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燕回到府上,出云公主早已在府里焦急地等了许久。她一回来,杨玥就把她拉到了内堂。

    “现在该怎么办?太子殿下都已经被羁押在宗人府好多天了。”杨玥脸色煞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阿史那燕实在是累坏了,她瞅了杨玥一眼,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花汁蜜糖水,随后坐在了胡床上。

    “造反的人是杨玄感,又不是太子殿下,你慌什么呀,啥都别做,太子殿下自然会没事。”阿史那燕不慌不忙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杨玄感可是太子十多年的好朋友啊。”杨玥赶忙问道。

    “长孙妘还是陛下的外甥女呢,李安民还得称呼陛下为表叔,难道他们就值得信赖吗?在陛下眼中,谁不是野心勃勃?这些世家,一家一家的,有哪一家能让人信得过?如今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人,陛下要是废了太子殿下,将太子的势力连根铲除,陛下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不是在削弱皇家的力量,让那些有野心的人获益吗?”阿史那燕给杨玥分析道,“陛下的性子是急躁了些,不过陛下还是能分清轻重的。太子殿下在朝廷立足十多年了,要是他被废了,对于当下的朝廷来说就是一场灾难。现在的局势已经非常糟糕,朝廷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那长孙妘呢?”杨玥再次问道。

    阿史那燕看了她一眼,她实在是有点困倦了,不过还是耐心地对杨玥说:“现在除非李安民和长孙妘一同造反,否则他们是没法走到一起的。朝廷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一个杨玄感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要是李家和长孙家联合起来,那还得了,长安乃至整个关中,朝廷还要不要了?世家也不会容许他们在一起,两家一旦联合,在关中其他势力哪里还有话语权?他们本来就不可能在一起,除非他们两人敢与整个天下作对。”

    “可李安民一直喜欢长孙妘啊!”杨玥气恨恨地说道。

    “出云公主,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和你做朋友吗?”阿史那燕打起精神,认真地对杨玥说道。

    “为什么?”杨玥问道。

    “你不喜欢安民哥哥,你只是讨厌长孙妘而已,说白了,希望你别介意,你只是单纯地嫉妒她!”阿史那燕直截了当地说道。

    杨玥想了好久,点点头:“是的。”

    “我不讨厌她,我也不嫉妒她,甚至有时候和她相处,有些时候还挺开心的,但是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不该存有奢望。”阿史那燕眼里闪过一丝仇恨。

    “阿史那燕公主,其实您这么聪明,您嫁给太子,做我的嫂子也挺好的。您既能帮到太子,我们又能做姐妹,其实太子对您的感觉也非常好。”杨玥盯着阿史那燕,认真地说道,她似乎很期待阿史那燕点头。

    “我和长孙妘不一样,她为了家族利益可以牺牲一切。太子殿下固然非常不错,但是我真的过不了心里这道关。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也无法牺牲我的爱情,虽然只是我单方面爱他,但那也是爱情!”阿史那燕似乎着了魔,她眼睛发直,似乎在自言自语。

    阿史那燕很快又恢复了清明,她递给杨玥一杯蜜糖水,理了理思路接着说道:“你要稳住太子党,别轻举妄动。等杨玄感的事平息后,太子自然没事。陛下正在气头上,别去求情,一切自然会好。”

    杨玥思索着阿史那燕的话,一切都清晰明了了,阿史那燕是在真心帮他们,她心里也安稳了不少。“谢谢你。”

    一个不受皇家重视的公主,一个注定要被突厥当作牺牲品的小公主,两个女孩命运相似,杨玥如今也只能在阿史那燕这里寻得一丝慰藉了。

    大兴宫内,御书房门口,长孙妘已经跪了将近半个时辰。皇帝宣她进宫,却只是让她跪在御书房门口,不肯见她。

    跪到后来,她的腿都麻了,干脆站起身不再跪着,直接坐到了宫边的栏杆上。这可把一旁的宫女太监吓坏了,赶忙提醒她不可在殿前失了礼仪。

    她朝着宫门口跪拜行礼,大声说道:“舅舅,要杀要剐您给个痛快,外甥女身子弱实在跪不了。”说完就坐到了一旁。

    皇帝厉声喝道:“滚进来。”

    长孙妘直接走进书房内,一点儿也不慌张。皇帝阴沉着脸看着她,她又欠身行了一礼,然后直接找了个凳子坐下。

    皇帝怒喝道:“谁让你坐了。”

    “陛下,臣女刚才跪久了,腿麻,实在跪不了了。”长孙妘坐着说道。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朕登基以来,你还是第一个敢这样对朕的。”皇帝阴沉着脸,缓缓说道。

    “爹娘去世已久,估计在泉下也想念女儿,陛下成全,臣女感恩不尽,只是不知道外公看到臣女问起为何下来,臣女实在不好回答。”长孙妘倒是一点儿也不慌乱。她不敢与皇帝对视,只得把目光侧到一边。

    “好,好,好,朕宠着你倒是把你的胆子养肥了。”皇帝冷笑着说道,一桌子的文案,写的都是她这些年的罪行。

    “贩卖私盐,私开铜矿,私自铸钱,劫杀朝廷命官,私吞义仓粮食。虽然你还不到二十岁,但是你觉得你这些罪行够朕杀你几回了?你是不是觉得你一个人死还不够,还想拉上你们长孙一族呢。”皇帝指着桌子上的文案说道。

    “臣女自知难逃一死。”长孙妘说道。

    “但是舅舅呀,这事您今天才知晓吗?舅舅,臣女不是杨玄感,臣女从未想过造反。要是没有臣女,陛下还是灭了长孙家吧,灭了长孙家以后还有李家,河东裴家,京兆杜家、韦家。关陇 28 家门阀尽可诛灭,舅舅的江山就能万年无忧了。”长孙妘坐着说道。

    皇帝倒是不气了,“杀了你,我还真得只有诛灭长孙家了,没你的长孙家我放心不下。”

    “舅舅,这世家就是这世道最大的祸根,四百年前大汉因世家而亡,曹魏因世家而亡,大晋因世家而亡,后面的各朝各代都因世家而亡。”长孙妘坦诚地说道,“但是臣女生在世家,不得不为世家利益谋划。”

    “所以你就要亡我大隋吗?”皇帝杀气腾腾。

    “陛下在一日,我长孙家绝不反叛,为陛下永镇西陲。”长孙妘跪下说道。

    “那朕以后呢?”皇帝问道。

    “陛下,外甥女不怕杀头,说句大不敬的话,若陛下宾天,若天命不佑大隋,外甥女必保舅舅血脉不绝。”长孙妘坦诚地说道。

    皇帝一声叹息:“罢了,今日杀你不得,如果早几年你和朕这样说话,一杯毒酒是逃不了的。人心呀,亲人呀,就是这般凉薄,连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也如此对待朕。”

    “舅舅,您从小宠我、疼我、怜我,我懂,我也很感激您。大势如此,您让我怎么做?我只是想活下去,舅舅您雄才大略,可是天下苍生太苦了。您修运河、建东都、下江南、讨突厥、征辽东。整个天下动荡不安,民不聊生。望舅舅能体恤苍生。”

    “你敢!”皇帝勃然大怒,将一只茶杯砸向长孙妘,砸中她的额头,鲜血顿时流满她一脸。她也不去擦,任血流下来。"舅舅,我好怕死,我才二十岁,青春美丽,我有权有势,皇家贵胄。可舅舅我也不怕死,我见过太多生死了,在战场上,尸横遍野,在这盛世长安外,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盗匪满地。舅舅收手吧,别征辽东了,与民休息,止戈修战,开仓放粮救救天下吧。"长孙妘面脸鲜血,泪水顺着眼眶流下来,和血一起滴落。

    “你们都不懂了呀,我想杀你,可是我不能杀你,所以你才敢,你们都不懂朕。”皇帝望着长孙妘,一脸颓丧。

    长孙妘脸上的血干涸了,又被泪水浸湿,“太傅苏威说臣女是佞臣,只懂取悦应承陛下,臣女认了,我有罪。我有私心,我祸国殃民,可臣女也有心呀,从长城到长安这一路,烽火连天,四处皆是饥民,人竟相食,城镇里还卖人肉。我心难道不痛吗?陛下您是天下人的君父,您的子民变成这样,您就不愧疚、不心疼吗?”

    皇帝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长孙妘,她满脸是血,眼睛里却是决然的神色,这个外甥女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她如此触怒自己,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可她偏偏就这样做了。皇帝心中有些想杀了她,却又隐隐有些心疼她。

    “你走吧,只要你不造反,不嫁李安民,我都容你,随你了,妘儿你说的对,舅舅我有负天下,可是我却不得不做。舅舅累了,好累好累啊。”皇帝摆摆手,示意长孙妘退下。

    “臣金城郡主长孙妘,泣血叩请陛下停伐辽东,停建宫殿,开仓赈灾,与民休息。”长孙妘满脸是血,哭泣着大声说道。

    “来人,拖下,赶出宫外。”皇帝怒声喝道。

    看着宦官和侍卫把长孙妘拖出去的背影,皇帝沉默了许久,一向心如铁石的他竟然流下了眼泪。他望着一桌子的奏章,或许自己不这般折腾,长孙妘也不会做出这么多事来吧。天下乱了,谁能不为自己准备后路呢?皇帝一时心中烦闷。

    妘郡主满脸是血,狼狈不堪地被赶出了皇宫。这一回可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她被吓得两腿发软,几乎瘫倒。出了宫后,她才感到后怕,她深知舅舅杀人毫不留情,万一冲动起来,自己的脑袋就真的保不住了。可她就如同着了魔一般,很多话到了嘴边便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这皇帝已然精神失常,根本听不得坏消息,别说是劝谏了,哪怕只是上报哪里闹饥荒,哪里有人造反,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急躁暴虐的性格,再加上每况愈下的局势,让他变得越发嗜血。她被自己刚才的言论惊出了一身冷汗,如今还能活着纯属侥幸。

    在宫外等候的丫鬟,将长孙妘扶上了车。她满脸是血,还没顾得上清洗。她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这点伤她并未放在心上。她被困在大兴城中,每一步都充满杀机。照这样下去,皇帝舅舅也不知能忍住不杀她到何时。

    她妈妈要是在世的话,局势会好很多,她妈妈汾阳公主是皇帝的小妹妹,从小和皇帝亲近,有这个靠山也不怕被杀了,可惜现在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金城郡主从此闭门不出,躲在国公府,所有的应酬,朝会能推就推。她在关中庞大的势力网络,也停止了一切活动。杨玄感久攻洛阳不下,被无忌围在洛阳外面,很快就面临兵败,杨玄感兵败没关系,但是他身边有个人长孙妘却不得不救,同属关西门阀的李密也在杨玄感军中。李密和长孙妘有很多次合作,知道长孙妘太多事了,不能让他落入朝廷手里,作为合作伙伴长孙妘还是想抢救下他的。

    幸好围住杨玄感的是凉州军,可以运作的空间太多了,她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李密救下来,就算救不到也不至于让他落入朝廷手里。

    她安排武士彠去押运粮草,去凉州军口述她请求,让哥哥安排好。杨玄感二三十万叛军,走了一个李密应该察觉不了。

    只用了三个月,无忌就平定的杨玄感叛乱,解了洛阳之围。皇帝大喜,凉州军上下都得到了封赏。

    李密还是被长孙妘暗中保了下来,安排在南阳当一名私塾先生。在长孙妘看来李密是天生的反贼,以后让他关东搞事情让朝廷无力顾及关西,等朝廷崩得彻底点她就算逃回凉州了皇帝也没有能力再追究她了。

    从她被皇帝砸破头的那一刻起,她对于朝廷的所有幻想就彻底破灭了。杨玄感刚刚被平定,天下哪里都是反贼,烽火连天之际,舅舅竟然还在筹划第三次征讨高丽。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还有什么挽救的余地?造反已经不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而是何时行动的问题了,难道不造反要和他一起陪葬吗?

    长孙郡主除了保下李密之外,其他的行动都在按计划进行。她在等待西边的土谷浑和西突厥作乱的消息,长孙家的精锐已经被朝廷调到关东去了,那西边的两个国家绝不会如此安分守己,只是看什么时候爆发而已。

    在河北剿匪的李安民听闻长孙妘在大兴宫里顶撞皇帝,被砸得满脸是血的消息,内心一惊。向来长袖善舞的金城郡主竟也有如此冲动的时候。这个时候还去扮演忠臣又有何意义?今天把这拨反贼平定了,明天又会冒出一大群反贼,根本平定不完,那聪慧过人的妘郡主难道还看不出这朝廷已然无药可救了吗?

    现在还不是考虑长孙妘的时候,杨玄感虽说被平定了,可太行山东路又冒出了几十股反贼。要不是杨玄感的下场给他敲响了警钟,让他明白此刻并非造反的最佳时机,他真想立刻扯旗造反。皇帝有意借他的力量,让他与反贼相互拼杀,他和无忌都被困在了关东,军队得不到休整。刚剿灭了一波,又有新的叛乱出现并让他出兵。

    连日的征战致使晋阳军全体将士疲惫至极,李安民仍如往常一样巡视营地。全军上下好几万人,几乎每一个士兵都认识他。这位年轻的将军严厉,却并非不通人情,总是冲锋在前,对于军功赏赐也从不吝啬。最为重要的是,他从未打过败仗,跟着他不会无故送命,这位青年将军深得军心。

    可他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了,在当下的局势中,造反是死,不造反也会在无尽的平叛中被消耗殆尽。北边是皇帝集结的中原平辽军,南边是各路义军以及聚集在洛阳的朝廷平叛军,他孤零零地处在河北大平原,陷入一场又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这时,营中门卫来报,有一个叫刘智远的乡下教书先生前来求见,拿的居然是凉州军的军贴。

    当侍卫把那刘智远带到李安民营帐内一见,李安民顿时起了绑了他送官的心思,来的居然是大反贼李密,这李密以前是关西贵族,李安民是见过他的。

    “来人!”李安民瞬间拔刀。

    “别别,你媳妇叫我来的。”李密急忙说道。

    “我媳妇?”李安民持刀,狐疑地说道。

    “金城郡主,”他看了看四周,人多嘴杂,营帐内好几个侍卫,都警惕地看着他。

    李安民当即摆手,示意侍卫们赶快退下。只留下李密和他两个人在帐内。

    “你说你是长孙妘派来的?”李安民问道。

    “唉,我一个流亡之人,谈什么派不派的,金城郡主让人告知我,要是碰到你,可以与你合作。我便想到你这儿来瞧瞧。”李密试探着说道,“说起来,我能活命全靠你媳妇搭救,不信你回长安问她。”

    “这杀头的事她也敢做?”李安民被长孙妘的胆大妄为给震惊了。

    “她做得杀头的事还少吗?对了,我在瓦岗山上拉起了一支队伍,现在缺兵少粮,想找你帮帮忙。”李密直接表明了来意。

    “你不是也疯了,我是兵,你是贼,你缺粮还找我要?”李安民被李密给气笑了。

    “你营地外全是反贼,你剿得完吗?咱们可以配合一下,我把周边反贼的消息卖给你,还能配合你打上几回,你呢就弄点粮食和武器给我,你要是再这么干下去,任凭你李大将军用兵如神,也必定是死路一条。”李密胸有成竹地说道。

    “你真不怕我绑了你,上交给朝廷。”李安民阴沉着脸说道。

    “长孙妘让我来找你,自然有她的道理。我和她合作三四年了。她说的话我一向信得过。”李密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你等等,你和她合作三四年了,那杨玄感要造反她一开始就知道?”李安民愤愤地说道。

    “不然呢,这么多人,为什么派死士去找长孙无忌。”李密冷冷地说道。

    “所以,她一早就知道她不会嫁杨昭,骗得我当时就准备造反了,现在局势这么乱,也有她的一份。”李安民咬牙切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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