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雨初歇,雾霭氤氲,为苍青的翠微山添上一层薄纱。

    楚浓意手持木杖,小心走在湿滑的羊肠小道上,背后竹篓内,满满当当放着新采的山货。

    安平村内,干完上午农活的几位妇人回家做饭,正巧遇上楚浓意,难免好奇。

    “楚丫头,你身体才刚好吧,怎的一人就进山?”李三婶问道。

    翠微山山脉连绵,加之当地气候湿热,多瘴气,还有不少毒虫野兽出没,除了专门的猎户和采药人,寻常人都得三五结伴才敢进山。

    同行一人用胳膊肘撞了下李三婶。  没点眼力,没看到楚浓意身后背篓里东西吗,要不是活不下去了,也不敢贸然进山啊。

    李三婶反应过来,顿时神色灿灿。

    “多谢婶子关心,我身体已经无大碍了,家中弟妹尚幼,我作为长姊需得撑起门楣,这才孤身进山,看看有无什么值钱的山货。”楚浓意笑着解释,还将肩膀上的竹篓卸下,里面一朵朵棕褐色的野生香菇簇在一块,还带着水汽,看起来格外圆润水滑。

    李三婶抻头,定眼一瞧,顿时骇了一跳,连忙后退半步,惊恐的捂住口鼻道:“这些菇子有毒,吃了会死人,你还打算拿去换钱?!”

    连带周围的农妇也后退,生怕沾染上毒蘑菇送了性命,其中心思鬼蜮的,甚至怀疑楚浓意是不是受不了催债,打算煮一锅毒汤与弟妹一起了断。

    楚浓意有些意外众人的反应,稍微愣了下神,才反应过来她们怕是不认识香菇,也难怪她进山才走了几步,就遇上大片品相良好,无人采摘的野生香菇。

    空守宝山不识货啊,不过这也是她的机会!

    楚浓意本是现代的美食博主,因为受到家乡滇南的饮食习惯影响,她经常制作各类采摘和烹饪各类野生蘑菇的视频,对于各类蘑菇的辨认方法烂熟于心,只是没想到在剪辑视频的时候,因为劣质插板漏电身亡,意外穿越到陌生的大景朝一个同名同姓的农家女身上。

    原主一家原本是村内小有积财的人家,爹爹虽然科举未中,但也考上秀才,在村内开了个私塾教幼童启蒙,娘亲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勤快人,捯饬了个吃食买卖,也还算火热,家中弟妹亲和。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原主爹患上恶疾,延请名医和抓药就消耗尽了家中积蓄,却不见成效,在某个深夜悄然离世,好在村长感念原主爹的恩情,便帮忙操持着给家里立了女户。

    一家寡小才有喘息的机会,为了还清治病的欠款,原主娘亲起早摸黑的做买卖,未曾想劳累过度导致了心疾,也跟着去了,沉甸甸的欠款就直接落在原主身上。

    其中还有走投无路时借的印子钱,催债的人催的紧,竟直接将原主逼死,导致楚浓意穿越过来,接手了这一烂摊子。

    好在,催债人不晓得楚浓意的身体已经换了个芯子,怕惹出人命官司,钱财两空,便松了口,约定月底再上门讨债,到时再还不上,他们就要把楚家最后三人拿去买了抵债。

    楚浓意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距离三月底还有五天,要筹集五十两也不是小数目,她就想到自己美食博主的身份,打算继承原主娘亲的小摊做些新奇的吃食,今天一大早进山就是准备原材料。

    没想到漫山遍野的美味蘑菇,居然被当地人弃若敝屣!

    “婶子们莫怕,这是无毒可食用的蘑菇,名香菇,味鲜香醇。”楚浓意拿出一朵野生香菇向李三婶们展示。

    安平村的人们质朴,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知道在爹娘接连离世后,是善心的村人们东家凑,西家拼的用百家饭帮助楚浓意三人度过了最初的困窘,连催债人上门讨债强掠时,也是村长出面好生规劝,才暂时保下楚浓意不被卖去暗门子。

    楚浓意感激,而且她已经打算利用蘑菇制作吃食来营生,总要先打破顾客对蘑菇的偏见,所以也不藏私,大大咧咧的分享,怕有人不信,楚浓意还借了原主爹的读书人名头,说是在某本杂记中看到的,李三婶等人这才半信半疑用汗巾接过香菇。

    “楚丫头,这菇真的能吃?”

    李三婶是见过有人饿极了吃过山里的菌菇,结果口吐白沫,一命呜呼的模样,她记忆犹新,仍记得那人吃的蘑菇,与楚浓意采摘的香菇长得极为相似,只是读书人见识广,万一真的能吃,家中菜食又能增加一种,省些粮米换更多的银钱。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目光灼灼看着楚浓意。

    “当然,婶子们若是不嫌弃,今晚来我家,我教大家伙怎么吃。”楚浓意笑盈盈。

    话音落下,就有人追问道:“楚丫头,中午不行吗?”

    楚浓意笑意更深了,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事,追根究底的才是真正有意向的人。

    “说出来不怕婶子笑话,我手艺一般,打算中午先练练,免得晚上烧穿灶台,在大家面前丢脸。”

    手艺一般只是托词,楚浓意真正的目的是暗示大家,她今天中午就准备烹饪香菇,到时候有没有毒,能不能吃,不久一目了然吗,说破嘴皮子都不如事实来的真切。

    果然,听出楚浓意画外音的妇人闭上了嘴巴。

    回到家,懂事的弟弟妹妹已经围了上来,年纪八九岁的妹妹麻利的卸下楚浓意身上的竹篓,更小一点,约莫五六岁的弟弟则端了碗清水给她解渴。

    “阿姐,灶上留了个野菜耙,还是热的,你赶紧吃了吧。”妹妹阿婉将野生香菇放好,虽不明白姐姐为什么摘这些玩意回来,但还是贴心懂事的让楚浓意先用饭。

    楚浓意摸了摸阿婉的脑袋,看着抑制不住吞咽口水的弟弟阿清,俯身问道:“你们吃了吗?”

    阿婉连连点头,阿清迟疑半晌,才瓮声说:“阿姐,我们吃过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咕噜响了起来,楚浓意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定是两人瞧见家中米缸存粮即将告罄,舍不得吃,就把充饥的野菜耙留给家中唯一有劳力的人。

    楚浓意喟叹,心中升腾起无限的疼惜。

    她见识过太多七八岁狗憎人嫌的熊孩子,并不是多么喜欢小孩的性格,但是阿婉和阿清这双弟弟妹妹,委实懂事乖顺的让人心疼。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楚浓意起身去灶台上将巴掌大的野菜耙分成三份,递到阿婉和阿清手中,示意他们趁热快吃。

    既然重生进了原主的身体,楚浓意自然要担负起原主的因果:“等阿姐将香菇买了出去,咱们就有了银钱,可以还债,还可以买更多好吃的。”  阿婉和阿清露出腼腆的笑容,乌浓的眼中满是对未来的向往。

    吃完东西,身上勉强有了些气力,但腹中依旧空落落的,楚浓意就开始处理野生香菇。

    将泥沙洗干净,然后分离菌柄和菌盖,家中还剩下点菘菜,她打算先做个简单的香菇炒菘菜,菌盖肉质肥厚鲜美,切成薄片,在热锅翻滚一下,就能将香菇独特的风味激发出来,配上鲜脆爽口的菘菜,光是想想,楚浓意就忍不住口舌生津。

    除了香菇炒菘菜以外,楚浓意还将香菇片了十字形花刀,加了一点盐和酱腌制,无需再多加工,待会串起来烤制就是一道鲜香的美味。

    至于剥落下的菌柄,楚浓意也不准备浪费,而是让阿婉收集起来,放到屋后有日头的地方晒干水分,等待后面处理。

    准备工作做好,楚浓意烧锅热灶,她不太会把握烧柴的火候,阿清自告奋勇蹲在灶下添柴,因原主娘亲做过吃食生意,所以家中备着不少猪油,阿婉打开锁柜将一碗白花花的猪油取了出来。

    楚浓意狠狠心,既然要打开香菇买卖的市场,第一步就得先获得人们的认可,她刮了一大块猪油进锅,荤油爆香,挥发在空中呼啦啦的往人七窍里灌,等楚浓意将香菇片倒进热锅里,刺啦一声霸道的香气就顺着门缝溢散到附近,勾的不少人吃不下手中的饭食!

    “咕……好、好香啊……阿姐,还要多久才能吃啊?”馋嘴的阿清翕动鼻孔,香的他无意识张开嘴巴,哈喇子都快流出来,止不住的吸溜。

    “快了,快了。”  楚浓意也没想到效果那么好,想来是山好水好,滋润出来的野生香菇相比于现代,风味更加浓烈,她继续翻炒几下,等菘菜断生,便将锅里的菜装盘,翠绿的叶片与棕褐色的香菇片互相交织,油润透亮,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接下来是烤香菇,没有烤箱,楚浓意就用最简单的家常做法,锅底刷上一层薄薄的猪油,将香菇平铺在上,小火慢慢逼出水分,因为腌过酱料和盐,所以无需再添加其他佐料,等到两面金黄后捞出,撒上一点点葱花点缀就做好了。

    阿清和阿婉早就等不及了,刚刚提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煞风景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楚浓意让弟弟妹妹先吃,自己起身去开门,来人正是住在不远处的李三婶,她脸颊羞红,手上紧紧抓着个脏兮兮的泥孩子,是她家的小儿子李狗儿,因老蚌生珠,李三婶两口子对他十分溺爱。

    “三婶,你是有什么事吗?”楚浓意问。

    “香味就是从她家传出来的!娘,要吃,我要吃好吃的!”

    要不是李三婶扯住后领,楚浓意都怀疑李狗儿会直接冲进自己家,她对自己的手艺和烹饪香菇的效果十分满意。

    “楚丫头,你也听见我家混小子的话了,三婶今天厚着脸皮想问问你是做什么,能不能……匀我一点。”李三婶性格爽利,也不是爱占便宜的人,况且楚浓意家的情况,村里人尽皆知,要不是家里小子闹腾在地上打滚,她实在开不了口。

    “也不白吃,三婶我拿这些鸡蛋和你换。”

    楚浓意瞧见她臂弯挎篮里放着五六枚鸡蛋,顿时有了新的想法,便将人迎了进来。

    李三婶瞧见桌上阿清和阿婉吃着香菇,脸色几番变化,闻着是香,但是有没有毒到底还没个定论,她可不敢让自己儿子冒险,只是用鸡蛋换菜的话已经说了出去,顿时噎住了。

    看出了李三婶的为难,楚浓意连忙打圆场:“三婶,不是我小气,你也瞧见了,我今天中午练手做的不多,弟弟妹妹恐怕都吃不够,不如你等晚上,来我家学学,到时候能自己在家里给狗儿做。”

    听到这番话,李三婶的面色稍霁,香味萦鼻,她看了眼吃的不亦乐乎的两个小孩,心中多少有了计较,能认得无毒香菇,还晓得做法,想来楚浓意是在杂记里学到了真东西。

    不过菜式对于厨子来说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轻易不外传,更何况楚浓意拿出来的是从前没人吃过的香菇,无偿教授,恩情太大,于是李三婶道:“那三婶就先谢过了,日后若有有什么需要帮忙了,尽管和三婶开口。”

    楚浓意从善如流的说了几句好话,将李三婶恭维的心花怒放,随后开口:“三婶,我还真有个事儿,想和你商量商量。”

    正在贪嘴李狗儿斗法的三婶一愣。

    “我想借只鸡。”楚浓意从灶台上拿出剩下的半碗猪油,“这半碗猪油送三婶过过嘴,等我吃食摊进了账,再还三婶一只鸡。”

    李三婶有些意动,她手脚麻利勤快,院中养了不少鸡,但安平村距离县城遥远,若是坐驴车拿到县里去买,车费负担就不小,平常只能等专门收鸡的商人进村,可他们价贱,一只鸡不过就十几文,而楚浓意拿出来的半碗猪油,就差不多值当了。

    思索片刻,李三婶到底还是过不去心中的愧疚:“莫拿猪油了,三婶这就去挑一只肥硕的母鸡,先赊予你。”

    说完,李三婶就像拎鸡仔一样,提起李狗儿回了家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就抓了只母鸡交给楚浓意。  阿婉怯生生的问:“阿姐,你是打算做什么吃食?”

    楚浓意眸光扫过后院晾晒水分的香菇蒂,脑子里快速闪过做博主时做过的各类美食。

    如果要在五天内赚到五十两银子,售价几文的普通吃食肯定是不行,而且她将香菇的食用方法传授出去后,肯定也有脑瓜活络的人会想到采香菇去市集上售卖或者烹饪类似的吃食,这不可避免会对楚浓意的生意造成影响。

    所以,她决定另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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