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城内,刘璟一身甲胄,手持利剑,站在于柔儿身后,这已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这样的场面从他到济州,便每隔一日就发生一回,这已经是敌军来袭的第三次了。

    他站在城墙上,遥望,不知是不是身体太过疲累,竟觉得这一次的敌军比之前两次人更多,密密麻麻看不到头,他们这满城残兵败将,真能挺过这一次么?

    刘璟心里发虚,但他不想死,他才找到柔姐姐,他还没有问她为何欺骗他,为何抛下他,也没机会告诉她自己还爱着她。

    他不甘心,也不想死。

    似乎注意到少年人的情绪,于柔儿回头,她勾唇一笑,肆意又明媚,一如初见,便是这抹笑容让刘璟彻底倾心。

    “于副将。”

    “殿下,有臣在,这些蛮夷只能做刀下鬼。您放心,臣定护你周全。”于柔儿握紧手中刀,掷地有声地安抚道。

    “嗯 !”刘璟也豁出去了,这辈子他爱的在意的,只有于柔儿,便是败了,与她死在一处,也此生无憾。

    敌军的步伐如擂鼓,压在济州每一个人心头,城墙上不止有士兵还有连刀剑都未拿过的老弱妇孺,他们与她们皆披甲为济州为自己而战。

    然就在敌军到达城门时,阵型突变,架梯的士兵被步兵从后背杀死,骑兵因战马腹痛不止四处奔逃,敌军竟从内部彻底溃败。

    于柔儿看着眼前一幕,眼睛陡得变亮,身后将士皆蠢蠢欲动,热血沸腾,但没有于副将的命令,他们皆握紧武器原地等待。

    眼见敌人死伤惨重,往西北方向败逃时,刘璟按耐不住,他拔剑欲追,却被于柔儿拦住:“殿下不可莽撞,小心有诈。”

    于柔儿也想追,但城内精兵所剩无几,她们在城中死守,已是不易,若贸然出城,中了敌人的陷阱,那济州便会毁在于柔儿手中,到时,仇将军归,她就算苟活,又有何面目见将军。

    刘璟听于柔儿这么说,复又把剑插回剑鞘,只能遗憾地看着敌人败逃。

    “等等!”身后土地震响,是从后方来的,接着一小将边跑边喊:“于副将,仇将军归来了,她带着援兵回来了,济州有救啦。”

    将军回来了……于柔儿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十分振奋,她站在城墙上往后眺望。

    果然,是将军带着援兵回来了。

    “殿下,可愿随臣追袭蛮夷?”

    “誓死追随。”几乎是于柔儿话音刚落,刘璟便脱口而出,他紧紧跟在于柔儿身后,与她一同跨上战马,带着守城的将士与仇谷会合,两人也是默契十足,交代完敌军情况,便打马追去。

    她们本以为敌军溃逃会躲在驻地,却不想,敌军驻地早陷入一片火海。

    那群蛮子冬日的粮草被点燃,军中马匹腹泻不止,将士骑兵跌落马下,被四处排泄的战马踩断四肢,躺在地上哭嚎。

    显然他们也没料到,一直躲在城中死守的士兵竟乘胜追击,连忙整顿兵马迎敌。

    为首的将领是蒙国的三王子,他在赵钊的撺掇下发动战争,本想着立功,让父汗另眼相看,却不想着了赵钊的道。

    他一边砍杀大余兵甲,一边用蒙语夹杂汉语骂赵钊,骂他奸诈阴险不守信用,又诅咒他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三王子身量高,力大无穷,凭着一腔愤怒伤了不少将士。

    眼看他砍人如砍菜,朝于柔儿奔去,刘璟一脚踹开身前蛮子,想过去帮于柔儿,却不想又被另一将领缠住,再看过去时,于柔儿提刀便朝三王子砍去,两把刀对上,于柔儿与有她两个壮的蛮子势均力敌。

    刘璟见她不仅无事,还能跟那蛮夷王子,打得有来有往,便放下心来。

    他怎忘了,于柔儿武艺在他之上,自己这身功夫,有一半得益于她。

    他便是去了,也只是累赘,帮不上忙。刘璟有些沮丧,但眼下是战场,容不得他多想,只能更拼命地迎敌。

    一柄刀架在蛮夷王子脖上时,他满脸颓丧地闭眼,自知大势已去,此战败矣。

    中原人狡猾,他不该笃信赵钊,在冬日发动战争。

    赵钊赠予的粮草让战马上吐下泻,送来的援兵转身便把刀刃刺进蒙国士兵背后。

    他恨:“你们、中原人、阴险,特别是、赵钊、我要杀了他。”

    仇谷居高临下地看着蒙国三王子脸上的不忿与不甘,扯唇笑了笑:“这叫兵不厌诈。你说我们阴险?但勾结我朝大臣,攻打济州的是您吧。三王子,写信吧,求你的父汗你。”

    “不……”蒙国三王子梗着脖子拒绝。

    仇谷笑了笑:见他不愿,提刀便朝他的胳膊砍去。

    砍刀落下,左侧大臂血肉分离,若是仇谷再用力一分,半个手臂都要被她砍下。

    半边身子麻痹,剧烈的疼痛终于让蒙国王子彻底服软,他庞大的身躯止不住地发抖,额头冷汗直冒,眼看仇谷又举刀,他立马道:“我写,我这就写。”

    蒙国王子强撑着,用血写下蒙语【儿败,父救】,便失血过多晕倒在地。

    仇谷满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招呼人把他拖下去,又吩咐道找个手重的大夫给他治,不残不死便可。

    “把战利品收缴,投降者不杀,马匹喂止泻药,充公。”仇谷吩咐完,便驾马准备回去,稍作休整,再去幽州跟赵钊算账。

    “仇将军且慢。”一清点战利品的士兵拦住仇谷去路,他满脸为难不知怎么办才好。

    “何事?”

    “这些蛮子的仓库还捆着些女子。”

    “这是何意?”

    “她们衣冠不整,小的问过,皆是附近村落里被劫掠过来的良家子,充做军妓,以供享乐。”士兵知仇将军最厌恶这些,但他实在不知如何处理只能硬着头皮过来询问。

    仇谷表情几欲崩裂,她额头青筋冒气,显然气得不清:“让那些女子穿好衣服,带过来。”

    “是!”

    一个个女子被带出来时,仇谷眼中的心疼和不忍都要满溢出来,她一个个问她们名姓家住何处,然后让她们去俘虏里找,是谁抓的她们,又是谁欺辱了她们。

    然后仇谷给了她们一把刀,参与劫掠的,剁手,参与欺辱的,割去下半身。

    “去,你们的仇,亲自去报。”

    女人们拿着刀,站在仇敌面前,她们满脸憎恨,却迟迟不敢下手。

    从来只有人教她们忍耐,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们刀,让她们去复仇,但她们却迟疑了,犹豫了,她们不敢,踌躇着停在原地。

    那些俘虏看着昔日被按在□□欺辱的女子,竟拿着刀,他们自己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恐惧得发抖,但又见女子们迟迟没有动作,俘虏又不怕了,这些柔弱的女人怎么敢伤人……

    他们露出轻蔑的笑意,甚至挑衅地朝着女子顶胯,恶心至极。

    于柔儿看着,只恨不得夺过女子手中的刀,扎进那些跪在地上的男子心窝去。

    但仇谷的命令她听,只能这么看着,看着这些女子挣扎着,自救。

    终于,有一个女子哭叫着把刀扎进一个欺辱过她的蛮子心窝,接着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举刀斩断了他肮脏的手和下半身。

    有第一个女子举刀,她的身后无数的姐妹也冲了过来,砍手的砍手,剁肉的剁肉,一时间围观的将士皆感觉□□一凉,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女子们杀红了眼,她们把满腔悲愤全朝敌人发泄了出来,她们恨自己,更恨这些身强体壮的男子。

    终于,他们也如鱼肉般任人宰割,终于,她们手持利刃,不再是鱼肉。

    刘璟与于柔儿并肩而立,听到他们的痛叫,只觉得大快人心。

    仇谷本只叫她们报复回去,但这些男子无一哭嚎着死去。仇谷并未怪罪,反而十分认可,她怕她们无法接受杀人,哪怕是欺辱她们杀她们父母亲友的敌人,所以才只说砍手,但姑娘们做到了,她们用敌人的血祭奠自己的亲人与自身的伤痛。

    这一刻,她们是勇敢的,是强大的。

    死了,都死了。女子们手中刀落地,落在草地上,轻飘飘,声音不大,这段时间的遭遇如一块巨石压在她们心间,杀了这些比她们强壮得多的仇敌,心中巨石虽不曾落地,但她们终于有了举起巨石的力量,继续走下去。

    “谢谢您,仇将军,手刃敌人的感觉真好,感觉死去的自己又活过来了。”第一个举刀的女子走到仇谷身前,一句话说得几欲落泪,但她忍住了没哭,反而咧开嘴笑得畅快。

    杀了敌人,要大声地笑,要庆祝她们的新生。

    “你们今后有去处么?”

    女子们面面相觑,她们看向自己又看向旁人,村被屠戮,回不去,她们又是残破之身,找个归宿,亦十分艰难,天地之大,那有她们姐妹的容身之处。

    仇容看出她们眼中的茫然与无措,她笑了笑,问道:“要加入我们吗?”

    “加入?我们不做军妓。”

    “不是做军妓,我的军营不允许有军妓。”仇谷正色道。

    “可我们这样的女子,大人的士兵也不会愿意娶的。我们宁愿孑然一身,也不想日后被丈夫嫌弃。”不做军妓,那便是要替她们找个归宿,可谁会看上她们这些做过军妓的女子。

    仇谷又摇头:“不是做妻子,而是做士兵,做将军,他们男子做得我们女子亦做得。”

    “士兵?”

    “将军?”

    “我们?可以么?”

    第一次有人给她们刀,命令她们报复回去,也是第一次有人不是想剥去她们的衣服,而是给她们披上甲胄。

    “当然可以。”年轻英俊的将军在雪山脚下意气风发,她卸掉头盔,露出自信张扬的眉眼,她手指朝身边将士一一指去:“我、于副将、张副将、王都尉,还有她们都是女子,我这军营里一半是女子,她们样样不输男子,甚至手里的刀握得更稳,□□的马训得更温顺,你们又有何不可?当然,你们若是想读书,我也可以送你们去读书,到时考取功名在朝中做官,也不是不可。”

    一群女子听到仇容的话,皆瞠目,就连皇子璟,也愣在原地,他诧异地看向这些天与他并肩作战的将士,原来她们都是女子。

    原来除了于柔儿,还有这么多女子从军……

    可,仇谷的军营她说了算,朝堂做官她又如何能夸下海口?

    刘璟不知,但他也不是喜欢动脑子的人,想不通便抛在脑后。直到后来女帝登基,忆起今日种种,他才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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