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段遥和吴太医合作写下一本功法书。段遥口述经脉、穴位名称,吴太医依次记下。当然吴太医并不知道这本书的作用,只以为是小女孩好玩,学了点东西要显摆一下。

    段遥对照书本再三确定无误后,扳着手指头算要送给哪些人,除了李大哥,还有家里的亲人,亲近的丫鬟嬷嬷,少说也要二十来本。她把书交给元管家,让他找人再抄写三十本。元管家的效率很高,在她上午锻炼完回家时就让人抄好了。

    段遥先拿一本给李翎。

    李翎盯着女孩端端正正摆在他面前桌子上的书,半晌无言,好一会终于迟疑地、犹犹豫豫地道:“你是说,让我照着书上……冥想……气流顺着穴位……经过?”

    “嗯、嗯、嗯。”段遥点头,“就是这样。”

    李翎:“……”

    一旁的陆公公、迟大、张嬷嬷等人都瞠目结舌。

    二姑娘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李大哥,你要每日练习,一天都不能间断,说不定哪天病就好了。我就是每天坚持锻炼,再练习这个功法,病才好转。”段遥郑重地道。

    李翎拿起小女孩塞给他的书,翻了翻,欲言又止。

    段遥凑过来,就着他的手点着书上:“李大哥,这书上都画了图,详细写了穴位的位置,要是还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我告诉你!”

    李翎:“……”

    “或者问吴大夫也行。”

    吴太医: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大哥,你记住了吗?”女孩望着他,眼里都是关切。

    李翎一个恍神,应道:“好。”

    话出口后才反应过来答应了什么,他心中懊悔,不想干这样的傻事,正要推回去,却见女孩绽开满面笑容,高高兴兴地道:“那,李大哥,我以后每天都要监督你。”

    李翎咽回了到嘴边的拒绝,改口道:“好。”

    还是个小孩子呢,且于他有恩,反正他现今多的是空闲时间,就陪她玩玩。

    段遥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应下,满意地打道回府。张嬷嬷抱着她,琴心、春红、秋月随后,手里捧着换下的衣物,以及三十本书。

    段遥花了两天时间把书送到各人的手里。

    爹一本,娘一本,院子里张嬷嬷等人各一本。

    又多给一本给她爹,让他转交给祖父。

    再到大伯妈的紫竹院,给了五本,一一交代:“大伯、大哥、大姐一人一本,大伯妈你一本,还有一本是给二弟的,请大伯妈转交给许姨娘,让她替二弟保管。”

    贺夫人:“……好。”

    “大伯妈,你的院子里还有没有人要这书?我可以送她。”

    贺夫人环视一眼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个个脸上都是忍不住的笑意,她道:“没有了。”

    段遥走出院子,沧桑地叹了口气。

    她看得出大伯妈不信。

    不但大伯妈不信,其他人也不信的。

    其实她也觉得这事十有八九不成。

    现在不过是广撒网罢了,万一有人有那个运道呢?

    最后到江姨娘的翠微轩。

    江姨娘接过书,连声感谢,又推身边的一个浓眉大眼的三岁大小的男孩:“快谢谢二姐。”那男孩望段遥一眼,眼里满是愤恨,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江姨娘打他的胳膊:“你这孩子!”

    出来后张嬷嬷不满道:“三爷对二姑娘的态度,哪像是对姐姐,活像二姑娘是他的仇人。”

    段遥心中暗想,可不就是仇人么?父亲对三弟从来不闻不问,在三弟的眼里,是她抢走了父亲全部的爱,见着她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怪不得他。”段遥道。

    小女孩做出一脸深沉的模样,张嬷嬷看得好笑,转而想到江姨娘是遵从老太太命令,身不由己,而且和二老爷只有那么一回,从此之后二老爷再没进过她的门,也是个可怜人。而且江姨娘守本分,从不往二老爷跟前凑。

    “唉,都是……”张嬷嬷咽下到口的名字,接着道,“……做的孽。”

    提到这个人,张嬷嬷想起来,提醒段遥:“二姑娘还没给老太太送。”

    虽是玩闹,别人都送了,不能落下老太太。

    段遥干脆道:“不送!”

    张嬷嬷无奈:“二姑娘……”

    段遥打断她将要出口的劝说:“不送就是不送。”

    五岁的宝宝不懂事,有任性的权力。

    家里该送的都送了,然后是府外。

    段遥特意寻了一个时间,先到姑姑府上。姑姑和父亲是龙凤双胞胎,平日里很是疼爱她,还有姑父和表哥也对她很好。

    从姑姑府上出来,段遥又转到舅舅家里,把书给舅舅、舅妈和两个表姐。

    一圈送完回到夕云院时,手上还剩九本书。除了她送出去的,没人主动找她要,亏她还多备了几本呢。

    ——

    十一月天气凉下来,李翎吩咐人在药园旁修了一间亭子,关上纱窗,放下厚厚的窗幔,再多放几个火盆,里面温暖如春,即使冬日里也不冷。

    不过此时还不需如此,汾州的气候暖和,十一月也只是有些凉意而已,在亭子里避避风就可以了。

    从亭子建好后,李翎就转移到亭子里面读书习字。

    段遥如今在李府的时间越来越长,除开中午回去用午食,基本上一整天都在这里。她还没入学,每天的任务就是吃、玩,可她又不是真正五岁的小宝宝,和大姐、二弟玩不到一块儿,倒是在这里吸吸药气,和李大哥说说话,十分自在。

    且每天这里都摆着吃食,糕点、瓜果、饮品,换着花样地来,极其味美,特别是有些瓜果,即使都督府里也十分难得。李翎不怎么动这些吃食,大多都进了段遥的肚子。

    大饱口福之余,段遥也疑惑。

    “李大哥,你在府里的院子叫什么名字?”段遥坐在李翎旁边,一边看他写字一边问。

    “正阳院。”

    “好听!”段遥捧场地夸一句,又接着问,“李大哥,你怎么不在正阳院里?要一整天都在这儿?”

    李翎顿住,捏紧手中的笔,抿着唇没说话。

    段遥侧头看去,李大哥的脸白得像玉一样,眼帘半垂,嘴角绷紧,神色显出些倔强。

    她的眼尖得很,看见李大哥耳根泛起一点点红。

    哈哈!

    害羞了!

    段遥晃动着双腿,笑盈盈地问:“李大哥,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你要和我说话?”

    李翎眸光颤动。

    段遥双手推了推他的胳膊:“李大哥,是不是?是不是?”

    温度仿佛顺着胳膊流遍全身,李翎的心也像被那温度融化了,他不屑撒谎,轻轻应道:“是。”

    段遥高兴了,更加得寸进尺地问道:“李大哥,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李翎摩挲着笔杆。

    女孩在他的心里和别人都不同,或许这就是朋友吧。

    “是。”

    段遥心花怒放,想起李大哥性子孤僻,又问:“我是不是你唯一的朋友?”

    “是。”

    段遥“嘿嘿”笑了一会,道:“李大哥,你现在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她一挥小手,“以后我带着你交更多的朋友!”

    日子一天天过去,段遥只觉得这是她三辈子以来最轻松的日子了。

    身体逐渐好转,虽然行动还是迟缓,手脚无力,可她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的活力,不再像以前一样沉重、疲乏。心情松快,暂时没什么可忧愁的,又有好友相伴,真是再好不过的美好生活。

    安稳使人沉沦,突然生出点波动时,段遥有些措手不及。

    这天过了李翎平日来药园的时辰好一会,李翎还没来。段遥问迟大,迟大也不清楚,叫一个在药园帮忙的杂役去打听,才知道李翎生病了,在正阳院里。

    段遥赶去探望。

    正阳院里,陆公公刚刚唤人帮忙,把太子汗湿的衣裳换下来,又喂了药。因太子不喜旁人在他的寝殿,往日里仆从们清扫、整理房间都要趁他不在里面的时候,所以陆公公让人给太子换衣喂药后就让他们都退出去,自己一个人守着。

    门口一个仆从探头示意,陆公公轻手轻脚走过去,问:“什么事?”

    “元管家,二姑娘要来看大爷,让不让她进来?”

    陆公公回头看太子一眼,想起这段日子太子和二姑娘的相处情形,只考虑片刻就道:“请二姑娘进来。”

    仆从把段遥带到门口,让她自己进去。

    段遥进门,陆公公向她行礼,以前她总是要认真还礼的,这时心中焦急,也顾不得了,只随意地一点头,急急地往床边走去。

    李大哥昏睡着。

    李大哥双目紧闭,白玉的面庞像蒙了一层灰,暗淡下来,显得十分憔悴。李大哥裹在棉被里,一动不动。

    段遥蓦地想起她当年最后一次见到大哥哥,大哥哥也是这样无意识地躺在床上,面上没有一点生气,一动不动地任人摆布。

    段遥忍住泪,怕扰到李大哥,离开床边几步,招陆公公过来问:“吴大夫看了吗?怎么说?”

    陆公公复述一遍吴太医的话。

    段遥又问吃些什么药,几时能醒,有哪些要注意的……

    李翎迷蒙中听到一个小孩的声音,絮絮叨叨,事无巨细,软软的、嫩嫩的。来汾州的两个多月,这个声音时常萦绕在他的耳边。

    说话的声音停了,脚步声往床边来。

    一只小手抚上他的额头。

    他费力地张开眼,视线撞入一双杏眸里。

    他的心猛然一颤。

    那杏眸水洗过一般,清澈透亮,里面满满的都是怜惜。

    怜惜。

    他怎么会在一个五岁小女孩的眼里感受到怜惜?

    但他没看错。

    在他生病时,母后看着他,也有过这样的怜惜。可母后的怜惜不及女孩眼里的这样纯粹、清晰。母后的怜惜常常被绝望、哀痛掩盖,那哀痛和绝望把他拖入深渊,让他透不过气,只想逃走。

    可此时被女孩看着的他,却只觉得心头酸软。

    段遥见床上的人睁开眼,惊喜地叫:“李大哥!”见他表情怔怔的,神色恍惚,不由又疑惑起来,问:“李大哥,你醒了吗?”床上的人睫毛颤动,复又闭上眼。

    原来李大哥没醒,只是迷迷糊糊地睁了一下眼。

    段遥手掌在男孩额头上摸了摸,感觉不是很烫,她收回手往后退,忽觉被什么扯住了,动不了。低头看去,她上衫的衣角落在床上,男孩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拉住。

    被她的动静惊动,男孩蹙眉,手上抓得更紧,嘴里喃喃着什么。

    陆公公连忙弯腰凑近去听,听过后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继而现出为难。

    他偷偷瞄一眼太子抓着的衣角,堆起满脸笑容,对段遥道:“二姑娘,您今天可有闲?若是得闲……”

    段遥还在愣着。

    李大哥说话的声音小,陆公公以为她没听到,但其实她听得清清楚楚。

    李大哥说的是:“遥遥,别走。”

    李大哥叫她,遥遥,要她别走。

    “二姑娘?二姑娘?”

    段遥回过神,道:“我陪着李大哥。”

    坐在元管家搬来的椅子上,段遥盯着李大哥的脸看,后来实在无聊,扒到床头去数李大哥的睫毛。

    李大哥的睫毛,真黑、真浓、真长。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

    数着数着,女孩一头栽倒在床头,睡着了。

    陆公公悄无声息地上前,抱起女孩放到床上。

    ——

    李翎感觉热乎乎的一团靠着他,顺手一推,触手软滑、细腻,他心里陡然一惊,睁开眼来,只见身边睡了一个小女孩。

    女孩睡得很熟,一只手伸到枕头旁,握成拳头,抵在他的脸侧。女孩的头挨着他的脖子,热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肌肤上。

    李翎眸中明灭不定。

    半晌,他张口,无声地唤道:“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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