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岚有二女,般般入画,艳绝四国。一女资若仙神,冠绝沙场,是为不败之战神;一女皎如悬月,泼辣狠戾,抬手间人头点地。”

    席前看客一片,说书人抿一口茶,故作玄虚。

    有刚进茶楼的猫着腰坐下,问一嘴“今个儿讲的什么戏?”

    旁边人侧耳小声回:“没听过的新戏。”

    “哎我说老冯,这不败战神仰知行我们都知道,这第二个是哪位啊?”

    “是啊老冯,你这说的可有点问题啊,此女既相貌皎如悬月,怎的又泼辣狠戾、杀人嗜血了?”

    周围人皆点头附和。

    老冯捋着花白的胡须,打笑着说:“各位客官可是从未去过北岚?”

    众人点头。

    有人恍然,大喊一声,“可是那御前的刽子手?”

    老冯发出粗哑的笑,手捏着扇子,扇尖儿在桌子上敲两下,“正是!”

    众人七嘴八舌。

    “一个弱女子,还能当刽子手?”

    “那仰知行都能当女将军,女子当刽子手,不足为奇啦。”

    “北岚也是稀奇,女尊之国,也不知国内的男子是干什么吃的。”

    一粗肥大汉嘿嘿地笑,“要我说,小娘们就该在家待着,生一窝胖娃娃才是本事,没事拿什么刀剑啊。”

    二楼雅座中走出一人,捏着一袋碎银往下抛,“老先生!我家主人让您继续说着,这两名女子身上可是有什么故事?”

    老冯一步起身两步抬手,这时候身手倒矫健的很,接着囊袋掂量了一下重量,脸上的笑意止不住,连声说好。

    “这仰知行的故事想必大家都知道,只道世事无常、红颜薄命呐!曾经的不败战神,却也命丧沙场,尸骨无存喽!”

    老冯话锋一转,“这御前刽子手,可就有点意思了,除北岚国,知之者甚少。此女年初方成刽子手,从哪来、何背景,无人知晓,只知姓邢名之漾,北岚人皆称其邢大人。”

    先前的粗肥大汉又是一阵笑,“一个破砍头的,还当上大人了,可笑,可笑!”

    “这人可跟其他人不同。有人说她曾是女帝身边的侍从,也有人说,她本是皇家猎场的守卫。总之,不管是何身份,这位邢大人可是在围猎之日出尽风头,一举便成了女帝身边的红人。”

    一名看客吆喝一声,“老冯啊!快别卖关子啦!”

    老冯咯咯地笑,“北岚皇家围猎日,一年两次,一次庆丰收,一次贺新岁。年前那次贺岁之猎上,世家贵族皆受邀参加,跟随的侍从守卫也多了不少。一位官家小姐射猎野兔时竟惊扰了那山中的啸风子,猛虎震怒,群臣慌窜,侍卫都吓的双手直颤!一时间,女帝身边竟无人敢上前护驾!那啸风子脚踏西风、龇牙嘶吼,四条腿如擎天之柱,怒吼声惊飞深山之雀,眼看就要扑向女帝了———你们猜…怎么着!”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只见一人身形清瘦,银白面具覆住半张脸,一袭月灰色云纹长衫,披一件鎏金银狐大氅,还未叫人反应过来,便手起刀落!一柄大刀砍入啸风子骨肉中,生生从脖颈那劈出道五指深的口子!随后大刀拔出,那猛兽的血恰好溅到银白面具之上!惊魂未定之际,又是三刀!一刀比一刀狠戾!四刀之后,啸风子身首异处!鲜血染红了那人衣角,银白面具上还有血液滴下!场面之血腥恐怖,犹如嗜血阎王从那炼狱中走出来!此人,便是那邢大人!”

    老冯话落,全场鸦雀无声。

    一众看客还沉浸在那画面之中,惟二楼传出掌声。

    清脆声音让众看客醒过神,随后响起整齐掌声和叫好声。

    “好!”

    故事还没完。

    “那邢大人护驾有功,女帝欲允其封赏,她却只讨一职位,副相问何职,她道———刽子手。”

    后排看客嘀咕一声,“这人也不知是愚是蠢,如此大的功劳,居然只想当个刽子手。”

    “女帝也觉不妥,试图奖励其他,但邢大人一再坚持,女帝只好允了,同时赐府邸,赏黄金。”

    粗肥大汉疑惑着询问:“这就没了?”

    老冯摇了摇扇子,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倒还有一点,这邢大人请当刽子手,但有个要求———不斩北岚人,只斩他国之囚。”

    “这是为何?”

    “这老夫也属实不知了。”

    那名曾去过北岚的人忽然想到什么,站起来发问,“老先生,我可是听闻,这邢大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去到何处都戴着那副面具,你是从何知道她姿貌无双的呢?”

    “美人在骨而不在皮,面具遮住的不过皮肉,面具之下的那双眼,可谓一见便终身难忘啊。更何况那肌肤之雪白,红唇之娇俏,必定是个绝世美人。”

    “切,说的跟你亲眼见过似的。”

    “这话可不假,老夫还真真见过!不过远观,便已瞧出其天人之姿。”

    话说着,店里的伙计端着壶酒送上二楼。木质楼梯踩的嘎吱响,雅座珠帘撩起又落下,还没等越过屏风,托盘便被一佩剑侍卫接过。

    伙计也识趣地往后退,道了句“客官您慢用”便下了楼。

    雅座里,屏风后。

    香炉正对着门,袅袅云烟升起。

    透过淡色烟雾往里瞧,木桌前坐着一人,侧逆着光,玄色暗纹锦袍衬的其气质凛冽。

    一只近乎苍白的手伸向前,手背上青筋凸起,颜色对比鲜明,三指捏住壶柄,往盏中倾倒酒液,再将酒壶置于桌上,将盏中酒送入口中。

    薄唇轻抿,随后一饮而尽。

    再往上,是一双淡漠的眼。

    眼皮很薄,偏偏双眼皮到眼尾渐宽,端的是一副桃花像,再冷淡的眼神都显风流多情之态。

    “主子,可需我将那说书人带上来?”

    萧温序手里把玩着杯盏,没说好与不好,皮笑肉不笑,“仰知行死了?”

    随后冷哼一声,“我都没死,她怎么可能死。”

    萧温序回想起一年前,他在战场胸膛中剑,身受重伤,然军中供给有限,他的情况也无法舟车劳顿,因此军医只能拼尽全力拖一天是一天,等宫里的太医日夜兼程来到军营中,带来补品与药物才开始有效诊治。

    萧温序被救起后昏迷了半个多月才堪堪睁眼,在床上躺了一月半才能坐起,将近三个月才能下地行走。

    这个仰知行下手实在是狠,幸而伤的是右胸膛,若是左边,那时他便毙命沙场去阎王殿与阎王话家常了。

    萧温序是太后嫡子,也是先帝最喜爱的儿子,出生时是早产,身体赢弱,先帝言贱名好养活,但毕竟是皇子,便以随字命名,希望他能随性自在地过完一生。

    萧随,萧随。

    弱冠之年,取字温序。

    阳城之战萧温序受重伤,最操心的莫过于太后了。

    太后为他吃斋念佛,每日抄颂经书,得知萧温序醒来,激动的落泪,嘴里阿弥陀佛的念着,总算是将他从阎王殿里抢回来了。

    为养好身体,太后又勒令他彻底恢复前不许出府。

    在府里熬了三个月,以为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太后又把他召进宫住了两月。这还不够,两月后又将他带去护国寺还愿,在护国寺住了一月有余,总算是放心他出门了。

    今日便是痊愈以来第一次出门,这不,一出来就听闻仰知行死了的消息。

    萧温序又往杯中倒酒,“我要进宫一趟,你回府通知纪舟,备好马车,要出趟远门了。”

    “去哪啊主子?”

    “北岚。”

    寂参挠挠脑袋:“去北岚做什么啊?”

    “去看看仰知行到底是死是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温序仰头将酒吞下,随后起身,大步迈出门。

    “是。”

    **

    东岐皇宫内。

    东岐帝萧晏钦坐在奢华龙椅上,左怀里搂着一位新得的宠妃,右膝旁倚着一位娇俏的舞女。

    殿中央坐着位琵琶女,弹的是清心高雅的曲,穿的是欲露还羞的衣。

    深秋的天,凉风席席,冻的琵琶女双手通红。

    常员德弓着腰低着头,踱着步子走进殿内,眼神试探着望一眼萧译,思索两秒才开口,“皇上,璟王进宫了,正在来乾坤殿的路上。”

    萧晏钦仰头饮完一杯酒,“让他来。”

    常员德腰弯的更低,倒退着出殿门,“嗻。”

    琵琶女一曲结束,换了首更风雅的调子,弹到一半,萧随来了。

    萧温序步伐走的慢,穿的比殿内所有人都多,深秋被他过的像隆冬,路过殿中央时目不斜视,嘴角勾起,上半张脸却没有一丝笑意,慢慢踱到殿中央,咳嗽了几声才开口。

    “皇兄的这位琴师,可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啊。”

    一句话逗的萧晏钦哈哈大笑,羞的琵琶女脸比手红。

    “四弟今日怎的来了?”

    萧温序拱手行个礼,“皇兄,今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要早,不过十月底,就已有凛冽之意了。臣弟身上的伤虽已痊愈,但终究伤了根本,还需固本培元。龙阳城的冬天太冷,臣弟想南下养好元气,来年春天再回来。”

    “四弟此话在理啊,你在战场伤的太重,是该好好养养。”

    萧晏钦话锋一转,又是一阵笑,“四弟在男女之事上也要多注意身体啊,朕可听闻,前几日你府上又进了几名歌姬,这次南下,可带着一起?”

    “皇兄可别拿我说笑了。”

    “去吧,朕再派一队侍卫在途中护你。”

    “谢皇兄。”

    萧温序往殿外走时常员德着急忙慌地跑进来,仓促地道一句“恭送王爷”,萧随点点头,转身至门外,与殿内一门之隔。

    随后听见常员德慌乱又犹豫地说:“皇上,承华宫来人说,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小产了…”

    萧晏钦猛然起身,身旁两位脸色不虞,“去承华宫!”

    萧温序勾唇一笑,走入风中。

    **

    萧温序回到王府时纪舟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明早出发,去川陵。”

    寂参思索两秒问:“川陵?南朔的川陵?主子不去北岚了?”

    纪舟皱着眉望向萧温序,“宫里派了人?”

    萧温序轻点头,接过纪舟递过来的茶盏,“在川陵落两天脚,确保宫里人走了再去北岚。”

    “那我再去收拾些薄衣物。”

    萧温序看着纪舟离开,又瞥一眼站在旁边的寂参,吹一口茶面说:“你是不是从小就让着你弟弟?”

    寂参睁着个眼睛看他,嘴巴微张,“啊”一声,呆呆地点头,“主子你知道的,小时候家里穷,我娘什么东西都紧着我们,我也什么东西都紧着纪舟,我作为哥哥……”

    “你把脑子也让给你弟了?”

    寂参这才悟出来萧温序这是在变着调子的骂他蠢。

    “主子,您说话真的不那么好听。”

    “嗯,现在挺聪明,还学会委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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