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挚陪着程暮到医院的时候,程暮独自进入了检查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报告单,还有兜里那瓶江挚没有发现的安眠药。

    江挚拿着报告单问了医生很多后期的疗养问题,从饮食到保暖再到预防。

    只要涉及到程暮生病这件事,他似乎总是自然的忽略掉程暮是医生这件事。

    程暮也并不解释,她和江挚如今的相处模式,就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在想什么,而谁也没办法让对方妥协。

    程暮的机票已经拖延到了极限,也就是今晚凌晨一点,这是将近几个月的最后一班飞机,明天也是她的新岗位给出的最后一天报道日子。

    所以她今晚必须走。

    而江挚显然不知道这一切,程暮的情绪丝毫没有外露,她了解江挚,如果让他知道,不论是撕机票还是装病,甚至他可能会自残或是关住她,总之她定然是走不了。

    而且江挚最近几个晚上睡眠格外的浅,哪怕她出来倒杯水他都会被惊动。

    程暮想着摸着兜里的那瓶安眠药,她暗暗下定决心。

    他们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黄昏,这几日雪停,整体天色亮了很多,江挚回去后一如既往的开始做饭。

    程暮坐在沙发上,看着穿着灰色毛衣的江挚,他拿着刀弯着腰在切着什么东西,程暮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她脑中恍过许多他们这几月的回忆,谁能想到工作上雷厉风行的江挚,会在这拿着菜刀,沉默着为她做晚餐。

    想到这,程暮内心闪过一丝愧疚。

    其实程暮不太能明白他口中的爱,她总觉得,男女之间的爱不过是转瞬即逝,情到深处时有多爱,情谊淡薄时就有多无情。

    程暮的手塞在兜里,指尖摩挲着那瓶药,她想着江挚大抵是情谊正浓的时候,而只要她走了,过不了多久,他的生活就会重回正轨。

    将她这个黯淡的人彻底遗忘,而她也只当这是一场梦,再也不会回来。

    这样想着,程暮内心的不安渐渐褪去,不知过了多久,江挚做饭,程暮就坐在沙发上陪着。

    江挚不让程暮帮忙,只说手术后要静养,不宜走动,良久,江挚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缓缓端上桌。

    江挚去端剩下的一道菜时,程暮缓缓拿起他们的杯子,说了句:“我去倒水。”

    江挚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多加注意,他没有随身携带杯子的习惯,并不经常喝水,吃饭的时候用的也是家里自带的玻璃杯。

    程暮端着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热水,而后不动声色的将那片白色药片滴进了水里。

    沸水滚烫,不过刹那,药物便被融化的一干二净。

    这药只是会让江挚晚上睡的足够沉,并不会伤害他的身体,明天早上他自然就会醒来。

    程暮端着两杯水走到餐桌旁,准备放到桌上时江挚已经坐好,他眼神平静,却隐隐隐压着复杂思绪。

    他抬手自然的接过程暮手里的水,程暮也不动声色的坐下,饭程过半,江挚不知不觉已经将那杯水喝的见底。

    程暮低着头吃饭,眼神看不出一丝异常,吃完饭后,程暮帮着收拾完餐桌后,看江挚眉宇间隐约有了些倦意。

    她找了个借口回房休息,江挚自然的从卧室里取出被子和枕头,躺到了沙发上。

    程暮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会已经晚上十点左右,她坐在房间内的床上,有些忐忑不安。

    她必须要走的干脆,不留下一点痕迹,沉思片刻后,程暮缓缓起身,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探头朝外看去。

    客厅光线昏暗,只有微弱的光影轻轻晃动着,江挚躺在沙发上,隐约能看见他胸口微弱的上下起伏。

    程暮轻轻的走到他身边,俯身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昏暗的光影下,睡着的江挚眉头微皱,似乎还染着愁容。

    按往常,程暮走到这儿,江挚必然早就已经被惊醒,而此刻他却睡的格外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程暮缓缓抬头,想去抚平他微皱的眉宇,而手却停在半空,犹豫良久她终是收回了手。

    程暮掏出早就写好的纸条,她缓缓弯腰放在茶几上,而后轻手轻脚的走回房间,背上包拿上她仅有的几件东西,缓缓走到大门口。

    她手扶着那扇门,在最后看了眼江挚的背影,眼神克制坚毅,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冷漠。

    停滞两秒后,她退出屋子,缓缓关上了门。

    极轻的咔嚓一声,门被严实的阖上,屋外只隐约能听见程暮离去的脚步声,而屋内依旧一片昏暗。

    江挚睡的格外的沉,他盖着被子呼吸平稳,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丝毫未知。

    空荡的房间内,只有那扇卧室门半敞,里面堆满的缤纷的东西还静静的躺着,床被收拾一尘不染,桌子上的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仿佛这儿从没人来过一样。

    客厅的茶几上,一张生硬的白色纸张躺在茶几上,江挚喝了水的那个被子压着它的一角,静静的,听不出一丝动静,一片死寂。

    江挚还依旧睡的沉沉,而陪着他的只有那空荡的屋子,和那张冰冷的纸条。

    没人知道他明天醒来会如何,至少程暮觉得,他不会如何。

    时间会洗刷一切,所有人都会抬起头,好好的继续走下去。

    即便曾荡起了些许的波澜,也终将会归于平静。

    程暮出了小区大门,就打了个车径直朝着滨城机场赶去,她坐在车上望着窗外,万家灯光湮灭的高楼,程暮面色冷漠,坚毅到看不出一丝情绪。

    滨城机场外,她取到丁蔓寄来的行李,直接提着箱子过了安检,检票坐上了飞机。

    飞机腾腾的飞入高空,程暮透过那扇小窗往下望去,寒夜中的滨城灯光璀璨,程暮坐在飞机上,却只觉得无边寒冷。

    这座城市是她的故乡,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旧友,全都在这,她人生中仅得到的一点温暖,也全是在这儿。

    而如今她不得不离开这,这些人或是对她好的坏的,都于她来说是枷锁,她内心动荡,始终也无法安宁。

    滨城很大,却容不下她。

    程暮缓缓靠住后背,闭上眼睛,不再去想,明天她就该去北城的医院入职,她的思绪也该如这架飞机一样,将这里的一切都甩在脑后。

    飞机驶过滨城的上空,将这座城市抛在身后,滨城和北城相隔两千三百公里,说远也其实并不远。

    而最怕的是,无垠土地,谁也不知道谁在哪。

    ——

    五年后,九月的北城,大雪封城。

    市中医院内,某间手术室的门缓缓推开,一个刚做腿步手术的病人正被推着往外走,而后缓缓走出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孩。

    她带着口罩,如墨的黑发紧紧扎在脑后,边脱手套边往外走,显然是刚刚做完了手术。

    “程医生,他的腿怎么样了啊?”屋外焦急等候的家属,急急忙忙冲上来询问。

    那女孩双目深邃,隐着成熟和自信,她偏头单手摘下口罩,声音很淡,却听着让人格外的安心:“手术很成功,放心吧。”

    那家属闻言,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而程暮的眼神却满是倦色,她微微点头,缓缓朝着楼道走去。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揉着酸痛的腰,而后缓缓坐在了椅子上,缓了一会,她仰靠在椅子上,缓缓偏头,透过窗子朝着楼下望去。

    程暮的办公室在九楼,门诊部的大楼挨着医院的花园,如今正值九月,北城正被暴雪席卷。

    窗外大雪纷飞,程暮就呆呆的望着,她最近似乎越来越爱出神了,手术间隙总是会盯着窗外纷扬的雪花,一盯就是十几分钟。

    她看着窗外白花花的天地,暮然就想起多年前在滨城,她也经常透过玻璃这样去望窗外的雪景。

    日子过得这么快,同样年年落雪,她的思绪却总被带回那年。

    良久后,程暮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了该下班了,她起身脱掉白大褂,套上自己加厚的羽绒服。

    顺手背起包准备回家,刚要走出门口,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程暮掏出手机,是丁蔓打来的电话。

    这五年,程暮几乎和滨城所有的人断了联系,只和钟老师和丁蔓保持联系,五年过去了,丁蔓已经成了滨城某家律所的高级合伙人,年薪百万。

    而程暮也在北城市医院站稳了脚跟,成了能独立手术的骨科医生,程暮见证了丁蔓和谷衡从恋爱到结婚,丁蔓也经常和她聊她们婚后的甜蜜。

    程暮知道,丁蔓是不忍看程暮一个人孤零零,总谋算着想为她找一个男朋友。

    程暮猜到,她这次打电话来恐怕又是这件事,丁蔓结了婚后,似乎说话也变的唠叨了起来,程暮揉了揉酸疼的胳膊,自然的按下接听键,接通了电话。

    “丁大律师,怎么啦,”程暮的语气里带着些调侃亲昵的意味。

    而电话那头却迟迟不说话,程暮有些疑惑,又叫了一声,丁蔓才缓缓开口。

    “程暮,我有一些关于他的事…”丁蔓的语气有些犹豫,而提到他,程暮调侃的眼神一顿,她打断丁蔓,轻声道:

    “他的事,和我已经没关系了。”程暮语气拒绝。

    整整五年,程暮都拒绝听关于他的消息,她权当从没认识过这个人,丁蔓也从没告诉过她。

    只是今日,丁蔓却犹豫再三,她声音很沉道:“程暮,但是这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你不听可能会后悔。”丁蔓语气带着惋惜,程暮眼神一顿,她沉默良久,问:

    “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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