿没收到回信,应该还能收到稿费。”

    闫峰收回单子,翻过最近的报纸上,把自个的马甲指了出来。

    “诶,我还没看完,别先说答案啊!”

    边月瞪一眼人,回灶台跟前忙活了。

    等吃晚饭的时候,这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碗里的二米饭,泡上萝卜米豆汤,一勺辣椒酱,还有跟粉皮一块炒得晶莹剔透的腊肉,蜷出漂亮纹路的酱爆腰花,边月边吃边傻乐呵。

    她兜里这会儿有一张崭新的大团结,鲜亮极了。

    “娘,算出来一个法子也不成吗?”

    闫洋肚子吃得凸起,帮忙他爹一块收拾碗筷,两眼恳求地看着舀热水的边月。

    “都那么多眼睛看着的,不能耍赖,你自个答应的,说话不算话,下回都不乐意跟你玩了。”

    热乎的洗脚水准备好,泡得身心舒爽的边月回拒。

    “也不能找别人帮忙,自个想!”

    刷碗的丝瓜瓤停下,闫洋看向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爹。

    “别看我。”

    闫峰摇头,把再过了一道热水的碗筷拾掇好,放回原处。

    “哼,不成就不成,我还不信这玩意能难倒我!”

    闫洋刷一半停下,蹲灶前又开始想法子了。

    边月起早做浆糊,打算给对联粘上,入眼是变得全黑的土灶。

    “闫洋!——”

    [哎哟,这糟心儿子。]

    [带咱闺女出门干哈?]

    [你的音量键有没有为你拼过命?]

    严麦提着一大块羊肉上门,只有一瘸一拐的小孩把她请进屋,胸口的心脏砰砰跳动,忍不住用余光四处打量。

    “婶子,羊肉搞来了,咱事先说好的啊!”

    边月手里操着的笊篱上下抖动,油花溅起波澜,刚炸好的红薯条盖在簸箕上。

    “尝尝?”

    “咔嚓-”

    裹上淀粉后,慢炸出来的脆壳,顷刻在齿间碎裂,香甜的红薯肉入口即化。

    还有更多滤完油的年货,沾满芝麻的开口笑,嘴里跟放鞭炮似的,咔嚓声不绝于耳,芝麻的那股子香味就在里头回荡。

    “羊肉锅子,咱要吃酸菜的是不?你们自个准备菜,还是我一块备上?”

    边月操刀把整块羊肉根据肌肉走势,切成条。

    [羊肉卷!]

    [羊肉500g×5,备注:姐现在有点小钱。]

    [铜锅涮羊肉!]

    [原本三十打算看主播的,但春晚能发弹幕了,好纠结。]

    [姐姐好,姐姐贴贴!]

    [这有啥,我电视发春晚,平板看主播,手机打游戏,电脑干哈好呢?]

    “我信婶子,总不能大年三十让我家吃不上年夜饭。”

    严麦艰难地从香飘满屋的年货面前挪开眼神,大手一甩,全权交由面前的大厨。

    “婶子,你这年货能分我点尝尝不?”

    许是觉得不好意思,说着话的时候细声细气的。

    耿老太太上外头来晒太阳,根本没注意到人,“哟,算出来,三十能吃羊肉锅子了?”

    边月找出油纸,在噼啪碎裂声中,麻绳系成蝴蝶结,交到严麦手里。

    “人姑娘的,您老也想吃了?”

    闫洋夹年货的动作逐渐放慢,力求无人发现,耳听四路八方,趁火还没烧到他头上,尽快溜进里屋去。

    “成,咱三十吃羊肉锅子可没戏了。”

    边月看儿子意志消磨大半天,还以为放弃了。

    耿老太太哪能让人如愿,提溜出来谈心。

    严麦回家躺炕上,乐滋滋吃着油炸的美味年货,给自家外甥女也分了一份。

    “姐,咱可别被那坏心眼子的忽悠,跟他一块还能过啥日子!”

    “...这土豆条子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严粟沾着自家的大酱,咬着薯条,暗自沉思。

    “啧,咦?还真是土豆条子!”

    “就你一个人操持家里,哪有这样的事,外头说他吃软饭还乐呵的,没出息。”

    严麦嘴里就没停歇,馋虫出没,吃完包回来的炸货,自个还想把家里准备的年货也吃了。

    “咋说呢,我出去挣钱,他给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也没差。”

    “单职工,谁家不是这样过来的?”

    严粟那软硬不吃的态度看得严麦丧气。

    “咔嚓-咔嚓-”

    化悲痛为食欲。

    回纺织厂做工,往日关系最好的女工看着她,欲言又止。

    那眼神直让人心里发毛,严麦还以为自个出门脸上擦的腮红是猴屁股。

    “我还以为你胆大处对象亲嘴去了,敢情自个啃的啊?”

    严麦刨饭的筷子摆动速度越来越快。

    要不是她娘守着橱柜,哪能吃瓜子给嘴嗑肿的!

    “财神到,财神到,好心得好报~”[注]

    [代入感很强,已经推着推车在逛超市了。]

    [谢谢,我旺旺雪饼还没吃完呢。]

    年三十,边月一大早就听着收音机里最时兴的歌曲开始忙碌。

    在院子里冻得硬实的羊肉卷,需要转到屋里解冻会儿,别的配菜就得早早忙活开。

    闫峰上菜站抢最新鲜的青菜,也不顾忌兜里钱,一年到头难得敞开肚子吃一回。

    公社里其他人也这样想着,导致一屋子人差点挤成罐头。

    闫峰拎着一捆青菜,提了一兜罐头回来,受到闫妍的关切。

    “爹,给我买的新衣裳呢?”

    “啥?”

    “哎哟,怪我怪我,刚逗孩子,都忘了这么大,能听进去话了。”

    隔壁婶子从外屋门口探出半个身子,连声道歉。

    屋里忙活成一堆,从隔壁借来的木刨子在羊肉卷上寸步难行,边月又不敢上手。

    旁边灶台上,自家那个刨子已经没法使了。

    “来来来,都来试试,闫洋也来。练这些年,再差都有几成。”

    边月把肉卷挪到院子桌上。

    今早起来地上又是一层雪,跟天然的冰箱没啥两样。

    [还好我只是烧火工,能抽空看直播。]

    [今天上班,我的美德还有珍贵的品质都没了。]

    [切小块串羊肉串烤呗。]

    “刺啦—”

    五花肉煸出油脂,把酸菜炒得喷香。

    刚盛出来的骨头汤还冒着热气,顶上飘着油花,带肉的骨头争先恐后地展现自己的雄伟身姿。

    铜锅铺底的酸菜、白菜、豆芽菜,码上冻豆腐、泡好的菌菇、大虾、白肉、刨好的肉卷,最后再淋上煮出酸香味的高汤。

    闫洋馋得流口水,只可惜没想出法子。

    他爹昨晚悄摸跟他说过,是他爹使过的法子,着实没有头脑,要四个五多好算!

    五除以五得一,然后...诶,这不就跟他爹三个五一个一,一样式的法子!

    “娘!”

    闫洋眼睛都在放光。

    “咱现在做羊肉锅子还来得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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