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十三年,已向季春。

    忠靖侯府各院炉子仍烧的旺盛,内外温差甚大,长房所居沉香院内,宋昔闻正伏在桌旁提笔落字,十分投入。

    “夫人。”

    丫鬟云霜轻轻掀帘而入,寒气未及进来,便被厚厚格挡在外。

    “瞧着天阴下来了,或是有雪,今儿个还去东宫见太子妃么?”

    宋昔闻书写完毕,方才抬头回道:“玉姐姐孕中乏闷,我既应了她,怎可失约。”

    说罢,她抬手唤云霜过来,“瞧瞧,我这祝词与礼物配不配?”

    云霜不过识得几个字,并不通诗文,但见这幅帖子流露平安喜乐等字眼,便晓得与主子要送的长命锁定然适宜。

    “夫人的字漂亮,寓意也好,自是相配的,想来太子妃见了欢喜。”

    “就你嘴甜。”

    宋昔闻嗔她一句,含笑拾起一旁的缠着红绳的长命锁,不觉入迷。

    她与太子妃江氏年龄相仿,因父辈同朝为官多走动,亦成了闺中密友,虽后来江氏入东宫为妃,两人交情仍旧不减。

    前些日子,东宫送来太子妃亲笔,信中说是太医诊过了稳胎期,望昔闻妹妹一叙,以解相思与无趣。

    寥寥几句,逗得宋昔闻笑了半响,拉着左右丫鬟,笑话这将为人母的姐姐,竟说出这番稚子言论。

    说笑归说笑,情谊自是不假,宋昔闻早在前阵儿听了太子妃有孕,便激动的睡不着觉,绞尽脑汁地想送个什么。

    终是金银玉石无用,便亲自画了图,叫人打了一把长命金锁来,又闲不住唤来府里手巧的嬷嬷教她编绳,系在锁头上。

    回信一封,定了入宫的日子,宋昔闻又觉得物件儿冷冰冰似的,偏要再配一副字,这才满意。

    马车不紧不慢,从侯府至明华门前,入门后由北至西,转进东宫,便见近侍来迎。

    “小人问夫人安,娘娘过午便等,可算把您盼来了,这边请。”

    那近侍年岁不大,生的讨喜,三言两语哄得宋昔闻露了笑,又立即扬臂带路,不多废话。

    这边正抬步,忽见禁军贯入。

    宋昔闻心下一慌,顾不得多想,提裙跑进殿内,在暖阁见了江氏,未及一语,禁军已达,她便将人护在了身后。

    “太子妃有孕在身,受不得半点刺激,尔等何事大胆,竟闯东宫?”

    为首将领显然不知眼前何人,见外妇装扮,到还算恭敬,拱手道:“臣等奉旨行事,与旁人无关,若有违者,同罪。”

    宋昔闻又问:“奉的什么旨?”

    那首领似有无奈,缘何不明阻者身份,遂如实道出:“太子勾结兵部、户部,欲意谋反,人证物证确凿,陛下口谕,缉拿东宫一干人等下狱候审,屠兵部周尚书、户部宋尚书三族,三日后行刑。”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是一震。

    江氏两行泪瞬间落下,忙道:“不可能!太子绝无反心!更无勾结之事!”

    余人见状,接连上前护住。

    宋昔闻在听到宋尚书三族灭言,已是脑袋空空,心如绞痛,怔怔听耳边喊冤声沸。

    “趁他不识你,快走。”

    手指被掐痛,同时颈后一声低言入耳,是太子妃江氏叫她逃走。

    宋昔闻被家中娇养,被夫君爱护,像一颗璀璨明珠,从未沾染过尘埃,面对这种险境,反应自是不比在宫中谋生的太子妃。

    “莫要逞能,被抓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江氏说着手下又发狠一掐,盼人清醒。

    正于此时,前方忽现寒光,即是长刀出鞘,鲜血喷溅而出。

    “春儿!”

    人群中最前方一小侍女倒了下去。

    为首将领再下警告:“陛下口谕,若有违者,立斩!”

    言罢,侍兵冲上前抓人。

    “我乃太史令张大人之女,只来进宫请安,偶遇此事,无心抗旨,这便回府去!”

    宋昔闻终晃过神儿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只得谎冒好友身份,赌一把生路。

    禁军为首者上下扫量她一圈,似是斟酌要不要放人,须臾,方抬手指向门口。

    宋昔闻全力抬起僵住的腿脚,顺手拉住一旁的云霜,脚步不停奔出人墙。

    遇此大事,反应甚至都来不及,何况是捋清思路,宋昔闻主仆二人疾步半响,云霜才喘声问了句。

    “夫人,咱们现在去哪儿?”

    宋昔闻猛地停住脚步。

    是啊,要去哪儿。

    若真如刚才那位所言,此刻东宫已然沦陷,周、宋两府之况亦是如此,她若心急去见家人,必定落网。

    至于夫家……

    自去年底,宋、齐两家朝堂政见出了分歧,若非姻亲关系,恐早就撕破脸皮,幸有她和夫君二人恩爱,屡屡寻由化解调和,才维持着两家。

    何况,谋反大逆,怕是牵连了夫家,那侯府自然也是回不得的。

    “去临华殿。”

    云霜听完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主子竟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面圣。

    宋昔闻见其骇然于原地,解释道:“只去那边寻个小太监打听情况,总要知道原委,才知晓下一步如何。”

    两人说话间,天越发阴沉,再起步时,鹅毛大雪纷纷而至。

    不少须臾,已是满目清白。

    宋昔闻官宦世家,诰命在身,与公主后妃常有走动,虽未踏进临华殿皇帝政处,大致方位也是知晓的。

    随着路途渐近,气温骤降,她的脑子也越来越清醒。

    谋反乃大逆,若无实证,断不会这么快下旨抓人,可当事人尽数缉拿,定不知其中渊源。

    她现在要做的是要弄明白实证为何,才好互通消息,设法解救。

    “是姑爷!”

    云霜指着前方唤了声,扯回宋昔闻的思绪,她眯着眼睛在漫天飘雪中去寻前方人影。

    果然是她夫君齐铭川。

    转瞬人影至眼前,齐铭川朝服于身,眉宇之间英武大气,此刻却是无措的模样。

    “昔闻,午间不是说要去给太子妃请安?怎么来这边儿了?”

    宋昔闻见到枕边人,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松,忽有泪目之意。

    “禁军奉旨拿人,玉姐姐护我逃了出来。”

    齐铭川听言,忙左右看了看道:“这里说话不方便,走,先回家。”

    宋昔闻却是未动,目光朝临华殿投去,“我要去探得实情……”

    未及她说完,齐铭川急道:“我才从那处回来,你有什么问我就是,何故要去送命!”

    宋昔闻这才怔怔反应过来,随他快速出了宫门,登上马车。

    “夫君为何去了临华殿?”

    才一坐稳,宋昔闻就焦急开口:“想必陛下正是盛怒,可否受了牵连?”

    齐铭川将人揽入怀中,松了口气,才堪堪回道:“本与几位同僚有公事要奏请,不料遇此消息,陛下未及面见我等,即颁下旨意,我听了风声,趁机退了出来,这便碰见了你。”

    宋昔闻直言:“若非如此,恐要你连坐。”

    齐铭川安慰道:“事发突然,处处蹊跷,等陛下冷静下来,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宋昔闻亦道:“不合理,太子本就是顺位者,何故要发起政变,我实在想不通什么证据能说服陛下明旨。”

    齐铭川道:“听说呈上了往来密信,岳丈与周尚书背地里为太子筹资养兵。”

    “什么?!”

    宋昔闻快速想了想道:“若仅如此,怕是有伪造嫌疑,陛下绝不会……”

    “我听的不真切,倒像是真搜出了大量钱财和私兵信物。”

    齐铭川说罢,抬手安抚怀中之人,又道:“你与太子妃交情不浅,宋家与周家又常走动,此局绝非一时之谋,咱们先回侯府,待商量仔细,再施法子。”

    宋昔闻迟疑道:“若此时侯府也……”

    齐铭川道:“放心,忠靖侯府的名号不是白来的,何况现在并无指正,母亲绝不会让任何人踏进侯府一步。”

    马车比来时快了数倍,赶在大雪阻路前,抵达了侯府侧门。

    宋昔闻脑子一刻不歇,将所见所知细细咂摸,忽然在踏进院门时,产生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思绪。

    不对!

    方才齐铭川说他与同僚公事上奏,可大雪扰乱视线之时,她却瞥见了紫袍金带的乌纱幞头,那是皇子服制。

    齐铭川撒了谎。

    再顺着去想,当她提出太子顺位者为何要反时,齐铭川立刻说出往来密信,当她疑心证据不足时,又补充私兵信物。

    明明前言才道未曾见到陛下,设想当时盛怒之景,他又如何得知这般详细。

    再者,那禁军明言人证物证俱在,若以上属实,物证已到,人证为何?

    齐铭川见到她时,面上虽有焦急,亦有惊愕,却在她坐上马车后得以放松。

    若非要有个解释……

    “是你!”

    宋昔闻脚步骤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背影,猛退了几步。

    “你就是那个人证!”

    前方身影僵了僵,转过身,仍是那副无害嘴脸,“昔闻,你在胡说什么?”

    宋昔闻惊恐地看向眼前人,仿佛从未真正的认识过。

    “我爹爹书法有成,你常借学习之由与他探讨,若密信为真,你是最有机会伪造的!”

    “我怎么可能……”

    “若你不是举证者,侯府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宋周两家与太子,哪个与你齐家脱得开关系?!”

    宋昔闻越发觉的细思极恐,似乎将种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串联起来,便能发现这其中早有算计运筹。

    “你与皇子勾结,欲害太子而上位!”

    此言一出,齐铭川瞬间换了副表情,嘴角咧开瘆人的笑意,逐渐扭曲,如同毒舌露出信子,阴森可怖。

    “本以为你会被捕东宫来着……”

    齐铭川迈步逼近,宋昔闻扭头就跑,云霜见状上前相互,瞬间被扭断了脖子。

    齐铭川从云霜尸体上撕下一块布料,快进两步,缠住宋昔闻的脖子,将其拽了回来。

    “哄骗你回府,便是要你自裁谢罪,你若跑了,我侯府如何清白?”

    宋昔闻脸被勒的通红,至此才彻底清楚枕边人是什么狼心狗肺,满腔恨意之下,挥手拔下头上金簪,发狠向后刺去。

    鲜血喷在侧脸,她趁齐铭川力道一松,猛地脱开桎梏,再挥簪去刺,却被其扼住手腕,反手推进自己胸膛。

    “罪臣宋氏之女,欲悬梁自尽,被侯爷拦下,仍有愧,遂脱簪自裁。”

    随着齐铭川捏造她死因的声音,宋昔闻倒了下去,鲜血染红雪地,她死不瞑目地盯着其肩膀伤处,彻底咽气前,只恨为什么没刺进他的脖子。

    若能重来,她必取负心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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