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琴心端来热水，张嬷嬷拿帕子给段遥擦脸、擦身，又给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徐梅亲自给女儿梳头，女儿素来不喜欢复杂的发式，现在又在病中，虽是要见客，但李大爷是女儿天天都见的，不需要格外隆重，因此她只把女儿的头发简单地用红绸束在一起。三人把段遥扶起，让她靠坐在床头，腰后塞一床锦被受力。
刚刚收拾妥当，李翎来了。
一群人簇拥着他，如众星捧月一般。
段宇派人去叫他爹，正好他大哥段豪也在，就跟着来了。除了段家父子三人，还有李翎带来的人——陆公公、吴太医、以及两个护卫。
屋内四人听见丫鬟通报，闻声望去。段遥眼睛发亮，徐梅、张嬷嬷和琴心却是一呆。
好漂亮的一个小孩。
轮廓鲜明，鼻梁挺拔，眉眼比画上的仙童都要精致。
一般人们见到漂亮孩子，总想抱一抱，逗一逗，可眼前的这孩子浑身上下散发一股威严、尊贵的气势，虽只有八岁，却让人不敢把他当做寻常的小孩子来对待，反而不由自主地在心底生出恭敬、拘谨。
此刻，陆公公等人不必说，段家父子三人站在他身旁，神色也都是恭恭敬敬的。
段遥先叫过祖父、大伯和父亲，然后对着李翎欢喜地唤道：“李大哥！你来看我了？”
她心里把李大哥当朋友，可她也知道，到目前为止，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李大哥性子孤僻，不喜与人打交道，她没指望过李大哥来家里看她。
可李大哥来了。
李翎眸光颤动，眼中映出女孩欢喜的脸。
女孩坐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虚弱，可她神情欢喜，笑容甜美，发间的红绸垂落到肩膀上，那艳红的颜色更给她增添了几分生气。
全然不是他来之前想象中的可怜兮兮、凄凄惨惨的模样。
“你救过我，如今生病，按理我要来探望你。”李翎站在门口解释。
段遥敏感地察觉出他把“按理”两字咬得较重，好像生怕她误会什么似的，那双丹凤眼和她对视片刻，很快垂下，放在身侧的两手握成拳头。
段遥心里得意的小人叉着腰，“哈哈哈”了好几声。
这口是心非、别别扭扭的模样，她可太熟悉了！孤儿院里有好几个孩子都是这样的。
李大哥虽然比一般孩子老成，到底还是一个孩子，掩饰情绪还没有那么天衣无缝，再加上她感觉敏锐，李大哥的表情瞒不过她去。
说什么“按理”，越是解释、强调，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李大哥来探望她，不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关心自己。
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李大哥终于也逐渐把她当作朋友了。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交的第一个朋友。
段遥笑得越发灿烂：“谢谢你来看我。”
李翎抬眸，飞快地看她一眼，像被烫了一下，赶紧挪开视线，僵硬着身子道：“应该的，不用谢。”
余光瞥见女孩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李翎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李大哥，你进来坐啊。”
李翎跨进门后没再往前走，其余人都跟着他停下，一堆人堵在门口。这时段都督连忙顺着孙女的话，伸手向屋内作势：“李大爷请。”
李翎却犹豫着没动。
段豪来回望了望李大爷和侄女，恍然大悟道：“李大爷，大夫说了，遥儿的病不过人，你别担心，只管……”
一道凌厉的视线扫过来，段豪一凛，赶紧闭嘴。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妥。即使李大爷是顾虑靠近遥儿后被过了病气，他也不能这样当面大刺刺地说出来，让李大爷脸上不好看。
李大爷盯着他，目中一片寒凉。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那目光中的威压竟如此逼人，段豪只觉心惊不已。
段都督暗中叹了口气。
大儿子说话常常不过脑子，冲口而出，教训过多少次都改不过来。
他正要想办法圆场，李翎却已径直朝里头走去。
男孩站在床前，面色紧绷，声音急切：“我不是怕过病气，我是怕……，你……是不是因为我分走了你的好运气，你才生病的？”
段遥茫然：“啊？”
过了好一会她才理解男孩话里的意思。
“不是。我每个月都要生病的，不关李大哥的事。”
男孩依然笔直地站着，沉着脸，看上去有些吓人，像是很不悦的样子，段遥却感觉到他的忐忑、不安、懊悔。
“我真的不是因为李大哥生病的。”她软软道，“李大哥，你沾上了我的好运气，可是我的好运气并没有少。就像是如果我很高兴，与人分享，可我的高兴不会少一样。”
“真的？”
“真的、真的。”段遥重重点头。
男孩僵硬的身体松懈下来，“你救过我，我不能恩将仇报，反而害你，所以来问问，看看你。”
“嗯、嗯、嗯，我明白。”女孩点着头，眸中盛满笑意，光芒璀璨，仿佛细碎的星光，“李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意。”
心意？
什么心意？
女孩的笑容那样耀眼。
李翎捏了捏拳头，他觉得女孩误会了什么。
但女孩还在生病，不好此时让女孩扫兴，以后时间多的是，再去解释吧。
“李大哥，你坐啊。”段遥再一次道。
李翎坐下，抬头望一眼段家父子，道：“你们也坐。”
段豪只觉得有点怪怪的，怎么他们和李大爷，像是主客颠倒了一样？但他向来心思浅，也没多想，在床边坐下。
段都督和段宇两人却是对视一眼，心中惊疑。
观李大爷言行举止，显然是大户贵族出身，不可能不懂礼仪。到别人家做客，哪有毫不谦让，自顾坐下的？而且李大爷说的那句“你们也坐”更加突兀，细品之下，竟像是上位者对着属下，必须上位者发话，属下才能坐下。而不管是李大爷，还是他身边的人，对此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李翎坐在床头，和段遥正面相对。
以前相处都是女孩挑起话题，她问，他答，现在他来探病，不好如此，李翎双手放到膝上，问：“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
“喝药了吗？”
“喝了。”
李翎停下，他不习惯与人这样说话。
可女孩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好像还在期待着他的关心。
李翎想了想，又问：“用饭了吗？”
“嗯，喝粥了。”
“还难受吗？”
“不难受。”
再问了几句，李翎实在没话好说了，直入正题：“我把吴大夫带来了，让他给你把把脉。”
段遥：“大夫给我看过了，说不严重，再过三四天就全好了，不用麻烦吴大夫了。”
李翎皱眉：“那些大夫怎能和吴大夫相比？让吴大夫看看，放心点。”
李大爷一片好意，段都督等人连忙表示感谢。刚刚两个小孩子一来一去地对答，段家父子三人坐在床尾，徐梅立在段宇身后，都莫名地屏气凝神，不敢插嘴，直到这时才敢说话。
吴太医给段遥诊脉后，要来先前大夫的药方看了看，说很好，就照这个方子抓药吃。
“她是因何而病？”李翎问吴太医。
吴太医：“二姑娘体虚，稍微受凉、受热都可能致病，需得慢慢地仔细调养，以后就会好些。”
段遥很懂，简而言之，就是体质差，抵抗力弱，需要通过锻炼增强体质，以后才不容易生病。
李翎追问：“可有郁气集结在心？”
吴太医：“……？”
李翎：“她这病可是因为怄气，或是受到惊吓引起？”
段宇眼皮一跳。
徐梅攥紧手中的帕子。
吴太医回过神：“二姑娘肝气平和，并没有郁气集结。”
李翎“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再坐片刻，李翎起身告辞，段家父子三人送他出门。段遥听到李翎在门外的声音，“段都督，治家若是不严谨，奴仆没有规矩，说不定会酿出大祸，影响大人前程……”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这个八岁的孩子，竟是以为她受了委屈，来为她撑腰了。
房间里，张嬷嬷惊呼：“夫人，你看……”
她的手里捧着李翎刚刚送的一个礼盒，盒子打开，徐梅探头看去，盒子里放着一株将要化成人形的山参。
徐梅也不由得惊讶，感叹道：“这礼太贵重，李大爷有心了。”
张嬷嬷十分欢喜，把山参收好，不住地夸赞：“李大爷气度非凡，长得也好，真想不到，李大爷是这样一个又尊贵又漂亮的孩子。”
——
段都督送走李翎，把两个儿子带到书房，沉声道：“说吧，今日家里出了何事？”
刚刚收拾妥当，李翎来了。
一群人簇拥着他，如众星捧月一般。
段宇派人去叫他爹，正好他大哥段豪也在，就跟着来了。除了段家父子三人，还有李翎带来的人——陆公公、吴太医、以及两个护卫。
屋内四人听见丫鬟通报，闻声望去。段遥眼睛发亮，徐梅、张嬷嬷和琴心却是一呆。
好漂亮的一个小孩。
轮廓鲜明，鼻梁挺拔，眉眼比画上的仙童都要精致。
一般人们见到漂亮孩子，总想抱一抱，逗一逗，可眼前的这孩子浑身上下散发一股威严、尊贵的气势，虽只有八岁，却让人不敢把他当做寻常的小孩子来对待，反而不由自主地在心底生出恭敬、拘谨。
此刻，陆公公等人不必说，段家父子三人站在他身旁，神色也都是恭恭敬敬的。
段遥先叫过祖父、大伯和父亲，然后对着李翎欢喜地唤道：“李大哥！你来看我了？”
她心里把李大哥当朋友，可她也知道，到目前为止，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李大哥性子孤僻，不喜与人打交道，她没指望过李大哥来家里看她。
可李大哥来了。
李翎眸光颤动，眼中映出女孩欢喜的脸。
女孩坐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虚弱，可她神情欢喜，笑容甜美，发间的红绸垂落到肩膀上，那艳红的颜色更给她增添了几分生气。
全然不是他来之前想象中的可怜兮兮、凄凄惨惨的模样。
“你救过我，如今生病，按理我要来探望你。”李翎站在门口解释。
段遥敏感地察觉出他把“按理”两字咬得较重，好像生怕她误会什么似的，那双丹凤眼和她对视片刻，很快垂下，放在身侧的两手握成拳头。
段遥心里得意的小人叉着腰，“哈哈哈”了好几声。
这口是心非、别别扭扭的模样，她可太熟悉了！孤儿院里有好几个孩子都是这样的。
李大哥虽然比一般孩子老成，到底还是一个孩子，掩饰情绪还没有那么天衣无缝，再加上她感觉敏锐，李大哥的表情瞒不过她去。
说什么“按理”，越是解释、强调，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李大哥来探望她，不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关心自己。
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李大哥终于也逐渐把她当作朋友了。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交的第一个朋友。
段遥笑得越发灿烂：“谢谢你来看我。”
李翎抬眸，飞快地看她一眼，像被烫了一下，赶紧挪开视线，僵硬着身子道：“应该的，不用谢。”
余光瞥见女孩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李翎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李大哥，你进来坐啊。”
李翎跨进门后没再往前走，其余人都跟着他停下，一堆人堵在门口。这时段都督连忙顺着孙女的话，伸手向屋内作势：“李大爷请。”
李翎却犹豫着没动。
段豪来回望了望李大爷和侄女，恍然大悟道：“李大爷，大夫说了，遥儿的病不过人，你别担心，只管……”
一道凌厉的视线扫过来，段豪一凛，赶紧闭嘴。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妥。即使李大爷是顾虑靠近遥儿后被过了病气，他也不能这样当面大刺刺地说出来，让李大爷脸上不好看。
李大爷盯着他，目中一片寒凉。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那目光中的威压竟如此逼人，段豪只觉心惊不已。
段都督暗中叹了口气。
大儿子说话常常不过脑子，冲口而出，教训过多少次都改不过来。
他正要想办法圆场，李翎却已径直朝里头走去。
男孩站在床前，面色紧绷，声音急切：“我不是怕过病气，我是怕……，你……是不是因为我分走了你的好运气，你才生病的？”
段遥茫然：“啊？”
过了好一会她才理解男孩话里的意思。
“不是。我每个月都要生病的，不关李大哥的事。”
男孩依然笔直地站着，沉着脸，看上去有些吓人，像是很不悦的样子，段遥却感觉到他的忐忑、不安、懊悔。
“我真的不是因为李大哥生病的。”她软软道，“李大哥，你沾上了我的好运气，可是我的好运气并没有少。就像是如果我很高兴，与人分享，可我的高兴不会少一样。”
“真的？”
“真的、真的。”段遥重重点头。
男孩僵硬的身体松懈下来，“你救过我，我不能恩将仇报，反而害你，所以来问问，看看你。”
“嗯、嗯、嗯，我明白。”女孩点着头，眸中盛满笑意，光芒璀璨，仿佛细碎的星光，“李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意。”
心意？
什么心意？
女孩的笑容那样耀眼。
李翎捏了捏拳头，他觉得女孩误会了什么。
但女孩还在生病，不好此时让女孩扫兴，以后时间多的是，再去解释吧。
“李大哥，你坐啊。”段遥再一次道。
李翎坐下，抬头望一眼段家父子，道：“你们也坐。”
段豪只觉得有点怪怪的，怎么他们和李大爷，像是主客颠倒了一样？但他向来心思浅，也没多想，在床边坐下。
段都督和段宇两人却是对视一眼，心中惊疑。
观李大爷言行举止，显然是大户贵族出身，不可能不懂礼仪。到别人家做客，哪有毫不谦让，自顾坐下的？而且李大爷说的那句“你们也坐”更加突兀，细品之下，竟像是上位者对着属下，必须上位者发话，属下才能坐下。而不管是李大爷，还是他身边的人，对此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李翎坐在床头，和段遥正面相对。
以前相处都是女孩挑起话题，她问，他答，现在他来探病，不好如此，李翎双手放到膝上，问：“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
“喝药了吗？”
“喝了。”
李翎停下，他不习惯与人这样说话。
可女孩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好像还在期待着他的关心。
李翎想了想，又问：“用饭了吗？”
“嗯，喝粥了。”
“还难受吗？”
“不难受。”
再问了几句，李翎实在没话好说了，直入正题：“我把吴大夫带来了，让他给你把把脉。”
段遥：“大夫给我看过了，说不严重，再过三四天就全好了，不用麻烦吴大夫了。”
李翎皱眉：“那些大夫怎能和吴大夫相比？让吴大夫看看，放心点。”
李大爷一片好意，段都督等人连忙表示感谢。刚刚两个小孩子一来一去地对答，段家父子三人坐在床尾，徐梅立在段宇身后，都莫名地屏气凝神，不敢插嘴，直到这时才敢说话。
吴太医给段遥诊脉后，要来先前大夫的药方看了看，说很好，就照这个方子抓药吃。
“她是因何而病？”李翎问吴太医。
吴太医：“二姑娘体虚，稍微受凉、受热都可能致病，需得慢慢地仔细调养，以后就会好些。”
段遥很懂，简而言之，就是体质差，抵抗力弱，需要通过锻炼增强体质，以后才不容易生病。
李翎追问：“可有郁气集结在心？”
吴太医：“……？”
李翎：“她这病可是因为怄气，或是受到惊吓引起？”
段宇眼皮一跳。
徐梅攥紧手中的帕子。
吴太医回过神：“二姑娘肝气平和，并没有郁气集结。”
李翎“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再坐片刻，李翎起身告辞，段家父子三人送他出门。段遥听到李翎在门外的声音，“段都督，治家若是不严谨，奴仆没有规矩，说不定会酿出大祸，影响大人前程……”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这个八岁的孩子，竟是以为她受了委屈，来为她撑腰了。
房间里，张嬷嬷惊呼：“夫人，你看……”
她的手里捧着李翎刚刚送的一个礼盒，盒子打开，徐梅探头看去，盒子里放着一株将要化成人形的山参。
徐梅也不由得惊讶，感叹道：“这礼太贵重，李大爷有心了。”
张嬷嬷十分欢喜，把山参收好，不住地夸赞：“李大爷气度非凡，长得也好，真想不到，李大爷是这样一个又尊贵又漂亮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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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都督送走李翎，把两个儿子带到书房，沉声道：“说吧，今日家里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