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林惜雨,作坊里不只多了欢乐,午饭还多了红烧肉烧豆角。

    大家正准备围炉家常,周锦城不合时宜地杵在边上,哀怨地盯着林惜雨的后脑勺。

    看来她连做客的基本礼仪都不懂,主人还没坐下呢。

    大伙儿正奇怪,沈宏义倒是大方“今天想开了?”

    “嗯。”

    饥饿麻痹了感官,注意力都在喷香的饭菜上,林惜雨没发觉身后十分不友善的目光。

    只是瞬间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她呼吸一滞,不敢看对方。

    眼睛盯着白米饭,余光瞥见棱角分明的鼻梁和下巴,脾气不好但挺好看的。

    饭香飘来,她的注意力又被夺走了。

    周锦城没能等来

    陈阿姨递上筷子“早该这样,少吃多少好东西。”

    赵阿姨盛了一碗米饭放到他面前“东北大米香着呢,尝尝。”

    饭桌上有说有笑,林惜雨只是羡慕地望着大家,小心翼翼地夹一筷子,一口下去不浪费任何汤汁,安静地咀嚼。

    米饭香软弹糯;红烧肉色泽红润油亮,入口即化;她把每一口都当做最后一口认真品尝,享受难得的美味和热闹。

    周锦城被林惜雨吃饭香香的样子打动,向来不吃肥肉的人也多吃了好几口为自己前几日怄气没吃到感觉亏得慌。

    只是右手受伤恢复不佳,筷子总是不听使唤。

    沈宏义见周锦城夹得费劲,舀了一勺子放到他面前的空碟中。

    她也注意到周锦城的右手不太听话,嘚嘚瑟瑟地饭粒子掉一地。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小安是聋哑人,那他......

    想起周锦城昨天还衣着光鲜,今天就一套不合身的军大衣披在身上,再联想之前对棉花娃娃的喜怒无常。

    原来真是脑子不好使的。

    有些想法一旦有了苗头,根就越扎越深。

    她越琢磨越肯定,工人们对他的态度不像对待老板,沈叔叔那天领着他就像带着孩子,衣服应该是捡别人剩下的穿,喜欢棉花娃娃可能是从小缺爱……

    不多时,智商不高、身体孱弱、安全感低、性情多变的人物侧写已经完成。

    再看向他的眼神不知不觉柔和许多,好可怜。

    当周锦城又一次将肉不小心掉在桌上时,她夹起一块最好的肥瘦相间放在他碗里。

    “给你。”

    突如其来的善意令周锦城措手不及。

    腼腆地笑着,点点头继续扒饭。

    她更心疼,长得这么好看,家里人该多难过。

    “慢点。”捏紧筷子柔声安慰着。

    “嗯。”周锦城以为自己的变化让她有所改观,笑得更乖巧“你也吃。”

    她点点头,对“小傻子”报以真诚的微笑。

    围坐的姨姨们最爱这种小年轻的温暖互动,陈阿姨不停地给身边人使眼色,低声道“看见没,还是丫头有办法。来了两天话都不说,你看现在……”

    “要不说还得是年轻人有共同语言。”

    ……

    大家的窃窃私语入了心,她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心头划过莫名的忧伤。

    母亲出事后她尝尽了人间苦辣咸酸,无所依靠的生活想想都令她噤若寒蝉。

    健康人想要存活都十分艰难,更何况是个不太健全的人呢。

    众人并未察觉她的小心思。

    反而因为周锦城的笑容,气氛更加活跃。

    整整一个下午,大家都既忙碌又开心。

    小雨在左侧口袋里,伸手就能摸到。

    指腹清晰地传递着娃娃嘴角弧度的触感,情绪的褶皱又被抚平。

    周锦城喜欢默默坐在角落看别人忙着,缝纫机、刺绣机的杂音都变得悦耳起来,目光总会时不时地黏在林惜雨身上。

    小姑娘总是不吝啬地送出夸奖,有她在空气都热络起来,暖黄色灯光洋溢着温暖的香气。

    二十几年的漂泊不定在这一刻化作沉甸甸的安稳。

    林惜雨时不时关注角落那个垂眸沉思的影子。

    双手插在衣兜中落寞地像一尊精致的希腊雕像,即使穿着又破又旧的军大衣,也难掩优雅气质。

    看来这病是间歇性的,受到刺激会突然暴雷。

    打定主意以后尽量远离,总感觉他在看自己,万一惹毛了她可救不了,没准还会给沈叔叔带来麻烦。

    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打鼓,沈宏义搓着手笑呵呵地过来搭话。

    “怎么样,林丫头,还满意吗?”

    “沈叔叔,是我多心了。很庆幸能与你们合作,省了我不少力气呢。”回过神来的她明白沈宏义的良苦用心,不介意真诚道歉。

    沈宏义喜欢有话直说,也不生气。

    见沈宏义仿佛有话要说的样子,她跟上脚步到了门外。

    北方的春风并不令人沉醉,白天卷起的沙尘在傍晚还能闻到土腥味儿。

    可沈宏义还是深吸一口气道“丫头,以后长期合作,你可不能反悔呀。”话已经放出去了,大家今天都憋着一股儿要好好表现,可不能让他们失望。

    以为是大事,原来是要一颗定心丸。

    “沈叔叔,放心吧,虽然没有白纸黑字,但是承诺不变。”希望这份对双方来说都美好的期待会给这批棉花娃娃带来好运。

    有销量自然不愁订单。

    心里踏实了沈宏义的话也多起来。

    她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个人。

    “沈叔叔,那个……那个男孩,以后在作坊里要小心些,这里机器设备还挺多的,万一受伤了……还有他的手找医生看看吧……”

    等了许久还不见林惜雨出现,周锦城莫名地焦躁起来,又不好意思开口问陈阿姨和赵阿姨,所幸起身去外面找。

    迎着春风一眼望到联排厂房的尽头,一胖一瘦两个身影依旧向前行进。

    快步走到近前,林惜雨已经上车。

    发动机颤抖几次才点着火,老爷爷车逃跑似的窜了出去,带起一路扬尘在黄昏之下描绘出仓皇的图案。

    依稀看见林惜雨惊恐一瞥,仿佛他是吃人的野兽又或是降临凡间的瘟神。

    唯恐避之不及的眼神又刺痛了他。

    每流浪到一个新地方大家也都如这般注视他,只是这次他没有抡起拳头。

    路灯亮起,在眼底破碎如夜幕下的星尘,再次习惯性地收起委屈。

    捏着口袋中的小脚丫,撇着嘴角道“来喊你吃饭。”

    沈宏义诧异地看着他,这借口不错。

    一老一少借着灯光踩着凹凸不平,沈宏义叹口气缓缓道“林丫头关心你呢。”

    春风总能轻易拂去阴霾,不需要任何回应。

    轻咬唇角,握住棉花娃娃的小胖手,脚步轻快许多。

    沈宏义轻咳,斟酌用词。

    “丫头以为你……”

    咬咬牙,下定决心般“丫头说以后不来了,成品她放心。让我好好照看你,别出事。她感觉你脑子不太好使……”

    一瞬的失语,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沈宏义眼见着周锦城的表情一点点裂开,恢复暴风雨前的征兆,连忙安慰“我都解释过了,你下次注意点儿就行。说到底还是对你不熟悉,慢慢来……”

    “解释什么,没必要。”单手插兜一拽一拽地离开,留沈宏义原地望洋兴叹。

    父子俩如出一辙,也难怪,这才是亲生的。

    没等他跟上,周锦城又快步赶回。

    “微信给我。”

    轻叹一声交出手机。

    林惜雨回到工作室铺好床刚躺下,微信提醒有好友申请,备注是买娃娃,显示通过好友分享名片添加。

    愉快点击通过,是个叫Wyot的男性账号。心中不免疑惑,男孩也喜欢娃娃吗?

    没能等到对方说话她便睡着了。

    梦里她的棉花娃娃很受欢迎,妈妈也康复了。她穿着婚纱步入教堂,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牵起她的手对她说……

    【我看着像有病的吗?】周锦城想了想删掉。

    换成【我没病。】觉得不妥又删掉。

    点开狐朋狗友群。

    【我看着像有病吗?】

    这次他不睡觉了,等被窝暖和些了直接拔掉电源。

    凌晨电褥子走火冒烟差点熏死他。

    幸亏梦里棉花娃娃小雨哭个不停,怎么哄也哄不好,情急之下醒来才逃过一劫。

    为此他对小雨是又爱又恨,白天闲着才和娃娃聊聊天,没想到被误会了。

    【你一直都不正常,难道自己不知道?】

    【谁说你什么了,那人还活着吗?】

    仅仅两条留言把周锦城打击到体无完肤。以前有吃有喝时都哄着他,现在人走茶凉是吗?

    正要语音轰炸,一条长长的消息让他停了下来。

    【美国杜克大学遗传学家曾发表过一篇论文,文中提到男女基因差异水平。有研究表明男女间基因相差1%左右。而人类与黑猩猩之间的基因差异也只不过约1.5%。So,帅哥是不是谈恋爱被女孩鄙视了呢?】捂嘴偷笑的表情

    下方一张图片,一只蠢萌黑猩猩举着一根香蕉。

    【你在女孩眼里就这样。】龇牙大笑的表情。

    这条消息终止所有。微信群里不管睡着还是醒着的都等着看好戏。

    发信人他再熟悉不过,懒得理睬,才不是猩猩呢。

    熄灭手机,棉花娃娃小雨搂在胸口,踏实地闭上眼睛。

    从两人见面到刚刚分开,无数细节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午后阳光下轻快晃动的小脑瓜,捏着自己胳膊争抢棉花娃娃的手劲儿极大。

    也是第一次在漆黑的眼眸中找到独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干净纯粹。除了这里,好像再无容身之所,再无人有期待。

    林惜雨睡到半夜收到一条微信。

    【晚安。】

    气得睡意全无。都几点了,这个Wyot叫了微信半天不说话,半夜发条睡前安抚,看来又是一个脑子不好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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