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澧风云（四十）
第四十章及冠之人，可不能再哭了
救回凌城家人之后，任关山受了很重的伤，寻人向朝廷在学堂请了几日予告，这几日便在阁中休养，阁中所有人皆不知她为何重伤，就连沧妩、鹭璇二人亦不知，只有那日与她一同入了宫的凌城方才知晓，只不过，她也受了不轻的伤，虽说未有阁主重，但如若不好好休养，也会是要人命的。
那日，于天机阁七、八层，任关山不知是如何顺利脱身的，她只知与那几“神兽”混斗几回合之后，神识被打散，受了重伤，而重伤后来之事，她便不得而知了，当时就她与凌城二人，应是凌城将她救出来的，至于，她怎么将她二人从那“神兽”口中脱身的，应是动用了其它术法，她对凌城并不了解，她身上有她不知的强大术法，也很正常。
然谢知韫，早几日，他已被狗皇帝安入了翰林院当了个编修，负责编修文书，审核各种奏章与文书，正七品官，虽芝麻大小，但也算得上个正官，就是离朝廷政事有些个距离，要达到任关山的预期也甚远，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年起步，因要从翰林出来，走入朝廷，除非似她阿姊那般特例升官，不然，就要用数载春秋为皇帝卖命升官，还得是出类拔萃之辈。
任关山早已为他谋好计策，决定将这三年五载或是十年，缩至四年，她要他四年之后，登上内阁，夺得首铺之位，但在这之前，她需得将他的身份查个明白，毕竟，那小废物身上那般多的秘密，她还未探究个彻底，知己知彼，方才百战百胜。
……
这日，任关山身子好了些，已可下榻行走了，她一康复，便接手了阴阳阁的公务，她将凌城安排到了扶邈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又加派人手去了宫中，看着商昇与谢知韫，而其余的阁员还如往昔一般，该守阁的守阁，该做任务的做任务。
任关山盘腿坐于几案之前，閲览着一堆堆情报，沧妩、鹭璇二人立于她之前，一字一句作着告禀。
任关山未有抬头，看着那些情报，她时不时点着头，当触及情报之上的谢谌二字之时，她不禁问：“谢谌的身世除了这些，没有其它的了么？他的姐姐兄长呢？”
负责谢知韫情报的沧妩听此，立马作揖回道：“回阁主，谢世子的姐姐兄长很难查，因其中隔着北疆亲王，但据庆功宴之上，谢世子兄长如此陷害谢世子，然谢世子的父亲却未有任何反应来看，谢世子在北疆并不受待见——”
任关山看着情报之上，谢知韫的身世，默然不言，几息过后，她又问道：“那他的不死之身可查到了么？为何被匕首刺入心脏还可活，他是人族么？抑或是，他是半妖之体？”
沧妩摇了摇头，回道：“回阁主，属下查过了，谢世子是纯人族，但为何是不死之身，属下也不明白。”
任关山又默然不言了，似在思虑什么，又几息过后，她嗯了声，道：“那谢闫如何了现下？陛下把他放回去了么？”
前几日，因谢知韫被卖到醉香楼，此案在大理寺却又不受理，任关山便只好闹上朝廷，逼那狗皇帝为谢知韫主持公道，如若，她不为他去狗皇帝那处讨公道，便没人为他主持公道了，故，她便逼上了朝廷，只不过，那狗皇帝许是还是有所顾虑，竟只将谢闫在东澧扣了几日，也不知现下放回去没有。
负责皇宫那边的鹭璇听此，作揖回道：“回阁主，谢闫现下还未回北疆，北疆亲王同郡主皆还在东澧陪他。”
“这几人，还真是情深意切呢。”闻言，任关山嗤笑一声，随后又道：“行了，我已知晓，你等且下去罢。”
沧妩、鹭璇二人听之，齐低头道：“诺，阁主。”
……
天牢之中，谢闫被扣在了此处好几日，但他也没怎么受苦，因他北疆世子爷的身份，牢中之人无一不恭敬他，一个个为他捏肩捶背、端茶递水，甚至有些还在地上认他为大哥，希望等他出去了，能关照关照一下他几个。
谢闫对他们的奉承很受用，同他们碰了碰杯，口上也答应得甚好，道：“放心，待小爷出去，少不了你们的。”
几人听了，眉花眼笑，连连笑嘻嘻道谢：“谢谢爷！”
牢外，几兵卒看见这占地为王的一幕，也当没看见，因里头那人来头不小，还是陛下点名关照的，他们可惹不起。
谢闫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跟几人聊着天，聊了不一会儿，之后，谢世子爷便聊腻了，他别过头，朝牢外的守牢兵卒，扬了扬下巴，问道：“喂，本世子什么时候才可出去？”
二守牢兵卒面面相觑，似在确认可不可以说那一事，但确认没几息，便同他说了，因陛下的旨意虽说是在罚这世子爷，可看上去更似是在袒护世子爷，为不得罪这陛下与世子爷，教陛下降罪于他们，他们便说出来了：“世子爷，您还得等个二三日，二三日之后，陛下会将您放出来的。”
谢闫摸着下巴，突然之间，便想到了他的呼度，话说，他呼度的及冠礼快来了罢？未记错的话……应还有二月之余，那他与阿耶、额格其怎能急着回北疆呢？再怎么说，也得为他们的呼度好好地过完这个及冠礼，再回北疆罢？
***
同年七月，谢知韫生辰来临，这日，宫中不知是何人有意荐之，还是狗皇帝抽了什么风，竟为他在宫中大摆及冠礼，还宴请了不少的达官显贵之人，就似有意予他谢知韫什么面子一般，可素来就没人给他什么面子，更遑论来参与他的及冠礼。
当谢知韫看见谢言真、谢子阳与他的阿耶之时，还有陛下、皇后、长公主之时，便明白了一大半，看来是谢子阳同谢言真安排的，想要作什么？竟还教唆到了陛下跟前？这陛下竟带着皇后与其长公主皆出席了此宴，看来不是给他面子，而是给了那谢言真、谢子阳，还有他的阿耶的面子啊。
及冠礼之上，各座皆满，歌舞尽有。
长公主府的沈曼姝，沈小郡主是同母亲一起来的，若非不是母亲来了，她才不会里来那小白眼狼的及冠礼呢。
除她以外，宴座之上，还有将军府的公孙无离与其兄长，东宫的太子与太子妃、家眷，及亲王与亲王妃、家眷等等，以往他可见的、不可见的、见或不见皆可的都来了。
但没有师父。
谢知韫顿觉这及冠礼百无聊赖，更是索然无味，于他而言，过或不过皆没什么所谓了，整场及冠礼之上，他皆如抽光生气的死人，同这些无趣之人走着无趣的过场，只不过，后来因涉及至了师父之事，谢知韫倒有了些个生人的生气。
坐在他一旁的谢子阳见了，低头，垂着轻睫笑了，谢言真收到这一信号，同与他事先演习好那般，偏过头，问道：“呼度，怎笑得如此，可是有什么高兴之事？”
谢子阳有意说得很大声，道：“我们的呼度一开始可不是这般的，额格其你瞧，说到了这中原女子，他便这般了。”
“该不会是……有什么心思罢？”
高台之上的皇帝与皇后，及其周遭贵座之上的人听了，皆不由的揣着些许好奇的心，向那处看了去。
谢知韫见此，面不改色地挡了回去，道：“哥哥，自我幼年被送至东澧为质，没有友人，没有家人，更没有愿拉我出在那个世界之中的一方屋子之人，她是首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她是我的师父，她教我武功护我平安，我甚为敬重信仰于她，她于我而言是友人、是家人，更是我的救命恩人，这般神圣之人，哥哥却要将那类龌龊之想安于其上？哥哥你这般关心我师父，莫不是……哥哥才是对我师父有那般之想的人罢？”
谢子阳被谢知韫这一言噎得红了脸，他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尽美，因他确是想将他的师父夺过来，但他并非是喜欢上他的师父了，他就是单纯地见不得他好过，只不过，这二月，他也时不时就去与他的师父相与过了，不是什么善茬，更是不解风情的凉薄之人，她只会杀人，也不可能动情，故，他心中倒是平衡了一些，可此刻的他却不平衡了，毕竟，他不喜被他压。
谢知韫云淡风轻地端着酒杯抿，唇边是一丝讽刺笑意。
谢言真看出谢子阳的窘迫难堪，她二三言便带过这个谈论的主题，之后，便再也没人用任关山此人，刁难过谢知韫。
***
戍时二刻，及冠礼结束，被宴请各贵族皆各回了自个儿的家中，宴散人尽，但本回及冠礼的主脚［1］谢知韫，却未回世子府，而是快马加鞭，转向去了距世子府甚远的阴阳阁。
一个时辰之后，谢知韫骑着马至了阴阳阁。
阴阳阁之外，早已点起了灯，二阁员守于阴阳阁门口，灯盏明亮，火光灼灼，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谢知韫勒住了马，吁的一声长啸，马停了下来，二阁员听此，纷纷循声看去，只见高马尾、水蓝袍的少年翻身下马，走向了她们，二人在见是那谢小世子之时，立马垂头作揖。
“属下参见世子殿下。”
“免礼。”谢知韫道了一声，又不待她二人问，他便继而道：“劳烦二位去通报一声师父，我想见她。”
二人闻之，又垂头作揖道：“诺，世子殿下。”
说着，其中一人便转身踏入阁中，而另一人便对谢知韫低了下头，道：“请殿下在此稍等片刻，她去去便来。”
“有劳了。”
……
任长生房中，烛火通明，虫鸣犬吠，任关山正手拿一温热的巾帕，坐于她的榻上，垂首，细细地为她擦着身子。
下一息，门外便传来一声通报：“阁主，世子求见。”
任关山手上的擦拭动作顿了顿，但又很快恢复，她不咸不淡地问道：“这般晚了，他来阴阳阁作甚？”
门外之人回道：“属下不知，他只说求见阁主。”
任关山想了几遽，想到，今个儿似是他的生辰，许是来向她讨要什么苞苴罢了，她没太多想，更不太介然，他要什么，她给他便是，简直小事一桩，於是，她道：“让他入阁罢。”
“诺，阁主。”
言罢，门外之人便退了下去，随后，不过半刻，谢知韫便来至了门前，他对门作揖道：“师父，我来了。”
任关山施法将门打开，等他入屋中之后，又施法关上。
任关山照料任长生的动作未止，头也不抬，问道：“想要什么，同为师说罢，为师能予的，皆会予你。”
谢知韫见师父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有些失落，可他又迅速调整过来，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师父察觉而出了，他佯装开心之样，语调轻快，道：“师父，我今年及冠了。”
任关山面不改色，仍云淡风轻：“哦？是么。”
谢知韫眼眶湿润，泪光在火光之中格外明显，而他佯装的开心也在此刻分崩离析，语调更有些藏不住的颤：“……师父，我还未戴冠，更未戴耳羽，师父不知晓，在我们北疆有个习俗，皇室嫡子及冠之后，要由最亲之人亲手戴上耳羽，可保平安，更保仕途，我在中原除了师父，没有最亲之人。”
“竟还有这类习俗。”任关山嗤笑，之后，她将巾帕丢入盂盆之中，巾帕坠入其中，溅起水花，她这才看向谢知韫，在看到他眼中的泪之时，又道：“及冠之人，可不能再哭了。”
任关山站起身，只听谢知韫嘴硬道：“师父，我没哭。”
“嗯。”任关山讽笑道，她又打量起他，少年不知何时高出她甚多，一头长卷辫发象征着他的异族身份，但他一身仍惹她不喜的装束，让她没什么好脸色给他，只不过，这还是二十载来，她首一回这般认真看他，他看上去除了爱哭、黏人、矫情、软弱等这几个问题，还算配得上她关门弟子的身份，她也确实应该教他些东西了，她又问道：“耳羽呢？”
闻言，谢知韫本还满眶热泪的委屈瞬息收了回去，变得高兴起来，他将怀中的那对耳羽掏了出来，递给任关山。
任关山瞧见他手中的那对灰白耳羽，想起那日在他神识之中看见的一切，随即，又想起从鬼妇人手中脱身一事。
任关山接过，抬眼看向他，问道：“谢知韫，这耳羽是有什么特殊之义么？为何皇室嫡子及冠要戴上它？”
谢知韫如实交代，道：“听荀扵说，此耳羽，是当代亲王在北疆最高之山月婵山之上的鹰王翅膀之处取下的翅毛，作成了一对耳羽坠，予皇室嫡子，意为成为鹰王一般的王者。”
任关山嗯了声，她捻了捻那耳羽之羽，羽毛滑而锋利，确是鹰王才应有的，她拿起一支耳羽，抬手欲为他戴上，谢知韫顺势低下头，让她省了不少麻烦，她捏着耳羽的钩，于他耳上穿孔而入，她不知，少年偷偷看着她，眼中的爱慕早已脱离傀儡之术的控制，溢了个满眶，而当在她换了一边之时，他又很快收回那直钩钩［2］的眼神，待她全神贯注为他戴耳羽之时，他又偷偷看了回去，但这一回却没那么好运气了，竟被师父发现了，她冷声道：“看够了么？”
谢知韫吓得收回了视线，不敢回她，更不敢再看她。
任关山为他戴好耳羽之后，便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硬生生掰了回来，她面无表情看着他，不顾因他看向她的眼而狂跳的心脏，也不顾手上莫名的发烫，她质问道：“谢知韫，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究竟为何喜爱看我。”
“对我，到底怀揣着什么心思。”
谢知韫心跳咚咚咚地加快，在师父的逼问之下，他二手紧张得狡在一起，长睫剧烈颤动，不敢多言。
任关山又问：“还有，春日宴上、神识之中、醉春楼一事，你不打算同为师解释解释么？为何平日里那般软弱的你，会在春日宴之上同那苗疆使者打得不分高下？为何在我重伤、你被关入结界之况下，我们会顺利脱身你的神识？及醉春楼，我分明将匕首捅入了你的心脏，为何你还活着？”
“谢知韫，你瞒了我多少事？瞒我是为背叛我，还是为了你对我所谓的心思，今个儿，你须得跟我道个明白。”
“我喜欢师父，非常喜欢师父，但是师徒之间那类喜欢，并非男女之爱，师父莫要为此感之困扰。”首一个问题，谢知韫含糊其辞、三言两语便带过去了，他二手使力地狡在一起，回答道，顿了二息，谢知韫才回答后头的问题，而他二手狡在一起的力气更大了，都将手上的皮肤，都狡出了红印与热汗，他又回答道：“但师父所说那些，我并不知晓，更不明白，也未曾有关于这些异样的记忆，恳请师父宽恕。”
任关山目不转睛盯着他，欲从他面上看出什么破绽，她看了很久，亲眼看见他因她的注视变得通红的面色，与躲闪不敢同她相视的眼，她道：“为何不敢看我？怕我么？”
语毕，谢知韫为不教师父发现更多的端倪，只好转过眸，强迫自个儿与她相视，可不知为何，师父却变得暴躁起来，他却不知，师父与他相视的同时，心跳与捏他下巴的手更为不受控制，一个跳得更快，另一个温度似血一般，更为滚烫。
而在摇曳的烛火之中，二人的心跳，早已同沉沦为一片。
救回凌城家人之后，任关山受了很重的伤，寻人向朝廷在学堂请了几日予告，这几日便在阁中休养，阁中所有人皆不知她为何重伤，就连沧妩、鹭璇二人亦不知，只有那日与她一同入了宫的凌城方才知晓，只不过，她也受了不轻的伤，虽说未有阁主重，但如若不好好休养，也会是要人命的。
那日，于天机阁七、八层，任关山不知是如何顺利脱身的，她只知与那几“神兽”混斗几回合之后，神识被打散，受了重伤，而重伤后来之事，她便不得而知了，当时就她与凌城二人，应是凌城将她救出来的，至于，她怎么将她二人从那“神兽”口中脱身的，应是动用了其它术法，她对凌城并不了解，她身上有她不知的强大术法，也很正常。
然谢知韫，早几日，他已被狗皇帝安入了翰林院当了个编修，负责编修文书，审核各种奏章与文书，正七品官，虽芝麻大小，但也算得上个正官，就是离朝廷政事有些个距离，要达到任关山的预期也甚远，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年起步，因要从翰林出来，走入朝廷，除非似她阿姊那般特例升官，不然，就要用数载春秋为皇帝卖命升官，还得是出类拔萃之辈。
任关山早已为他谋好计策，决定将这三年五载或是十年，缩至四年，她要他四年之后，登上内阁，夺得首铺之位，但在这之前，她需得将他的身份查个明白，毕竟，那小废物身上那般多的秘密，她还未探究个彻底，知己知彼，方才百战百胜。
……
这日，任关山身子好了些，已可下榻行走了，她一康复，便接手了阴阳阁的公务，她将凌城安排到了扶邈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又加派人手去了宫中，看着商昇与谢知韫，而其余的阁员还如往昔一般，该守阁的守阁，该做任务的做任务。
任关山盘腿坐于几案之前，閲览着一堆堆情报，沧妩、鹭璇二人立于她之前，一字一句作着告禀。
任关山未有抬头，看着那些情报，她时不时点着头，当触及情报之上的谢谌二字之时，她不禁问：“谢谌的身世除了这些，没有其它的了么？他的姐姐兄长呢？”
负责谢知韫情报的沧妩听此，立马作揖回道：“回阁主，谢世子的姐姐兄长很难查，因其中隔着北疆亲王，但据庆功宴之上，谢世子兄长如此陷害谢世子，然谢世子的父亲却未有任何反应来看，谢世子在北疆并不受待见——”
任关山看着情报之上，谢知韫的身世，默然不言，几息过后，她又问道：“那他的不死之身可查到了么？为何被匕首刺入心脏还可活，他是人族么？抑或是，他是半妖之体？”
沧妩摇了摇头，回道：“回阁主，属下查过了，谢世子是纯人族，但为何是不死之身，属下也不明白。”
任关山又默然不言了，似在思虑什么，又几息过后，她嗯了声，道：“那谢闫如何了现下？陛下把他放回去了么？”
前几日，因谢知韫被卖到醉香楼，此案在大理寺却又不受理，任关山便只好闹上朝廷，逼那狗皇帝为谢知韫主持公道，如若，她不为他去狗皇帝那处讨公道，便没人为他主持公道了，故，她便逼上了朝廷，只不过，那狗皇帝许是还是有所顾虑，竟只将谢闫在东澧扣了几日，也不知现下放回去没有。
负责皇宫那边的鹭璇听此，作揖回道：“回阁主，谢闫现下还未回北疆，北疆亲王同郡主皆还在东澧陪他。”
“这几人，还真是情深意切呢。”闻言，任关山嗤笑一声，随后又道：“行了，我已知晓，你等且下去罢。”
沧妩、鹭璇二人听之，齐低头道：“诺，阁主。”
……
天牢之中，谢闫被扣在了此处好几日，但他也没怎么受苦，因他北疆世子爷的身份，牢中之人无一不恭敬他，一个个为他捏肩捶背、端茶递水，甚至有些还在地上认他为大哥，希望等他出去了，能关照关照一下他几个。
谢闫对他们的奉承很受用，同他们碰了碰杯，口上也答应得甚好，道：“放心，待小爷出去，少不了你们的。”
几人听了，眉花眼笑，连连笑嘻嘻道谢：“谢谢爷！”
牢外，几兵卒看见这占地为王的一幕，也当没看见，因里头那人来头不小，还是陛下点名关照的，他们可惹不起。
谢闫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跟几人聊着天，聊了不一会儿，之后，谢世子爷便聊腻了，他别过头，朝牢外的守牢兵卒，扬了扬下巴，问道：“喂，本世子什么时候才可出去？”
二守牢兵卒面面相觑，似在确认可不可以说那一事，但确认没几息，便同他说了，因陛下的旨意虽说是在罚这世子爷，可看上去更似是在袒护世子爷，为不得罪这陛下与世子爷，教陛下降罪于他们，他们便说出来了：“世子爷，您还得等个二三日，二三日之后，陛下会将您放出来的。”
谢闫摸着下巴，突然之间，便想到了他的呼度，话说，他呼度的及冠礼快来了罢？未记错的话……应还有二月之余，那他与阿耶、额格其怎能急着回北疆呢？再怎么说，也得为他们的呼度好好地过完这个及冠礼，再回北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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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七月，谢知韫生辰来临，这日，宫中不知是何人有意荐之，还是狗皇帝抽了什么风，竟为他在宫中大摆及冠礼，还宴请了不少的达官显贵之人，就似有意予他谢知韫什么面子一般，可素来就没人给他什么面子，更遑论来参与他的及冠礼。
当谢知韫看见谢言真、谢子阳与他的阿耶之时，还有陛下、皇后、长公主之时，便明白了一大半，看来是谢子阳同谢言真安排的，想要作什么？竟还教唆到了陛下跟前？这陛下竟带着皇后与其长公主皆出席了此宴，看来不是给他面子，而是给了那谢言真、谢子阳，还有他的阿耶的面子啊。
及冠礼之上，各座皆满，歌舞尽有。
长公主府的沈曼姝，沈小郡主是同母亲一起来的，若非不是母亲来了，她才不会里来那小白眼狼的及冠礼呢。
除她以外，宴座之上，还有将军府的公孙无离与其兄长，东宫的太子与太子妃、家眷，及亲王与亲王妃、家眷等等，以往他可见的、不可见的、见或不见皆可的都来了。
但没有师父。
谢知韫顿觉这及冠礼百无聊赖，更是索然无味，于他而言，过或不过皆没什么所谓了，整场及冠礼之上，他皆如抽光生气的死人，同这些无趣之人走着无趣的过场，只不过，后来因涉及至了师父之事，谢知韫倒有了些个生人的生气。
坐在他一旁的谢子阳见了，低头，垂着轻睫笑了，谢言真收到这一信号，同与他事先演习好那般，偏过头，问道：“呼度，怎笑得如此，可是有什么高兴之事？”
谢子阳有意说得很大声，道：“我们的呼度一开始可不是这般的，额格其你瞧，说到了这中原女子，他便这般了。”
“该不会是……有什么心思罢？”
高台之上的皇帝与皇后，及其周遭贵座之上的人听了，皆不由的揣着些许好奇的心，向那处看了去。
谢知韫见此，面不改色地挡了回去，道：“哥哥，自我幼年被送至东澧为质，没有友人，没有家人，更没有愿拉我出在那个世界之中的一方屋子之人，她是首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她是我的师父，她教我武功护我平安，我甚为敬重信仰于她，她于我而言是友人、是家人，更是我的救命恩人，这般神圣之人，哥哥却要将那类龌龊之想安于其上？哥哥你这般关心我师父，莫不是……哥哥才是对我师父有那般之想的人罢？”
谢子阳被谢知韫这一言噎得红了脸，他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尽美，因他确是想将他的师父夺过来，但他并非是喜欢上他的师父了，他就是单纯地见不得他好过，只不过，这二月，他也时不时就去与他的师父相与过了，不是什么善茬，更是不解风情的凉薄之人，她只会杀人，也不可能动情，故，他心中倒是平衡了一些，可此刻的他却不平衡了，毕竟，他不喜被他压。
谢知韫云淡风轻地端着酒杯抿，唇边是一丝讽刺笑意。
谢言真看出谢子阳的窘迫难堪，她二三言便带过这个谈论的主题，之后，便再也没人用任关山此人，刁难过谢知韫。
***
戍时二刻，及冠礼结束，被宴请各贵族皆各回了自个儿的家中，宴散人尽，但本回及冠礼的主脚［1］谢知韫，却未回世子府，而是快马加鞭，转向去了距世子府甚远的阴阳阁。
一个时辰之后，谢知韫骑着马至了阴阳阁。
阴阳阁之外，早已点起了灯，二阁员守于阴阳阁门口，灯盏明亮，火光灼灼，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谢知韫勒住了马，吁的一声长啸，马停了下来，二阁员听此，纷纷循声看去，只见高马尾、水蓝袍的少年翻身下马，走向了她们，二人在见是那谢小世子之时，立马垂头作揖。
“属下参见世子殿下。”
“免礼。”谢知韫道了一声，又不待她二人问，他便继而道：“劳烦二位去通报一声师父，我想见她。”
二人闻之，又垂头作揖道：“诺，世子殿下。”
说着，其中一人便转身踏入阁中，而另一人便对谢知韫低了下头，道：“请殿下在此稍等片刻，她去去便来。”
“有劳了。”
……
任长生房中，烛火通明，虫鸣犬吠，任关山正手拿一温热的巾帕，坐于她的榻上，垂首，细细地为她擦着身子。
下一息，门外便传来一声通报：“阁主，世子求见。”
任关山手上的擦拭动作顿了顿，但又很快恢复，她不咸不淡地问道：“这般晚了，他来阴阳阁作甚？”
门外之人回道：“属下不知，他只说求见阁主。”
任关山想了几遽，想到，今个儿似是他的生辰，许是来向她讨要什么苞苴罢了，她没太多想，更不太介然，他要什么，她给他便是，简直小事一桩，於是，她道：“让他入阁罢。”
“诺，阁主。”
言罢，门外之人便退了下去，随后，不过半刻，谢知韫便来至了门前，他对门作揖道：“师父，我来了。”
任关山施法将门打开，等他入屋中之后，又施法关上。
任关山照料任长生的动作未止，头也不抬，问道：“想要什么，同为师说罢，为师能予的，皆会予你。”
谢知韫见师父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有些失落，可他又迅速调整过来，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师父察觉而出了，他佯装开心之样，语调轻快，道：“师父，我今年及冠了。”
任关山面不改色，仍云淡风轻：“哦？是么。”
谢知韫眼眶湿润，泪光在火光之中格外明显，而他佯装的开心也在此刻分崩离析，语调更有些藏不住的颤：“……师父，我还未戴冠，更未戴耳羽，师父不知晓，在我们北疆有个习俗，皇室嫡子及冠之后，要由最亲之人亲手戴上耳羽，可保平安，更保仕途，我在中原除了师父，没有最亲之人。”
“竟还有这类习俗。”任关山嗤笑，之后，她将巾帕丢入盂盆之中，巾帕坠入其中，溅起水花，她这才看向谢知韫，在看到他眼中的泪之时，又道：“及冠之人，可不能再哭了。”
任关山站起身，只听谢知韫嘴硬道：“师父，我没哭。”
“嗯。”任关山讽笑道，她又打量起他，少年不知何时高出她甚多，一头长卷辫发象征着他的异族身份，但他一身仍惹她不喜的装束，让她没什么好脸色给他，只不过，这还是二十载来，她首一回这般认真看他，他看上去除了爱哭、黏人、矫情、软弱等这几个问题，还算配得上她关门弟子的身份，她也确实应该教他些东西了，她又问道：“耳羽呢？”
闻言，谢知韫本还满眶热泪的委屈瞬息收了回去，变得高兴起来，他将怀中的那对耳羽掏了出来，递给任关山。
任关山瞧见他手中的那对灰白耳羽，想起那日在他神识之中看见的一切，随即，又想起从鬼妇人手中脱身一事。
任关山接过，抬眼看向他，问道：“谢知韫，这耳羽是有什么特殊之义么？为何皇室嫡子及冠要戴上它？”
谢知韫如实交代，道：“听荀扵说，此耳羽，是当代亲王在北疆最高之山月婵山之上的鹰王翅膀之处取下的翅毛，作成了一对耳羽坠，予皇室嫡子，意为成为鹰王一般的王者。”
任关山嗯了声，她捻了捻那耳羽之羽，羽毛滑而锋利，确是鹰王才应有的，她拿起一支耳羽，抬手欲为他戴上，谢知韫顺势低下头，让她省了不少麻烦，她捏着耳羽的钩，于他耳上穿孔而入，她不知，少年偷偷看着她，眼中的爱慕早已脱离傀儡之术的控制，溢了个满眶，而当在她换了一边之时，他又很快收回那直钩钩［2］的眼神，待她全神贯注为他戴耳羽之时，他又偷偷看了回去，但这一回却没那么好运气了，竟被师父发现了，她冷声道：“看够了么？”
谢知韫吓得收回了视线，不敢回她，更不敢再看她。
任关山为他戴好耳羽之后，便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硬生生掰了回来，她面无表情看着他，不顾因他看向她的眼而狂跳的心脏，也不顾手上莫名的发烫，她质问道：“谢知韫，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究竟为何喜爱看我。”
“对我，到底怀揣着什么心思。”
谢知韫心跳咚咚咚地加快，在师父的逼问之下，他二手紧张得狡在一起，长睫剧烈颤动，不敢多言。
任关山又问：“还有，春日宴上、神识之中、醉春楼一事，你不打算同为师解释解释么？为何平日里那般软弱的你，会在春日宴之上同那苗疆使者打得不分高下？为何在我重伤、你被关入结界之况下，我们会顺利脱身你的神识？及醉春楼，我分明将匕首捅入了你的心脏，为何你还活着？”
“谢知韫，你瞒了我多少事？瞒我是为背叛我，还是为了你对我所谓的心思，今个儿，你须得跟我道个明白。”
“我喜欢师父，非常喜欢师父，但是师徒之间那类喜欢，并非男女之爱，师父莫要为此感之困扰。”首一个问题，谢知韫含糊其辞、三言两语便带过去了，他二手使力地狡在一起，回答道，顿了二息，谢知韫才回答后头的问题，而他二手狡在一起的力气更大了，都将手上的皮肤，都狡出了红印与热汗，他又回答道：“但师父所说那些，我并不知晓，更不明白，也未曾有关于这些异样的记忆，恳请师父宽恕。”
任关山目不转睛盯着他，欲从他面上看出什么破绽，她看了很久，亲眼看见他因她的注视变得通红的面色，与躲闪不敢同她相视的眼，她道：“为何不敢看我？怕我么？”
语毕，谢知韫为不教师父发现更多的端倪，只好转过眸，强迫自个儿与她相视，可不知为何，师父却变得暴躁起来，他却不知，师父与他相视的同时，心跳与捏他下巴的手更为不受控制，一个跳得更快，另一个温度似血一般，更为滚烫。
而在摇曳的烛火之中，二人的心跳，早已同沉沦为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