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长孙斐是长孙琦的父亲。吏部管不到武官的升迁考核，但长孙斐无左相之名，却有左相之权，又是明成帝的同门师弟。即便是权势滔天的右相王谦都要礼让三分，区区一个四品武将岂敢明目张胆的开罪。再加之，有东周唯二的亲王府做后盾，张恺哪还敢耍马虎眼？只得在心底埋怨自己倒霉！
他用余光偷偷窥视姬祉的脸。月色昏暗，看不清姬祉的神色。空气中瘆人的血腥味涌入鼻腔，像是在向他诉说京都城里危机四伏，他不由得心生畏惧，抹了把额角鬓边的虚汗。
姬祉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张恺，该说的也说了，便不在为难他：“此案之后会移交刑部或是大理寺。今夜善后之事就辛苦中郎将了。”
“不辛苦，不辛苦！”张恺向几人告退后，便指挥手下清理尸体、押走活着的杀手、清扫地上的血渍。
长孙琦侧头，看向姬颂，脸上浮现出诡笑。
姬颂谄笑胁肩，抬脚后退：“让你身入险境是我不对！这不是给你搬来救兵了吗？英雄救美，何其美哉？”他拽过姬祉，顺势躲到姬祉身后，探出头来，“不用谢我!功过相抵总不为过吧……”
姬颂不提及姬祉这个不靠谱的援军，长孙琦眼神凌迟他一番，这事也就过去了。偏偏他邀功的心告诉他侃侃而谈的嘴，做好事得留名。
看着散漫轻笑的姬祉和瑟缩躲藏在他背后的姬颂，长孙琦嗤之以鼻，道：“下次找援军记得擦亮眼睛！醉酒的景昭亲王分清是敌是友花费的时间太久了！我啊，惜命！怕下次等不到景昭亲王分清敌友出手相帮，就先噶了……哦！我也诚心忠告亲王，喜欢喝酒看戏去黄梅楼。这短兵相接的打戏是精彩，可若是为了看一场戏而伤到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听完长孙琦的冷嘲热讽，姬颂一脸茫然地瞥向姬祉。姬祉不以为然道：“没事！本王是尸骸堆里爬出来的将军，最喜欢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京都城里戏楼的戏，唱的缠绵悱恻，亦或可歌可泣，终归是少了几分趣味。”他从头到脚打量了长孙琦一番，又靠近长孙琦几步，眼含浅笑，“四娘子这旦角也没让本王失望，就是有些浪费衣裙。”
长孙琦瞬间恼羞成怒，却又碍于身份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地干瞪眼，以表气愤。
然而，姬祉并没有见好就收，接着往火上浇油道：“前些日子，宫中给本王送来不少绫罗绸缎。明日，本王着人送些到襄国公府，就当本王今夜捧四娘子的出场费了。”
躲在他背后的姬颂，才听到“绫罗绸缎”，就顿感不妙，快步上前拉住了长孙琦，以免互不相让的两人动起手来：“小祖宗，消消气，消消气！不跟他一般见识！上好的绫罗绸缎，你库房里多的是，哪需要他施舍？但他是四皇子，是景昭亲王，是北境大都护，殴打不得啊！”
姬颂这放开嗓门的大声嚷嚷，引得正在清扫血渍的金吾卫纷纷抬头看向他们三人。长孙琦羞愤地挣脱他的魔爪，揉着手腕，对姬祉道，“王爷这出场费，我收下了！不过，华服锦衣加身，少了珠钗首饰的装点，难免黯然失色了些。”
姬颂满脸震惊，长孙琦不仅收下了姬祉的“出场费”，还自行索要珠宝。
长孙琦的嫡亲祖母是江南首富顾家嫡女，她自幼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顾家每年送进京的绮罗华裾、奇珍异宝，半数进了忘忧晓院，又岂会缺一套首饰？
“北燕的红珊瑚嵌珠杏花冠如何？”姬祉若有所思的样子。
姬颂目瞪口呆地看向姬祉。这顶发冠是北燕第三任皇帝为嫡幼女打造的，这顶发冠问世于北燕最国富民强的时候，其精致程度不亚于凤冠。九朵羊脂白玉雕刻出形态各异的杏花簇成半圈，镂雕珊瑚从杏花的缝隙中伸出来，上面还镶嵌了十一颗东珠作点缀。
这其实是一套保存完整的首饰，不仅有发冠，还有步摇、珠钗、耳坠、玉镯和玉佩。
北燕灭国后，姬祉从北燕皇帝的私库里清点出来。明成帝翻阅姬祉上呈的清算账册时，想将这套首饰赐给长乐公主，却被姬祉坑蒙拐骗地讨要了去。
姬颂从未想到，长孙琦只是开口要一套首饰，姬祉就利落潇洒的将发冠赠给了长孙琦。
他不禁怀疑，长孙琦要天上的星星，姬祉会不会命人搭梯子去摘星星。更怀疑姬祉是不是酒喝多了，在来的路上掉进护城河里，脑子进水了。
长孙琦未曾亲眼见识过这顶发冠的精致奢华，只听贵女圈里的口口相传，这套首饰精美绝伦、价值连城。对于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她一向来者不拒：“那就多谢王爷忍痛割爱了！”
姬颂看着一个洒脱送、一个欣然收的两人，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又无从置喙。
不期而然的收获，驱散了长孙琦心里对姬祉的不快。可是，她的喜悦只持续了片刻。长孙珩冷若冰霜的俊颜，陡然映入眼帘，她脸上的愉悦霎时凝住了。
轻云在西市里拖着福康亲王府的侍卫绕了好几圈，直到西市渐渐冷清下来，宵禁的第一遍鼓声响起，长孙琦和姬颂仍没有回到西市。轻云倏地一慌，折返身疾步奔向对她穷追不舍的侍卫，吩咐几人分头寻找二人。
她先去了夜光悲寻人，夜光悲的掌柜告诉她，长孙琦和姬颂今夜根本就没去夜光悲。她忙回王府禀告长孙韵。在途中碰上了去王府的长孙珩，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禀报了长孙珩。
长孙珩吩咐轻云去金吾卫衙门报案，自己则带着王府的侍卫从西市附近开始地毯式寻找长孙琦和姬颂。轻云从金吾卫口中得知姬颂已经报案了，还带走了中郎将，霎时白了脸。
出了金吾卫衙门，她匆忙奔走在街道上，无意中撞上了抬尸体和押犯人回去的金吾卫。金吾卫阐明长孙琦和姬颂平安无事，她又忙去通知长孙珩和王府侍卫，一起赶过来。
长孙珩径直走向长孙琦，见她衣裳褴褛，没附着上一星半点触目惊心的血渍，也没任何受伤的痕迹，眼眸里的寒意缓和了几分。
迎上长孙珩那双冰冷的眼睛，长孙琦颤颤巍巍伸出了手：“兄长……”做足了认错任罚的姿态。
长孙珩冷冷盯着长孙琦。
姬祉和姬颂静默而立，表情却天差地别，一个畏畏怯怯，一个玩笑不恭。
金吾卫洗刷地面的声响盘旋在耳边，长孙珩瞥了眼长孙琦白皙无暇的玉手，冷声问道：“打架了？”
手掌没传来熟悉的痛感，长孙琦缓缓抬头，触及长孙珩冷厉的眸光，又立即低下了头，怯弱地道：“嗯……”
一旁的姬颂唯恐殃及自己，在长孙珩看向他之前，就急忙为自己开脱道：“架不是我带她打的！我没参与其中，全是她一人单打独斗！厉害吧？”
长孙珩寒声问他道：“此事与你无关？”
姬颂嘴角一抽，心里一凉，道：“有关……”之后，便闭口不言了。
他虽年长长孙珩三岁，却生性桀骜放荡，惹是生非，面对清冷严肃的长孙珩，他时常会生出面对师长时的畏惧之感。他仿佛生来就与迂腐刻板的夫子不对付，在宫学里的那几年，没少挨戒尺伺候的。冷脸的长孙珩不论是清冷雅正的气质，还是不苟言笑的神态，都像极了惩罚他时义正词严的夫子，令他望而生畏，手掌发疼。
长孙琦伸出去的手都举酸了，长孙珩既没打下来，也没表示不惩罚她。备受焦灼的小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姬祉默不作声的看着在长孙珩面前惶惶不安、大气不敢出的二人，脸上的笑意倏而耐人寻味。似是神采飞扬的感慨，似是不出所料的无奈，还有爱莫能助的同情。
片刻之后，长孙珩对长孙琦身后的轻云道：“护送女公子回王府。”
长孙琦顿时大大舒了口气，放下端着的双手，边揉捏边甩手：“多谢兄长不罚之恩！”
听着长孙琦的巧言蜜语，姬颂鄙夷的笑了。长孙琦丝毫不顾及他，带着轻云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走过，越过他时还不忘给他留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姬颂急中生智，拔腿跟上轻云，将自己纳入长孙琦的侍女行列。
姬祉难以置信。北境战场上雄姿英发、势如破竹的上将军，在面对一个文质彬彬、孤高冷傲的世家子弟时，竟然做出了畏罪潜逃的行径！
姬颂没走上三步，长孙珩就叫住了他：“世子留步，珩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长孙琦止住步伐，转身看向悄悄尾随在轻云后面的姬颂。
姬颂面如死灰，缓缓挺直腰杆，折返身，强颜欢笑道：“表弟聪明绝顶，也有不明白的问题？难得，难得……只是这深更半夜的，也不是探讨疑难的时宜……不妨改日再聊！”
长孙珩道：“今日事今日毕！耽误不了世子爷的好梦。”姬颂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长孙珩丝毫不给他这个机会，使出了杀手锏，“世子不想我现在去王府，向姑母请教吧！”
姬颂惊惶不已，三步并两步回到姬祉身侧，道：“那就不用了！若我能解表弟之惑，表弟又何须舍近求远，大晚上登门叨扰母亲！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表兄定然知无不言！”
长孙琦眼瞅着长孙珩这是想刻意避开自己，愈发好奇接下来长孙珩会问姬颂什么。她正准备找个隐蔽的地方偷听，长孙珩就催促道：“轻云送女公子回王府，姑母在等她。”
长孙琦这才想起出门时，长孙韵的叮咛，慌慌张张朝王府奔去，消失在夜色里。
“表弟想问什么便问。时辰也不早了，问完早些各回各家。”长孙珩支走长孙琦，姬颂就猜到长孙珩要问什么了。尽管他眼含笑意，言行举止从容轻浮，心里却又虚又怯。
用以身涉险的方法，向长孙琦透露出他们对蒙面黑衣人及其幕后之人的了解。并试探长孙琦对此是置身事外、活在保护圈里，还是迎刃而上、披荆斩棘的态度。非他故意为之，临时起意的谋划，自然不周全。以长孙珩的慧眼和才智，对此当然一目了然。
长孙珩今夜的出现，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如今，被逮个正着，他也只得诚惶诚恐的随机应变了！
“你一手策划的？”长孙珩冰冷的嗓音直击姬颂瑟瑟发抖的心脏。
姬颂索性利落的承认了：“是！与其将她保护的严丝不漏，不如教她击退豺狼虎豹……”
他话还没说完，长孙珩挥出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右脸上。这拳长孙珩并未控制力道。姬颂踉踉跄跄后退了五六步才站稳。右边的牙齿嘎吱作响，似乎随时会松动脱落。嘴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右耳发鸣，脸颊上渐渐红肿起来。
姬颂偏头吐出嘴里掺杂了血的唾沫，长孙珩又挥出一拳落在他左脸上。这次，姬颂后退半步，就站稳了。
一时之间，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置身事外的姬祉，迅速拉开安全距离，作墙上观，兴致盎然。毕竟，难得有机会看到清冷自持、雅正端方的长孙珩与人交锋，不免期待两人打起来，最好是打得激烈些，不辜负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其中也包含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期望，他离开京城四年之久，这位曾经的至交好友，韬光养晦，深不可测，这不失为见识友人真本色的大好机会。毕竟，友人此去江南险象环生，他不愿听到友人惨死的噩耗！
姬颂接下了长孙珩两拳后，也不欲让着他了。粗鲁地擦掉嘴角的血渍，怒道：“平心而论，在这权力和贪欲交织的京都城里，你做得到万无一失的保她一世无虞吗？”
长孙珩揪住他的衣领，再次抡起拳头，却迟迟没有挥下去。姬颂冷笑道：“不，你不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哪怕是倾尽襄国公府和福康亲王府也做不到！今夜只是十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怎知明日不会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顶尖高手？今夜尽在掌握之中，有援兵相助。怎知下次她遇到危险时，我们一定会有人在她身边，或是来得及救她？”
长孙珩失魂落魄的放下拳头，松开了揪住他领口的手，哑口无言。
姬颂更进一步道：“只要她姓长孙，是襄国公府的四娘子，是吏部尚书长孙斐的独女，便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这道理才智过人的长孙郎君，不会不懂吧！还是你觉得等太子选妃过去了，带着她远离京都，远离权欲纷争，她便可以就此高枕无忧？……长孙珩，你真的异想天开、蠢笨如斯吗？”
长孙珩握拳不语。
姬颂的眼神咄咄逼人，接着道：“襄国公府手握三十万大军，长孙奕资质平庸，无才无德，你祖父真的会将三十万将士托付给他吗？舅舅对外祖父积怨已久，绝无再次披甲挂帅的可能。而你是襄国公府孙辈里唯一的郎君，在襄国公府生死存亡之际，外祖父还会继续放任你随心所欲吗？王氏和王皇后对这三十万兵权垂涎已久，对襄国公府动手是早晚的事，派杀手刺杀不过是最不起眼的手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怎么忍心让已卷入漩涡的绾绾无力自保，坐以待毙？”
他铿锵有力的质问，让长孙珩振聋发聩。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得长孙珩呼吸不畅，却又挥之不去。
长孙珩十二三岁便能出口成章，与宫中的大学士讲经论道，不满十七岁三元及第，远超师从名家大儒的父亲长孙斐，无疑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他素来胸有成竹、岳峙渊渟，如此木然颓丧的溃散神情，前所未有。
见状，姬颂不由得反思起是不是自己言语过激了。
长孙珩和姬颂没有如姬祉所愿，拳脚相加，决出胜负。他颇为遗憾，睨视着巷子中央的面对面静默伫立的两人。又抬头望了眼乌云遮挡的弯月，他已然没有耐心继续俯视两个干愣着的大男人了，跳下墙头，高声道：“要打就打，不打就散场！”
闻言，姬颂悻悻地揉了揉鼻子，四下环顾，掩饰尴尬。
街道上清扫血渍的金吾卫，已经全部离开了，还贴心的在两头各留一盏灯给他们。
长孙珩垂眸看向姬颂身后阑珊的孤灯。
那灯火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漆黑吞噬殆尽。它顽强的舞动着纤弱的腰肢，驱赶着向他们靠近的黑暗。
姬祉走近两人，挑眉对长孙珩道：“调令不日便会下达，四娘子进宫候选时，长孙郎君估计在前往江南就任的路上。那时四娘子若在宫中遭遇不测，你恐怕也鞭长莫及，尚书大人多有掣肘，我和堂兄不便留宿宫中，未必能够及时出手相助。长孙郎君还固执己见，坚持派人保护四娘子不如教授四娘子自保吗？”
长孙珩继续保持沉默。
姬祉长弓拄地，又轻描淡写地道：“长孙郎君的意见也并不重要！同样是出自保护四娘子的考量，还是要看四娘子如何选择。我等并非强人所难之徒！”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长孙珩一眼，拎起长弓，从长孙珩身侧越过，提起两丈之外金吾卫留下的灯盏，没入黑夜。
直到似萤火虫般的灯火消失在街道尽头，姬颂才转身取来另一盏灯火交到长孙珩手中：“我做不到折断绾绾的羽翼，将她豢养成金丝雀。朝中局势越渐扑朔迷离，她出生在手握重兵的襄国公府，又流淌着江南顾氏的血液，还有那命带从龙的凤格加身，注定要卷入纷争。风平浪静的安乐生活，于她是奢望！她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出色，我相信她有面对一切的能力！”
长孙珩恢复了清冷自持，接过灯盏，平视前方，淡声道：“你只需告知绾绾王皇后和太子的谋划。你和景昭亲王暗中查探的北境诸事不必向她透露。”
北境战乱时，长孙奕负责战场上的粮草调运，加之顾家穗令现身北境的传言，明成帝追究粮草运输事宜，襄国公府在责难逃。同一屋檐下，大房犯事，二房连坐，理所应当。
但二房从未沾染襄国公府的兵权，而穗令也在机缘巧合之下交由襄国公代管。故而此事波及不到二房，明成帝最多罚二房在朝为官的长孙斐和长孙珩半年俸禄，以示惩戒。暂无势在必行的缘由，长孙珩还是不愿长孙琦卷入这场战后追责问罪血雨腥风里。
姬颂目不斜视，郑重道：“那是自然！我向你保证，不让她卷入北境战后清算的诸多事宜里！”见长孙珩似乎仍有顾虑，他深谙长孙珩，须臾便揣摩出了长孙珩在顾虑什么，“姬祉更不会轻易让长孙琦搅合到北境事务里！即便是北境战场磨锐了他的棱角，他为逝去的亲朋师友、戍边将士、枉死冤魂复仇，也万万不会被血海深仇蒙蔽了双眼，迷失了本性！”
消除顾虑的长孙珩不欲多做停留，提灯照路准备打道回府。
姬颂立即抓住他手腕，道：“黑灯瞎火的，只此一盏灯，你准备把我孤零零的留在这儿？……你良心被狗啃了吗？我大晚上的为长孙琦忙前忙后，你这个作为兄长的，不致谢我就罢了！还意图提走唯一的灯盏，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简直是恩将仇报！……先送我回家，你再提灯滚蛋！”
长孙珩难得没有嫌弃死皮赖脸状态下的姬颂，“嗯”了一声。提灯照亮脚下的路，拖着姬颂挪动步伐。
姬颂整个人都蒙了。他胡搅蛮缠的老毛病犯了，正打算逗弄恢复一本正经的长孙珩一番。怎么也没料到长孙珩是这个反应。被长孙珩拖着走了几步，他才猛然回神，迅速撤回缠在长孙珩手腕上的手，左跨一大步，与长孙珩保持距离。
长孙珩视若无睹，换了左手提灯。
他用余光偷偷窥视姬祉的脸。月色昏暗，看不清姬祉的神色。空气中瘆人的血腥味涌入鼻腔，像是在向他诉说京都城里危机四伏，他不由得心生畏惧，抹了把额角鬓边的虚汗。
姬祉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张恺，该说的也说了，便不在为难他：“此案之后会移交刑部或是大理寺。今夜善后之事就辛苦中郎将了。”
“不辛苦，不辛苦！”张恺向几人告退后，便指挥手下清理尸体、押走活着的杀手、清扫地上的血渍。
长孙琦侧头，看向姬颂，脸上浮现出诡笑。
姬颂谄笑胁肩，抬脚后退：“让你身入险境是我不对！这不是给你搬来救兵了吗？英雄救美，何其美哉？”他拽过姬祉，顺势躲到姬祉身后，探出头来，“不用谢我!功过相抵总不为过吧……”
姬颂不提及姬祉这个不靠谱的援军，长孙琦眼神凌迟他一番，这事也就过去了。偏偏他邀功的心告诉他侃侃而谈的嘴，做好事得留名。
看着散漫轻笑的姬祉和瑟缩躲藏在他背后的姬颂，长孙琦嗤之以鼻，道：“下次找援军记得擦亮眼睛！醉酒的景昭亲王分清是敌是友花费的时间太久了！我啊，惜命！怕下次等不到景昭亲王分清敌友出手相帮，就先噶了……哦！我也诚心忠告亲王，喜欢喝酒看戏去黄梅楼。这短兵相接的打戏是精彩，可若是为了看一场戏而伤到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听完长孙琦的冷嘲热讽，姬颂一脸茫然地瞥向姬祉。姬祉不以为然道：“没事！本王是尸骸堆里爬出来的将军，最喜欢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京都城里戏楼的戏，唱的缠绵悱恻，亦或可歌可泣，终归是少了几分趣味。”他从头到脚打量了长孙琦一番，又靠近长孙琦几步，眼含浅笑，“四娘子这旦角也没让本王失望，就是有些浪费衣裙。”
长孙琦瞬间恼羞成怒，却又碍于身份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地干瞪眼，以表气愤。
然而，姬祉并没有见好就收，接着往火上浇油道：“前些日子，宫中给本王送来不少绫罗绸缎。明日，本王着人送些到襄国公府，就当本王今夜捧四娘子的出场费了。”
躲在他背后的姬颂，才听到“绫罗绸缎”，就顿感不妙，快步上前拉住了长孙琦，以免互不相让的两人动起手来：“小祖宗，消消气，消消气！不跟他一般见识！上好的绫罗绸缎，你库房里多的是，哪需要他施舍？但他是四皇子，是景昭亲王，是北境大都护，殴打不得啊！”
姬颂这放开嗓门的大声嚷嚷，引得正在清扫血渍的金吾卫纷纷抬头看向他们三人。长孙琦羞愤地挣脱他的魔爪，揉着手腕，对姬祉道，“王爷这出场费，我收下了！不过，华服锦衣加身，少了珠钗首饰的装点，难免黯然失色了些。”
姬颂满脸震惊，长孙琦不仅收下了姬祉的“出场费”，还自行索要珠宝。
长孙琦的嫡亲祖母是江南首富顾家嫡女，她自幼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顾家每年送进京的绮罗华裾、奇珍异宝，半数进了忘忧晓院，又岂会缺一套首饰？
“北燕的红珊瑚嵌珠杏花冠如何？”姬祉若有所思的样子。
姬颂目瞪口呆地看向姬祉。这顶发冠是北燕第三任皇帝为嫡幼女打造的，这顶发冠问世于北燕最国富民强的时候，其精致程度不亚于凤冠。九朵羊脂白玉雕刻出形态各异的杏花簇成半圈，镂雕珊瑚从杏花的缝隙中伸出来，上面还镶嵌了十一颗东珠作点缀。
这其实是一套保存完整的首饰，不仅有发冠，还有步摇、珠钗、耳坠、玉镯和玉佩。
北燕灭国后，姬祉从北燕皇帝的私库里清点出来。明成帝翻阅姬祉上呈的清算账册时，想将这套首饰赐给长乐公主，却被姬祉坑蒙拐骗地讨要了去。
姬颂从未想到，长孙琦只是开口要一套首饰，姬祉就利落潇洒的将发冠赠给了长孙琦。
他不禁怀疑，长孙琦要天上的星星，姬祉会不会命人搭梯子去摘星星。更怀疑姬祉是不是酒喝多了，在来的路上掉进护城河里，脑子进水了。
长孙琦未曾亲眼见识过这顶发冠的精致奢华，只听贵女圈里的口口相传，这套首饰精美绝伦、价值连城。对于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她一向来者不拒：“那就多谢王爷忍痛割爱了！”
姬颂看着一个洒脱送、一个欣然收的两人，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又无从置喙。
不期而然的收获，驱散了长孙琦心里对姬祉的不快。可是，她的喜悦只持续了片刻。长孙珩冷若冰霜的俊颜，陡然映入眼帘，她脸上的愉悦霎时凝住了。
轻云在西市里拖着福康亲王府的侍卫绕了好几圈，直到西市渐渐冷清下来，宵禁的第一遍鼓声响起，长孙琦和姬颂仍没有回到西市。轻云倏地一慌，折返身疾步奔向对她穷追不舍的侍卫，吩咐几人分头寻找二人。
她先去了夜光悲寻人，夜光悲的掌柜告诉她，长孙琦和姬颂今夜根本就没去夜光悲。她忙回王府禀告长孙韵。在途中碰上了去王府的长孙珩，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禀报了长孙珩。
长孙珩吩咐轻云去金吾卫衙门报案，自己则带着王府的侍卫从西市附近开始地毯式寻找长孙琦和姬颂。轻云从金吾卫口中得知姬颂已经报案了，还带走了中郎将，霎时白了脸。
出了金吾卫衙门，她匆忙奔走在街道上，无意中撞上了抬尸体和押犯人回去的金吾卫。金吾卫阐明长孙琦和姬颂平安无事，她又忙去通知长孙珩和王府侍卫，一起赶过来。
长孙珩径直走向长孙琦，见她衣裳褴褛，没附着上一星半点触目惊心的血渍，也没任何受伤的痕迹，眼眸里的寒意缓和了几分。
迎上长孙珩那双冰冷的眼睛，长孙琦颤颤巍巍伸出了手：“兄长……”做足了认错任罚的姿态。
长孙珩冷冷盯着长孙琦。
姬祉和姬颂静默而立，表情却天差地别，一个畏畏怯怯，一个玩笑不恭。
金吾卫洗刷地面的声响盘旋在耳边，长孙珩瞥了眼长孙琦白皙无暇的玉手，冷声问道：“打架了？”
手掌没传来熟悉的痛感，长孙琦缓缓抬头，触及长孙珩冷厉的眸光，又立即低下了头，怯弱地道：“嗯……”
一旁的姬颂唯恐殃及自己，在长孙珩看向他之前，就急忙为自己开脱道：“架不是我带她打的！我没参与其中，全是她一人单打独斗！厉害吧？”
长孙珩寒声问他道：“此事与你无关？”
姬颂嘴角一抽，心里一凉，道：“有关……”之后，便闭口不言了。
他虽年长长孙珩三岁，却生性桀骜放荡，惹是生非，面对清冷严肃的长孙珩，他时常会生出面对师长时的畏惧之感。他仿佛生来就与迂腐刻板的夫子不对付，在宫学里的那几年，没少挨戒尺伺候的。冷脸的长孙珩不论是清冷雅正的气质，还是不苟言笑的神态，都像极了惩罚他时义正词严的夫子，令他望而生畏，手掌发疼。
长孙琦伸出去的手都举酸了，长孙珩既没打下来，也没表示不惩罚她。备受焦灼的小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姬祉默不作声的看着在长孙珩面前惶惶不安、大气不敢出的二人，脸上的笑意倏而耐人寻味。似是神采飞扬的感慨，似是不出所料的无奈，还有爱莫能助的同情。
片刻之后，长孙珩对长孙琦身后的轻云道：“护送女公子回王府。”
长孙琦顿时大大舒了口气，放下端着的双手，边揉捏边甩手：“多谢兄长不罚之恩！”
听着长孙琦的巧言蜜语，姬颂鄙夷的笑了。长孙琦丝毫不顾及他，带着轻云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走过，越过他时还不忘给他留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姬颂急中生智，拔腿跟上轻云，将自己纳入长孙琦的侍女行列。
姬祉难以置信。北境战场上雄姿英发、势如破竹的上将军，在面对一个文质彬彬、孤高冷傲的世家子弟时，竟然做出了畏罪潜逃的行径！
姬颂没走上三步，长孙珩就叫住了他：“世子留步，珩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长孙琦止住步伐，转身看向悄悄尾随在轻云后面的姬颂。
姬颂面如死灰，缓缓挺直腰杆，折返身，强颜欢笑道：“表弟聪明绝顶，也有不明白的问题？难得，难得……只是这深更半夜的，也不是探讨疑难的时宜……不妨改日再聊！”
长孙珩道：“今日事今日毕！耽误不了世子爷的好梦。”姬颂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长孙珩丝毫不给他这个机会，使出了杀手锏，“世子不想我现在去王府，向姑母请教吧！”
姬颂惊惶不已，三步并两步回到姬祉身侧，道：“那就不用了！若我能解表弟之惑，表弟又何须舍近求远，大晚上登门叨扰母亲！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表兄定然知无不言！”
长孙琦眼瞅着长孙珩这是想刻意避开自己，愈发好奇接下来长孙珩会问姬颂什么。她正准备找个隐蔽的地方偷听，长孙珩就催促道：“轻云送女公子回王府，姑母在等她。”
长孙琦这才想起出门时，长孙韵的叮咛，慌慌张张朝王府奔去，消失在夜色里。
“表弟想问什么便问。时辰也不早了，问完早些各回各家。”长孙珩支走长孙琦，姬颂就猜到长孙珩要问什么了。尽管他眼含笑意，言行举止从容轻浮，心里却又虚又怯。
用以身涉险的方法，向长孙琦透露出他们对蒙面黑衣人及其幕后之人的了解。并试探长孙琦对此是置身事外、活在保护圈里，还是迎刃而上、披荆斩棘的态度。非他故意为之，临时起意的谋划，自然不周全。以长孙珩的慧眼和才智，对此当然一目了然。
长孙珩今夜的出现，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如今，被逮个正着，他也只得诚惶诚恐的随机应变了！
“你一手策划的？”长孙珩冰冷的嗓音直击姬颂瑟瑟发抖的心脏。
姬颂索性利落的承认了：“是！与其将她保护的严丝不漏，不如教她击退豺狼虎豹……”
他话还没说完，长孙珩挥出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右脸上。这拳长孙珩并未控制力道。姬颂踉踉跄跄后退了五六步才站稳。右边的牙齿嘎吱作响，似乎随时会松动脱落。嘴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右耳发鸣，脸颊上渐渐红肿起来。
姬颂偏头吐出嘴里掺杂了血的唾沫，长孙珩又挥出一拳落在他左脸上。这次，姬颂后退半步，就站稳了。
一时之间，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置身事外的姬祉，迅速拉开安全距离，作墙上观，兴致盎然。毕竟，难得有机会看到清冷自持、雅正端方的长孙珩与人交锋，不免期待两人打起来，最好是打得激烈些，不辜负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其中也包含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期望，他离开京城四年之久，这位曾经的至交好友，韬光养晦，深不可测，这不失为见识友人真本色的大好机会。毕竟，友人此去江南险象环生，他不愿听到友人惨死的噩耗！
姬颂接下了长孙珩两拳后，也不欲让着他了。粗鲁地擦掉嘴角的血渍，怒道：“平心而论，在这权力和贪欲交织的京都城里，你做得到万无一失的保她一世无虞吗？”
长孙珩揪住他的衣领，再次抡起拳头，却迟迟没有挥下去。姬颂冷笑道：“不，你不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哪怕是倾尽襄国公府和福康亲王府也做不到！今夜只是十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怎知明日不会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顶尖高手？今夜尽在掌握之中，有援兵相助。怎知下次她遇到危险时，我们一定会有人在她身边，或是来得及救她？”
长孙珩失魂落魄的放下拳头，松开了揪住他领口的手，哑口无言。
姬颂更进一步道：“只要她姓长孙，是襄国公府的四娘子，是吏部尚书长孙斐的独女，便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这道理才智过人的长孙郎君，不会不懂吧！还是你觉得等太子选妃过去了，带着她远离京都，远离权欲纷争，她便可以就此高枕无忧？……长孙珩，你真的异想天开、蠢笨如斯吗？”
长孙珩握拳不语。
姬颂的眼神咄咄逼人，接着道：“襄国公府手握三十万大军，长孙奕资质平庸，无才无德，你祖父真的会将三十万将士托付给他吗？舅舅对外祖父积怨已久，绝无再次披甲挂帅的可能。而你是襄国公府孙辈里唯一的郎君，在襄国公府生死存亡之际，外祖父还会继续放任你随心所欲吗？王氏和王皇后对这三十万兵权垂涎已久，对襄国公府动手是早晚的事，派杀手刺杀不过是最不起眼的手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怎么忍心让已卷入漩涡的绾绾无力自保，坐以待毙？”
他铿锵有力的质问，让长孙珩振聋发聩。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得长孙珩呼吸不畅，却又挥之不去。
长孙珩十二三岁便能出口成章，与宫中的大学士讲经论道，不满十七岁三元及第，远超师从名家大儒的父亲长孙斐，无疑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他素来胸有成竹、岳峙渊渟，如此木然颓丧的溃散神情，前所未有。
见状，姬颂不由得反思起是不是自己言语过激了。
长孙珩和姬颂没有如姬祉所愿，拳脚相加，决出胜负。他颇为遗憾，睨视着巷子中央的面对面静默伫立的两人。又抬头望了眼乌云遮挡的弯月，他已然没有耐心继续俯视两个干愣着的大男人了，跳下墙头，高声道：“要打就打，不打就散场！”
闻言，姬颂悻悻地揉了揉鼻子，四下环顾，掩饰尴尬。
街道上清扫血渍的金吾卫，已经全部离开了，还贴心的在两头各留一盏灯给他们。
长孙珩垂眸看向姬颂身后阑珊的孤灯。
那灯火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漆黑吞噬殆尽。它顽强的舞动着纤弱的腰肢，驱赶着向他们靠近的黑暗。
姬祉走近两人，挑眉对长孙珩道：“调令不日便会下达，四娘子进宫候选时，长孙郎君估计在前往江南就任的路上。那时四娘子若在宫中遭遇不测，你恐怕也鞭长莫及，尚书大人多有掣肘，我和堂兄不便留宿宫中，未必能够及时出手相助。长孙郎君还固执己见，坚持派人保护四娘子不如教授四娘子自保吗？”
长孙珩继续保持沉默。
姬祉长弓拄地，又轻描淡写地道：“长孙郎君的意见也并不重要！同样是出自保护四娘子的考量，还是要看四娘子如何选择。我等并非强人所难之徒！”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长孙珩一眼，拎起长弓，从长孙珩身侧越过，提起两丈之外金吾卫留下的灯盏，没入黑夜。
直到似萤火虫般的灯火消失在街道尽头，姬颂才转身取来另一盏灯火交到长孙珩手中：“我做不到折断绾绾的羽翼，将她豢养成金丝雀。朝中局势越渐扑朔迷离，她出生在手握重兵的襄国公府，又流淌着江南顾氏的血液，还有那命带从龙的凤格加身，注定要卷入纷争。风平浪静的安乐生活，于她是奢望！她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出色，我相信她有面对一切的能力！”
长孙珩恢复了清冷自持，接过灯盏，平视前方，淡声道：“你只需告知绾绾王皇后和太子的谋划。你和景昭亲王暗中查探的北境诸事不必向她透露。”
北境战乱时，长孙奕负责战场上的粮草调运，加之顾家穗令现身北境的传言，明成帝追究粮草运输事宜，襄国公府在责难逃。同一屋檐下，大房犯事，二房连坐，理所应当。
但二房从未沾染襄国公府的兵权，而穗令也在机缘巧合之下交由襄国公代管。故而此事波及不到二房，明成帝最多罚二房在朝为官的长孙斐和长孙珩半年俸禄，以示惩戒。暂无势在必行的缘由，长孙珩还是不愿长孙琦卷入这场战后追责问罪血雨腥风里。
姬颂目不斜视，郑重道：“那是自然！我向你保证，不让她卷入北境战后清算的诸多事宜里！”见长孙珩似乎仍有顾虑，他深谙长孙珩，须臾便揣摩出了长孙珩在顾虑什么，“姬祉更不会轻易让长孙琦搅合到北境事务里！即便是北境战场磨锐了他的棱角，他为逝去的亲朋师友、戍边将士、枉死冤魂复仇，也万万不会被血海深仇蒙蔽了双眼，迷失了本性！”
消除顾虑的长孙珩不欲多做停留，提灯照路准备打道回府。
姬颂立即抓住他手腕，道：“黑灯瞎火的，只此一盏灯，你准备把我孤零零的留在这儿？……你良心被狗啃了吗？我大晚上的为长孙琦忙前忙后，你这个作为兄长的，不致谢我就罢了！还意图提走唯一的灯盏，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简直是恩将仇报！……先送我回家，你再提灯滚蛋！”
长孙珩难得没有嫌弃死皮赖脸状态下的姬颂，“嗯”了一声。提灯照亮脚下的路，拖着姬颂挪动步伐。
姬颂整个人都蒙了。他胡搅蛮缠的老毛病犯了，正打算逗弄恢复一本正经的长孙珩一番。怎么也没料到长孙珩是这个反应。被长孙珩拖着走了几步，他才猛然回神，迅速撤回缠在长孙珩手腕上的手，左跨一大步，与长孙珩保持距离。
长孙珩视若无睹，换了左手提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