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笙被梦中的一声惊呼唤醒,可是他已经很多年没做过梦了。

    醒来时,蓝静颇有些浑噩,身上像是挂了一块无形的湿布,萦绕着晦浊晕沉,清凉的井水也没能将那股阴霾驱散。

    她倒在躺椅上,用毛巾盖着脸,一口气还没叹到底。

    “一晚上捉鬼去了。”

    蓝静脖子一梗,毛巾从脸上滑落了下来。

    余光里,唐锦在擦拭着他那把宝贝口琴。

    她心里虽奇异他怎么没走,可这会儿脑子还是浑胀浑胀的,也无心理会,幽幽怨怨的扫了一眼,继续躺在椅子上出神。

    唐锦走过来啧啧了几声,“这哪里还是个正儿八经的活人样儿啊,整个一干尸小鬼头,这黑眼眶,这倒霉气……”

    蓝静任他在自己脸上瞎瞄,心想:看来最近的鬼魂邪祟不咋猖狂。

    她歪了个身子,懒得听唐锦的风凉话。

    昨夜没找到小白的去处,倒是在一团云雾里纠缠了很久,其间倏然而过的影像已经不是很清晰了,连轮廓都变得可有可无。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忘了。

    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干脆仰头睡觉。

    夏日林间拓下的光影在脸上闪跃,树影婆娑在头顶浩瀚,如涛声海浪。

    风短暂的吹了一下又停了,毛巾下的蓝静眉头蹙起。

    秦笙凑近时,他身上会带来一种微妙的力量,轻飘却沉厚,宛如清风流水在周身游转。

    只是她现在盖着脸,看不到周围的景色。

    也不知他现在是何种模样。

    小时候常听老人说,黑白无常,锁魂取魄。

    在蓝静的记忆中,曾有过那么两道身影,一黑一白。

    他们站在院中的那棵老榕树下,似两道烟尘云雾,虚幻不实。

    只记得一个抱着刀,一身黑色劲装,发尾有一缕红色的丝带绸巾,风起飘动,倒映在身后青砖墙上,浮光跃金间,很是耀眼。

    一个穿着白色圆领长袍衫,走动间,像是漫步在竹林间的文臣雅士,清风道骨,眉梢沾带着清露芬芳,一眼就叫人突生几分敬而远观之感。

    后来,黑影带走了蓝老头,便只剩下了秦笙。

    那个时候蓝静还不知道‘落地成人’这个典故,她本想继续装瞎穿身而过,结果咚的一下,结结实实的撞了上去。

    他说,“我是秦笙。”

    彼时的秦笙穿着白色立领衬衫,黑色笔直的长裤,袖子卷到了小臂处,还带着一副银边眼镜,的确是人模人样,知青的范儿,然后她的脑袋就开始打结。

    回应还是不回应?

    就如现在这情况一样,她怎么看才不显得突兀也顺其自然呢?

    一如那时候一样,秦笙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一只温热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额头。

    毛巾从鼻梁上滑下,四目相对。

    夏日林间的斑驳碎光投在来人的身上,清湛如梦幻泡影。

    手上的温度和触感真实存在,是人。

    蓝静起身,笑道:“秦先生?”

    秦笙落地成人是个国文老师,但认识的人都会称呼他一声秦先生。

    他只教过一阵的书,后来因身体不好便跟在他的老师身后做些课件,平时居住在省城里,没人知道他是个渡引。

    他的脾性本就淡然,生得又温沉,放下了束发的冠,遮住了额头和那双略显薄冷的眉眼,颇有些温润。

    似乎要将‘身体不好’这个缘由掩饰到底,这样的处暑天气,视野里白的发晕,田地里干活的人恨不得连汗褂一起扒了去,他却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衬衫挽在小臂,原本白得清冷的那抹雪色倒也有了几分温度,几分人气。

    秦笙说:“看你敷着毛巾,以为生病了。”

    她笑笑,抓了抓额前被沁湿的头发,“一起来感觉精神不太好,可能是天气太热了。”

    不过他这句话倒是提醒蓝静了,通梦者意识浅薄,很容易就会被蚕食,若是生病,身体虚弱,魂灵则会乱跑乱撞。

    昨夜的三个梦境的确混乱不堪,都不知道给她通哪里去了。

    蓝静给他倒着茶,又闻他道:“你烧香了?”

    “是啊。”

    离魂香。

    最后三个字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忽然意识到对面坐着的人是秦笙。

    除了季遥和唐锦,蓝静还见过一个穿着长衫,梳着的长辫的中年男子,半蓄着发,总是将手缩在袖子里,背老是弓着,嘴边溜着两撮胡须,看起来贼眉鼠眼的,笑起来更是谄媚,拱手拜拜唤秦笙‘大人’。

    这是她听见过秦笙最多的两个称呼,前辈,大人。

    总之资质应该是挺久远的了。

    不会认识离魂香吧。

    秦笙的视线已经从中堂的香案转了回来,笑意浅浅的瞧着她,“有所求之事?”

    他放下茶。

    蓝静顿了须臾,摇了摇头。

    “没有?”

    “就是上香。”

    她心虚的不敢去看秦笙的脸,但更多的是落寞。

    离魂香,好像只能用来烧香了。

    秦笙走后,蓝静迷迷糊糊记起昨日晚间的梦境。

    树林,不对,应该是一处野林。

    依稀掩映在山脚下或是在一处,四周有山,不算高,因为山体遮阴,一束清光打进来的时候,格外刺眼。

    缀着如同红珊瑚的野果子挂着清露,看起来鲜亮又可口。

    这个季节,覆盆子早已熟透。

    这么想着,蓝静背着竹篓出了门。

    路上碰到陈家人在迁坟。

    有个县城回来的老先生想在这里办学校,选址就是陈家这个祠堂。

    陈家原是这片的地主,曾资助十里八乡的孩童上学读书,是个实打实的大善人。

    又听说前身这里似乎是什么会馆,是前朝给贡生举子们准备的考试地儿,后来战乱被土匪强占了去。

    办学堂的伍老先生就是当初被资助的孩子之一。

    于是花了大价钱把这里给买下了。

    不知是被晒得还是被孩子清亮惊喜的眼神所渲染,被人围在中间的伍温华有些不好意思的羞涩,像喝醉了般酡颜憨厚。

    一旁拧着眉头,一脸不快,拄着拐杖坐在树荫下乘凉的是赵德奎。

    蓝静只知道他是个商人,米面粮油好像还有煤炭生意,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富商,称呼为陈老板,身边的伙计则称他‘东家。’

    两人明面上一个是秦笙的老师,一个是秦笙的叔伯,是长辈,可实际上,三人平时更像是好友。

    有一次,她听见伍温华唤秦笙‘秦兄’,想来早已知道秦笙的身份了。

    最后,就是季遥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棺材腐朽老化,已经露出了下面的盖板木芯。

    撬开的一瞬间,陈旧布帛裹挟着皂角的香气幽幽浮了出来。

    蓝静看不到鬼魂亡灵是何种模样,她只能感受到空气中的一种波动,更多的是一种感应。

    那气息胆小怯生,不知所措,茫然不安。

    季遥走上前带引,她也准备离开了。

    未到正午的日头有种恼人的焦灼,热浪在田地间匍匐徘徊,不见一丝清风。

    可蓝静分明察觉到有一丝气息在悄然逼近。

    再走一步,脚下风声四起。

    依稀间,有股无形的厉风呼啸着从身旁掠过,直奔棺材的方向。

    季遥脚步渐停,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四下巡察探勘。

    这时候,贡品的香案忽然开始震颤,惊得众人忙退了几步远,负责迁坟的人急忙念咒。

    但未见消停。

    亡灵忽然变得惶恐躁动,挣扎着要闯出什么牢笼。

    牢笼?

    蓝静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一种见解,她觉得亡灵依旧在挣扎,甚至愈发强烈,但她的气息在慢慢变弱,好似溺水之人无助的呼救。

    好像她所在之处被什么东西笼罩了起来,隔绝于外。

    她想起唐锦他们所说过的墟,难道是这个吗?

    她看向季遥,可刚刚他还在树下的,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胸口的突惶越发明显,蓝静似乎能体会到亡灵的恐惧绝望。

    她甚至可以听到哭喊的声音,她试图查探结界内的情况,但面前似乎有一道屏障抵住了她。

    她找到一丝裂口和缝隙,刚潜进去,结界里的气息就发现了她。

    那道力量缠裹挪动,如同藤蔓迅速包围住了她,就像是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打量,审视,提防和试探。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被盯视,被压制着不能动弹的感觉。

    她的意识被牢牢禁锢住,脑仁紧绷,胸腔里那股不甘不服的意气却愈发强盛。

    随着一道铮然之音,周身的气息斥开了脚下尘土,簌簌落下,结界也破了。

    两股气息分散而逃,但更像是一个跑,一个追。

    蓝静已经顾不及其他,对峙须臾,她虚脱了一些气力,微微的喘着。

    可没等她缓和过来,本是追着亡灵的那道气息忽然回头,直冲着她而来。

    她感觉到有股气流穿身而过,好似被牵扯出什么思绪,有片刻的恍惚。

    那是她的小白。

    待她回过神来,香案的震颤不知何时停止的,所有人都平复了一口气。

    风过林梢,不过是短短一瞬,蓝静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日暮时分,烟囱里飘出了袅袅灰烟。

    晚霞瑰丽,迤逦万千,远处的山头上像是蜿蜒着一条金色长龙。

    蓝静寻一个小水洼,洗了一捧覆盆子,在路上有滋有味的吃着。

    路两旁栽种着高头大树,不远处还有一处野林,那林子的树木叫不出名字,枝干扭曲,上面还有啄木鸟啄出的虫洞。

    回过视线,虫洞在眼前挥之不去,似乎激起了某种梦境,蓝静的脚步慢了下来,再次向树林望去。

    仿佛近在咫尺,一遍一遍在脑子里无限放大。

    虫洞周周是一圈被啄啃过的白,唯余中间一点黑,像极了因惊惧而骤缩的瞳孔,有些狞恶,恍惚看过去,不知是梦境交织重叠的缘故,就像无数只眼睛在死死盯着自己。

    憧憧树影,枝干被夕阳光影拉的深长狰狞,纵横交错。

    如同狰狞扭曲的鬼爪网。

    一棵棵树木由远及近闯进视野,好似成群的鬼骷髅张牙舞爪往她靠近。

    青铜古簪摇荡的利害,妇人惊恐惶急的眼神还在往后张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们。

    要把这情况赶紧告诉秦笙他们。

    可没走几步,蓝静忽然听到一阵细小的猫叫。

    那阵猫叫微弱的几不可闻,可在宽阔的田野间却很是清晰。

    她往林子中找去,之前听说孩童会制作一些陷阱或者捕鼠夹放在林子里抓鸟雀兔子,莫不是掉进了陷阱或者受了伤?

    她一边呼唤,亦有猫叫回应着她。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深处,林间湿气泛涌上来,雾气蒙蒙,她聚精会神的找着猫叫的来源,没注意到脚下乃至身后的雾气已经将林子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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