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犬吠声,吵醒了屋里的主人,屋子里亮了灯。狗的主人提灯查看了一圈院子里,并无异常。他训斥了狗几句,转身回屋灭灯接着歇息了。

    院子外的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个,生怕惊扰了狗的主人,开门查看。

    长孙琦一手押着杀手,一手将剑抵在杀手的脖颈上,一动不敢动。姬祉放开跪在他面前的杀手,边整理衣袍,边向长孙琦走去,小声道:“四娘子,救命之恩不用你以身相报,但你好得说句‘谢谢’啊。”

    鉴于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长孙琦一点儿也不想承他的情:“我还以景昭亲王是来看戏的。毕竟,你和姬颂都喜欢凑热闹嘛。这出手相帮,不过是顺带的举手之劳,就当是你付我们的辛苦费了。”

    姬祉弹了弹袖摆上碍眼的血渍,眉头微蹙:“哦……”

    东周以黑色为尊,在长孙琦印象中,姬祉以前是很少穿浅色的衣服。他姣好的容貌,穿浅色衣服更为惊艳,也更容易招蜂引蝶。一袭玄衣彰显了他身份上的尊贵,可劝退上前围观的少女。故而,姬祉外出一律一身黑,一身白是史无前例的。

    但自从他凯旋而归之日,一袭孝服抬棺入京后,他便一直着不绣任何花样纹饰的白衣,不配玉佩,不佩剑。除了衣服的材质,与守孝之人别无不同。

    他甚至不上朝议事,整日在亲王府里买醉消愁。明成帝御案上弹劾他的折子从未间断过,他也丝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成日饮酒。

    明成帝起初还出动羽林军请了他几次,可他每次进宫都将明成帝气的大发雷霆。渐渐地,明成帝见他屡教不改、一意孤行,便任他在王府里自暴自弃了。

    长孙琦不知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但经过半年多的相处,也深深感觉到了,北境战场上回来的是东周战无不胜的景昭亲王,而非她青梅竹马、言笑晏晏的四皇子。

    想到这些,长孙琦不由自主地垂首避开姬祉的直视。

    姬祉似是察觉到长孙琦的拘谨,轻嗤一声,对静立在不远处的那两个蒙面黑衣人道:“回去禀告你们的主子,长孙琦现在仍是襄国公府的四娘子,无需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两个黑衣人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也不敢与姬祉作对,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姬祉冷眼旁观须臾,见两人纹丝不动,便冷声道:“你们若是不走,本王不介意送你们去京兆狱,和你们的同伴作伴。我想他孤身一人呆在京兆狱里,也怪无趣的!”

    那两黑衣人迫不得已,躬身行礼后,消失在了黑夜里。

    鼓声骤然响起,宵禁开始了。

    长孙琦握紧了剑柄,抵在杀手脖颈上的剑刃不由得深入了一分,划破了杀手的肌肤,渗出了醒目的鲜血。

    姬祉认识蒙面黑衣人的幕后主子!本以为姬祉的出现是巧合,应该是打斗声吸引来了在附近城楼上饮酒的姬祉,没想到是这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昨夜就是他和姬颂联手欺骗她!兄长也参与到其中了吗?

    姬祉用箭勾住长孙琦的抵在杀手脖颈上的剑刃,道:“四娘子,你的剑再往前一寸,他的小命就不保了。”眸光扫过瘫软在地上的杀手,淡淡的笑了,“他们污秽腌臜的血,不配溅到四娘子的衣裙上,玷污了你衣摆上洁白无瑕的落花。四娘子也没必要为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杂碎,沾染上血腥。你本该锦衣罗裳,站在春日的杏花里翩然起舞,又何必徒增烦恼。”

    长孙琦对他的言外之意似懂非懂,提剑指向他:“这些杀手是冲我来的,对吗?”

    姬祉微微颔首:“金吾卫马上就来了,四娘子还是先行离开的好,别为几个不值当的卖命狂徒,无端卷入刀光剑影里。我向四娘子保证,今夜之事仅此一次。”

    长孙琦讪讪一笑,道:“幕后之人的手已伸到我面前,下一步就是取我性命了。景照亲王还希望我做个弹琴弄舞、吟诗作画的傻子吗?我是好吃懒做,不喜纷争琐事,但也不是苟且偷安、忍气吞声的性子。”

    她现在十分确信,姬祉和姬颂不仅知晓幕后之人,还知晓刺杀因何而起:“你和姬颂放任这些杀手出现在我面前,又逼那两个蒙面黑衣人现身相救,不就是为了让我知晓此事,借以询问我的态度吗?”

    兄长是否知晓,尚不明确。但知晓此事的姬颂,让她以身涉险,故意透露此事,不就是不想她蒙在鼓里,想要她自主抉择吗?不然,就以姬颂的行事作风,早在发现杀手跟踪时,就会若无其事地支走她,暗中解决掉杀手,不留痕迹。又怎会让几个不入流的杀手冲到她面前耀武扬威。

    难怪,跪在廊下时还强烈抗拒以她为饵试探黑衣人的姬颂,晚膳后在她三言两语的连哄带骗下,竟爽快答应了。原来是顺势而为,请她入瓮啊!

    计谋被识破,姬祉不以为奇,面不改色:“那四娘子意下如何?”没人看见他缩在广袖之下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全身都在冒汗,挺拔地立于黑夜里,好似在等候宣判。

    “既已卷入事端,独善其身约莫是种安慰人的虚妄。”长孙琦放下剑,“你们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隐患未除,危机潜伏,躲得了一次,下次未必能如此幸运。何不破局,险中求生,以绝后患。”

    昏昏月色洒落在长孙琦后背上,地上的影子拉长到姬祉胸口。他松开了藏于衣袖之下的拳头,深邃专注地打量着长孙琦的脸庞:“拉你下这趟浑水非我所愿。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和姬颂都会极尽所能,保护你平安无虞。”

    长孙琦垂首看着横躺在两人之间的杀手,道:“我知道。我是被有心之人拽进这趟浑水的。”又抬头对姬祉微笑道,“我挡了别人的路,对吗?”

    “嗯……”姬祉正欲给长孙琦解释其中缘由,忽闻马蹄声响。

    姬颂带着一群金吾卫浩浩荡荡的闯入了姬祉的视线里。他骑的马是顺手从金吾卫衙门牵来的,鉴于早晨的教训,他在距离长孙琦两丈之外就勒紧缰绳,令马停下来。跟在他后面的金吾卫跑步前进,差点撞上猝然停下的马。

    离得近了,姬颂似乎是嗅到了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着急忙慌的翻身下马,奔向长孙琦。径直上手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神色肃然:“长孙琦,你是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啊?稍有不慎,你就搞得如此狼狈!”他拎起长孙琦褴褛的衣袖,目光如炬,像是要焚了这碍眼的衣袖。

    长孙琦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这还不是拜你和这群杀手所赐!你迟迟未到,我还以为你是想等我死掉,拖着我的尸体,回王府向姑母邀功求赏呢!”

    她的话成功噎住了姬颂。杀手刺杀长孙琦是在姬颂意料之中的,他经常与长孙琦切磋,熟知长孙琦的身手短时间内灭不掉十个杀手,但拖上一个时辰,完全不成问题。尽管如此,他还是先去了趟景昭亲王府,请姬祉速来相助长孙琦,又返回皇城西搬来右金吾卫。

    可以这么说,姬颂围着皇城跑了半圈,又带领着右金吾卫马不停蹄地赶到金光门,找到延平门附近的巷子里,才寻得长孙琦的身影。虽不算非常快,却也争分夺秒,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对此,长孙琦是感激他的,可一想到他算计了自己,长孙琦心里的感激霎时减半。

    金吾卫的领队是个见过世面的,见到地上躺着十个生死不明的蒙面黑衣人,也并不惊惶,对姬祉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臣右中郎将张恺,见过王爷。”

    姬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起来吧。这大晚上的,给中郎将添麻烦了。”

    张恺点头哈腰道:“不麻烦,不麻烦。臣愿意为王爷效劳。”

    姬祉不欲与他客套寒暄,直接说起了正事:“这些黑衣人追杀襄国公府的四娘子至此,本王去城楼饮酒恰巧路过撞上了,就顺手帮了四娘子一把。十个杀手,六个被本王射中腿脚后咬毒自尽了,余下四人只是被打晕了。中郎将应该知晓,四娘子接连两天晚上遭到不明人士的刺杀,昨夜的刺客关押在京兆狱,今夜的刺客较多,就劳烦中郎将处理了。”

    张恺朝长孙琦的方向看去,姬颂忙侧身挡在长孙琦前面,道:“中郎将,小心你的眼睛!”

    “是,是是……小人冒犯四娘子了。”张恺忙低头,连连赔不是。

    长孙琦没打算躲在姬颂身后,做个缩头乌龟,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与张恺见礼,道:“今夜之事劳烦中郎将了。还希望金吾卫能够找出幕后之人,以免小女夙夜忧心。”

    张恺给她回礼道:“四娘子恭维了。维护京城治安是金吾卫的职责所在,本将定会尽快找出幕后之人,解四娘子之困。”

    张恺小心翼翼地望向姬祉,姬祉拉满弓迎着他虚射一发,道:“办好你的差事即可!若有人胆敢阻拦,派人到景昭亲王府传话。但本王也不想听到,辛勤抓获的犯人,没审问出有价值的东西,就死在狱中。”收起弓,他又对张恺耳语道,“倘若他们死在狱中,中郎将大人便自行向吏部尚书大人交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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