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笼颈山
一钻进去，李昭昭就后悔了。这个床很大很高，床底自然也相对宽敞。但好在老师个子高，应该不打紧。
但这个自我安慰很快就在那双旧皮鞋出现在视野中时不攻自破了。
她屏住呼吸，紧随而来的就是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把她从床底拖了出来。
“在这捉迷藏呢！看你一身蜘蛛网。把你扔洞里喂母蜘蛛好了！”男人一遍嘟囔一边拍打她头上和身上恶心的蜘蛛网，眼里的嫌弃不言而喻。
李昭昭跟个小狗崽子似的被拎在半空中，她别的没听清就听到了老师要把她扔去喂蜘蛛，吓得直接哭了起来。
“哭？你还哭，翻乱了我东西还有理了！”梁老师把女孩放在地上，严厉地拍了拍桌子：
“不许哭了！”
李昭昭果然不哭了，只是眼里的泪还在打转。
面对这个结果梁老师也说不出什么狠话，小孩儿嘛，越不让她去哪就越想去。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完全禁止孩子们到浅水领域玩耍，但他的办公室兼卧室不一样，里面有太多重要的东西，万一出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他把椅子拉过来，上面还有这妮子的鞋印，他随手用抹布一抹，拉到屁股底下坐下，弯下腰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低一点：“你知道自己哪做错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李昭昭又开始哭了：“不应该未经老师允许金老师办公室翻东西。”
“你这不还挺明白吗。胆子不小，我教过那么多学生，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干的！”梁老师这句话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甚至还掺杂了些赞许，心想不愧是李星辉的妹妹，耳濡目染都能长成这样，真是可塑之才。
李昭昭有点听懂了梁老师的话外音，渐渐地止住眼泪：“老师，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
“你知道就好。”梁老师边说边整理自己杂乱的办公桌。说实话就这混乱的工作环境他也不太好意思让学生们看见，毕竟他日常就教育学生们要保持生活环境的整洁美观，完了他自己都没办到，“我不知道你跑进来想找什么。我想说的是，不管你想干什么都要跟老师说，老师会尽量解决你的问题，一些合理的要求也会满足。没必要偷偷摸摸的。”
李昭昭用力点头。她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问出那个问题：“老师，我想知道你的那些书藏在哪里。你总是给哥哥，也不给我看。”
梁老师往门外看了一眼，又对着她说：“我也没有只给你哥啊。咱们每个同学都有阅读作业的。”看着女孩眼里坚定的“你别想糊弄我”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没想到你这么敏锐。你也别在门外偷听了，一起进来吧。”
在李昭昭惊讶的目光中，李星辉一步步从门外挪进来，不知道偷听了多久了。
梁老师用手指点了点李星辉的额头：“叫你不看好妹妹，叫你不看好妹妹。你不是也好奇吗，一起来吧。”
然后在兄妹俩的共同注视下，他挪开了档案柜，一块平整的石板出现在他们面前。紧接着，梁老师伸出两根强有力的手指，硬生生扣开了严丝合缝的石板，一条幽深的阶梯直勾勾通往地下。
兄妹俩惊讶的合不拢嘴，李星辉拉着妹妹，半响才说：“我就知道藏在地下，就是不确定在哪。”
“你知道和不确定的事多了去了，你的实践能力还不如你妹。我先下去，你最后，别忘了关门。”
虽然下面很黑很深，楼梯又陡，但因为前面有老师后面有哥哥所以李昭昭并不害怕。她抓着固定在墙上的铁链一点一点往下走。
李星辉犹豫着要不要把石板关上，关上久一点光亮没有了，真的能走吗？他喊了一句：“昭昭，用不用我抱着你？”
梁老师抬头看他，李昭昭坚定地说，不用，她可以自己走。
梁老师：“人家能自己走，用不着你来。把门关了，赶紧下来。”
听了这话，李星辉不再犹豫，把石板移回该有的位置。
瞬间，天黑了。怕黑的本能让李昭昭抓紧铁链。链子偏高，她一个没站住身体就容易东摇西晃。一只大手抓住她的小细胳膊，身体一轻她就被人拎了起来，等落地睁开眼，灯居然开了。
她指着头顶的灯泡：“有电！”
梁老师哭笑不得：“当然有电了，这又不是荒郊野岭。”
“有灯你不早点开。”李星辉抱怨着，两三下从楼梯上跳下来，抓住妹妹的手。李昭昭发现，哥哥的手心发凉，抓得她很紧，他似乎很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
梁老师没有为自己辩解，他用钥匙开了门。这是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新刷的油漆都掉了好多。进去之后，梁老师开了灯。灯泡依次亮起，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呈现在他们面前。三排在左，三排在右，旁边还有四个桌子八张椅子。
“哇——”李昭昭赞叹起来。她甩开哥哥的手就冲向了最近的一排书架。
“昭昭，不要乱跑。”李星辉嘴上这么说但也没真的要把人抓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梁老师坐在门口的登记处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笑骂李昭昭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他看到李星辉再看他，于是说：“你不是也对这里感兴趣吗？怎么不一起去看呢？”
“这里比我想象的要小。”
“哈哈，你以为呢？一个乡村小学的地下图书室能有多大？”
李星辉不知该怎么说，他走到书架前，他知道另一侧就是妹妹，摸着书脊问：“这里真的是笼颈山里？”
他听到梁老师笑了几声：“孩子，我说过笼颈山是个狭义的概念，它特指以深湖为中心环绕的一串群山，四个姓氏的村庄坐落在上面。上李村是龙头，而我们这所学校最多是这颗龙头下面的淋巴结罢了。哈哈哈……”
“哥哥！”李昭昭拿着本书跑过来，“你看，这本书都烧成这样了。”
李星辉拿过来，从封面到里面的书页都有被火燎过的痕迹，没有被烧的部分也被熏黑了，完整无损的文字只能在烈火舔舐中夹缝生存。见哥哥没有说话，李昭昭转而去求助老师：“老师你看，还有些更严重的。为什么会这样？”
李星辉也看向他。
面对两个孩子求知欲十足的目光，梁老师走过来，低头跟他们说：“这不是个美好的故事。你要知道这里从古至今就是个很封闭的地方，这里只出不进，可以外娶，不能外嫁。你们这五个村子，女孩只能内部流通，几百年间没有改变过。”
李昭昭惊讶地张大嘴巴。作为女孩子的她本能的感觉到了被关进牢笼的恐惧，她想要去找反例，可是根本找不到，大姐二姐一个找的是本村人，一个找的是东村人。
李星辉拍了拍妹妹的后背，提醒她继续听下去。
“本来不出意外的话，你们这东西南北中五个村子会继续这么繁衍下去，但不出意外是不可能的。我在课上告诉过你们，世界是在不断做着混沌变化的，它永远是流动的，永不停歇。所以，大约是在一百多年前，出现了两个事。
“现在我问你们我国近代史开端是哪一年？”
兄妹两个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都能出历史题目，不过他们反应够快，很快做出回答：“1840年，鸦片战争。”
“闭关锁国政策的结束标志是是什么？”
“……两年后签订的《南京条约》。”李星辉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错，你俩今天的成绩我记下了。”梁老师从胸前掏出小本子记录了一下便收回口袋，“我想说的是你们这个村子也是一样，国家港口的开放了，你们这五个村子也被迫开放了。村里的一部分人出去工作的同时，一部分逃难的人也进入了大山，成为了村里的一份子。
“成分的复杂也导致了管理难度的直线上升。不过因为形势动荡，战火连绵，人们要不在躲避战争，要么在上战场的路上，无人关心那些小事。而战争结束后，矛盾就凸显出来了。
“一部分人认为，我们要顺应时代潮流，紧跟发展的脚步，要大跨步走出大山，要想办法致富。他们修建学校，引进现代医学，鼓励男性外出务工、参军，鼓励妇女外嫁、参与劳动。但这个举措并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另一部分顽固的人认为这是瓦解村子的传统，是对湖神的不敬，是让村子断子绝孙的罪人。最开始，前者企图用道理讲和，但很快他们就知道，道理是打不过武力的。
“大约是六十年前的某天，火苗爬上了堆积在教师宿舍外的草垛，大火迅速地在整个学校里蔓延，包括学生宿舍，包括阅览室。
“同时，数个手持农具的村民聚集到了副村长的家门前，高举着火把把他妻子和儿女赤条条的拖了出来。”梁老师看着身前的小女孩，后者瞪着眼睛，抿着嘴唇，紧抓着她哥哥的手臂。他拍了拍女孩的头说：“你还小，我就不说那些女孩儿们是什么下场了。你只要知道，除了那些被烧死的和一些侥幸得到消息和在外地工作的，有很多人被沉到了深湖里。”
但这个自我安慰很快就在那双旧皮鞋出现在视野中时不攻自破了。
她屏住呼吸，紧随而来的就是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把她从床底拖了出来。
“在这捉迷藏呢！看你一身蜘蛛网。把你扔洞里喂母蜘蛛好了！”男人一遍嘟囔一边拍打她头上和身上恶心的蜘蛛网，眼里的嫌弃不言而喻。
李昭昭跟个小狗崽子似的被拎在半空中，她别的没听清就听到了老师要把她扔去喂蜘蛛，吓得直接哭了起来。
“哭？你还哭，翻乱了我东西还有理了！”梁老师把女孩放在地上，严厉地拍了拍桌子：
“不许哭了！”
李昭昭果然不哭了，只是眼里的泪还在打转。
面对这个结果梁老师也说不出什么狠话，小孩儿嘛，越不让她去哪就越想去。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完全禁止孩子们到浅水领域玩耍，但他的办公室兼卧室不一样，里面有太多重要的东西，万一出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他把椅子拉过来，上面还有这妮子的鞋印，他随手用抹布一抹，拉到屁股底下坐下，弯下腰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低一点：“你知道自己哪做错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李昭昭又开始哭了：“不应该未经老师允许金老师办公室翻东西。”
“你这不还挺明白吗。胆子不小，我教过那么多学生，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干的！”梁老师这句话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甚至还掺杂了些赞许，心想不愧是李星辉的妹妹，耳濡目染都能长成这样，真是可塑之才。
李昭昭有点听懂了梁老师的话外音，渐渐地止住眼泪：“老师，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
“你知道就好。”梁老师边说边整理自己杂乱的办公桌。说实话就这混乱的工作环境他也不太好意思让学生们看见，毕竟他日常就教育学生们要保持生活环境的整洁美观，完了他自己都没办到，“我不知道你跑进来想找什么。我想说的是，不管你想干什么都要跟老师说，老师会尽量解决你的问题，一些合理的要求也会满足。没必要偷偷摸摸的。”
李昭昭用力点头。她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问出那个问题：“老师，我想知道你的那些书藏在哪里。你总是给哥哥，也不给我看。”
梁老师往门外看了一眼，又对着她说：“我也没有只给你哥啊。咱们每个同学都有阅读作业的。”看着女孩眼里坚定的“你别想糊弄我”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没想到你这么敏锐。你也别在门外偷听了，一起进来吧。”
在李昭昭惊讶的目光中，李星辉一步步从门外挪进来，不知道偷听了多久了。
梁老师用手指点了点李星辉的额头：“叫你不看好妹妹，叫你不看好妹妹。你不是也好奇吗，一起来吧。”
然后在兄妹俩的共同注视下，他挪开了档案柜，一块平整的石板出现在他们面前。紧接着，梁老师伸出两根强有力的手指，硬生生扣开了严丝合缝的石板，一条幽深的阶梯直勾勾通往地下。
兄妹俩惊讶的合不拢嘴，李星辉拉着妹妹，半响才说：“我就知道藏在地下，就是不确定在哪。”
“你知道和不确定的事多了去了，你的实践能力还不如你妹。我先下去，你最后，别忘了关门。”
虽然下面很黑很深，楼梯又陡，但因为前面有老师后面有哥哥所以李昭昭并不害怕。她抓着固定在墙上的铁链一点一点往下走。
李星辉犹豫着要不要把石板关上，关上久一点光亮没有了，真的能走吗？他喊了一句：“昭昭，用不用我抱着你？”
梁老师抬头看他，李昭昭坚定地说，不用，她可以自己走。
梁老师：“人家能自己走，用不着你来。把门关了，赶紧下来。”
听了这话，李星辉不再犹豫，把石板移回该有的位置。
瞬间，天黑了。怕黑的本能让李昭昭抓紧铁链。链子偏高，她一个没站住身体就容易东摇西晃。一只大手抓住她的小细胳膊，身体一轻她就被人拎了起来，等落地睁开眼，灯居然开了。
她指着头顶的灯泡：“有电！”
梁老师哭笑不得：“当然有电了，这又不是荒郊野岭。”
“有灯你不早点开。”李星辉抱怨着，两三下从楼梯上跳下来，抓住妹妹的手。李昭昭发现，哥哥的手心发凉，抓得她很紧，他似乎很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
梁老师没有为自己辩解，他用钥匙开了门。这是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新刷的油漆都掉了好多。进去之后，梁老师开了灯。灯泡依次亮起，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呈现在他们面前。三排在左，三排在右，旁边还有四个桌子八张椅子。
“哇——”李昭昭赞叹起来。她甩开哥哥的手就冲向了最近的一排书架。
“昭昭，不要乱跑。”李星辉嘴上这么说但也没真的要把人抓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梁老师坐在门口的登记处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笑骂李昭昭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他看到李星辉再看他，于是说：“你不是也对这里感兴趣吗？怎么不一起去看呢？”
“这里比我想象的要小。”
“哈哈，你以为呢？一个乡村小学的地下图书室能有多大？”
李星辉不知该怎么说，他走到书架前，他知道另一侧就是妹妹，摸着书脊问：“这里真的是笼颈山里？”
他听到梁老师笑了几声：“孩子，我说过笼颈山是个狭义的概念，它特指以深湖为中心环绕的一串群山，四个姓氏的村庄坐落在上面。上李村是龙头，而我们这所学校最多是这颗龙头下面的淋巴结罢了。哈哈哈……”
“哥哥！”李昭昭拿着本书跑过来，“你看，这本书都烧成这样了。”
李星辉拿过来，从封面到里面的书页都有被火燎过的痕迹，没有被烧的部分也被熏黑了，完整无损的文字只能在烈火舔舐中夹缝生存。见哥哥没有说话，李昭昭转而去求助老师：“老师你看，还有些更严重的。为什么会这样？”
李星辉也看向他。
面对两个孩子求知欲十足的目光，梁老师走过来，低头跟他们说：“这不是个美好的故事。你要知道这里从古至今就是个很封闭的地方，这里只出不进，可以外娶，不能外嫁。你们这五个村子，女孩只能内部流通，几百年间没有改变过。”
李昭昭惊讶地张大嘴巴。作为女孩子的她本能的感觉到了被关进牢笼的恐惧，她想要去找反例，可是根本找不到，大姐二姐一个找的是本村人，一个找的是东村人。
李星辉拍了拍妹妹的后背，提醒她继续听下去。
“本来不出意外的话，你们这东西南北中五个村子会继续这么繁衍下去，但不出意外是不可能的。我在课上告诉过你们，世界是在不断做着混沌变化的，它永远是流动的，永不停歇。所以，大约是在一百多年前，出现了两个事。
“现在我问你们我国近代史开端是哪一年？”
兄妹两个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都能出历史题目，不过他们反应够快，很快做出回答：“1840年，鸦片战争。”
“闭关锁国政策的结束标志是是什么？”
“……两年后签订的《南京条约》。”李星辉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错，你俩今天的成绩我记下了。”梁老师从胸前掏出小本子记录了一下便收回口袋，“我想说的是你们这个村子也是一样，国家港口的开放了，你们这五个村子也被迫开放了。村里的一部分人出去工作的同时，一部分逃难的人也进入了大山，成为了村里的一份子。
“成分的复杂也导致了管理难度的直线上升。不过因为形势动荡，战火连绵，人们要不在躲避战争，要么在上战场的路上，无人关心那些小事。而战争结束后，矛盾就凸显出来了。
“一部分人认为，我们要顺应时代潮流，紧跟发展的脚步，要大跨步走出大山，要想办法致富。他们修建学校，引进现代医学，鼓励男性外出务工、参军，鼓励妇女外嫁、参与劳动。但这个举措并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另一部分顽固的人认为这是瓦解村子的传统，是对湖神的不敬，是让村子断子绝孙的罪人。最开始，前者企图用道理讲和，但很快他们就知道，道理是打不过武力的。
“大约是六十年前的某天，火苗爬上了堆积在教师宿舍外的草垛，大火迅速地在整个学校里蔓延，包括学生宿舍，包括阅览室。
“同时，数个手持农具的村民聚集到了副村长的家门前，高举着火把把他妻子和儿女赤条条的拖了出来。”梁老师看着身前的小女孩，后者瞪着眼睛，抿着嘴唇，紧抓着她哥哥的手臂。他拍了拍女孩的头说：“你还小，我就不说那些女孩儿们是什么下场了。你只要知道，除了那些被烧死的和一些侥幸得到消息和在外地工作的，有很多人被沉到了深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