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心中互相隔阂,身体却在不知不觉间靠地紧密。

    还是由许一砚引导,为了不影响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听觉,她以十分温和的方式阻断了两人的吵嘴。

    “我们可以试试打手机手电吗?”

    小陈问出核心问题,但没有亲自实践。

    跟李警官一起的时候,许一砚把手机落在了车上。至于李警官本人为什么没想到这么浅显的事,或是完全没打算尝试,许一砚不得而知,当时也不敢多问。

    其原因,一是李警官不好相与,二是她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想看清周遭的样态。

    毕竟不能指望传出怪声、墙壁喷血的房间是个正常地方。

    然而徐国晖并未跟她“夫妻同心”:“早干嘛去了?”接着先小陈一步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却只能看见一个屏幕。幽幽荧光至多能照见他手指的一个模糊轮廓,当然这大概是亮度太低的缘故。

    徐国晖划拉一下,打开手电筒。

    白光一下扎进眼里,许一砚不住颤动一下。

    不过那炽白只是相较于深黑而言的,实际起不到任何的照明的作用。

    就像她从精品店外往里看时那样,这种黑暗好似一团永不散去的迷雾,光线无法从中折射和穿透。就算此刻徐国晖把手机电筒靠在自己下颌,许一砚也只能看出一个幽灵般朦胧的形状。

    见证试验结果的小陈这下彻底放弃用科学常理探索魔法领域。

    徐国晖却蓦地蹲下,将手机电筒贴着地面照射。

    光的扩散范围不过一个拳头大小,堪堪照出地板的颜色,连纹理材质都不好分辨。

    自出事之后,小陈比许一砚更熟悉精品店的装修布局,他猜到徐国晖的意图,笃定到:“跟‘正常’情况下的精品店没有出入。”

    徐国晖听后看他一眼,虽然没有真看到。

    反正意义不大,还有点刺眼,他索性又给手电关了。

    “这不是原来那种砖地。”

    徐国晖刚站起来,许一砚幽幽的到。

    “什么……意思?”

    “这个质感是人的皮肤。”她说出了当时没好跟李警官说的话。

    小陈和徐国晖一同沉默,许一砚则从他们中间脱离,与徐国晖并肩,又稍稍超出半步。

    自再次进入这里,她一直感到些许不安,因为能使她派上用场的“利器”始终没发挥作用——她没听到任何能用于做指引的声音。

    之前那种女声的碎语、啼哭;有关李警官的,要么用声带发出的正常声音,哪怕求救也好,或者手铐、枪响、击打都行,可偏偏就是无声无息。

    另外两人安静下来,不辨情绪的呼吸声杂乱交响,根本无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缓。

    其实他们谁都没有故意拖延时间。

    他们都恐惧。

    寂静——

    那个女生和李警官好像不曾存在过的寂静。

    许一砚、徐国晖、小陈,也会跟着消失的寂静。

    所以有人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实体,忍不住重重的喘了一声。

    就这一声闲隙间,许一砚捕捉到似曾相识的滴水声。

    “嗒——”

    落在“皮肤”上,实在、轻盈,没有回音,溅起不远。

    许一砚不经意牵住徐国晖,对方指尖一颤,马上回握。而他和小陈,自始肩顶着肩。

    “嗒、嗒——”

    接连两下,小陈扬起下巴:“什么声?”

    “嘘!”

    两个男人黏在许一砚身后,不敢轻易动弹。

    反而是她,纵使对这种声音和环境有一定的一心理阴影,也还是大着胆子迎头寻去。

    到底是只有这一个线索了。

    “嗒、嗒、嗒……”

    随着几人的移动,滴水声越发连贯和清晰,就像被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拧开的水龙头,却又在彻底畅通之前卡住了。

    “嗒嗒嗒——”

    手心汗湿滑腻,许一砚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还是徐国晖的,也大可能是两人混合的。

    人多热闹,比自己在家孤立无援时要放松许多,内心潜在的恐惧因为责任感的附加转换为近乎神经质的振奋。

    要不是有徐国晖在后面刻意拖着,许一砚简直要小跑起来,路上就算有小磕小碰也不带动摇。

    踩到些异物,许一砚记得这是之前随墙内的血瀑一起涌出,在储物间附近各个角落“搁浅”的零碎物件。

    同样在之前没跟李警官说明的是,这些东西大概是原来囤储在储物间里的货物商品。

    不过跟在后头的小陈却磕磕绊绊了好几下,因为印象里,精品店地面被清理的干净平坦,在刚刚的概查中也没出现任何障碍或杂物。

    那这些玩意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物?

    小陈边劝自己别钻牛角,边忍不住将所有反常都考虑一通,就没注意到前方已经刹了脚步,“噗”的一声,结结实实的刮了徐国晖一肘子。

    老出现这种插曲,就说让人怎么绷紧神经啊。

    徐国晖:“啧。”

    黑暗中,小陈随缘的瞥了他一眼。

    滴水声已经停息了两三秒,最后一声“嗒哒”近乎是从脚尖传来。此前许一砚刚好迈出两步,之后便停住不动。

    取而代之的,是包括她在内的呼吸声又多了一道。

    徐国晖也察觉了异样,先一步阻拦住许一砚要向前伸的手。

    “谁?”

    他屏息凝神,手上力道不自觉的加重。

    小陈听到这一声,同样警惕起来,捏上腰间的配枪。

    “呼……”响应他们的一道粗重的叹气。

    小陈掏出手枪。

    “是我……”

    那边缓了好久,久到所有人都开始起疑,却又在小陈刚准备行动时给出了答复。

    “小李?”小陈语调上扬,疑惑、讶异,谨慎但没有惊喜。

    “是……我……”对方重复道,似乎是受了重伤,他的嗓音有些嘶哑,语句间断断续续扯着气音。

    小陈垂下手,但并没有将枪收起。“你怎么了?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没事……”

    小陈慢慢踱到许一砚身旁,再用肩轻轻把她别在身后。由于对距离没概念,他只好用手往前瞎捞了一下,结果碰到了小李的胳膊。

    他顺势反手一握,用了点力:“真没事?这疼吗?”

    骨骼和肌肉的手感正常,就是衣袖不知道沾了什么特别湿。

    然而,许一砚被徐国晖把住的僵在半空的手里,正握着李警官之前给她的折刀。

    她其实有点握不稳,因为汗实在太多了,因此不得不过分用力,刀柄嵌的掌心生疼。

    徐国晖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摸到冰凉的异物时一顿,随即覆住她的手背,帮她握紧。

    许一砚确信自己正冲着小李的方向,不会误伤他人。

    “没事……”

    小陈与小李持续对话着,以稳定形势,给许一砚充足的心理准备时间。

    “李警官……”她突然插话。

    虽然无法用听得去判断,但许一砚确实感觉对方眼球一转,看向自己。

    “在头上。”

    嗒哒——一滴液体,温热的烙在她额顶,顺着眉心淌下,拐进眼窝流向鼻侧。

    在这个过程中,许一砚和徐国晖一齐手起刀落,直直扎进“小李”的腹部。

    受击者仿佛没有痛感,只发出一阵瓦斯泄漏般的“哧”声,紧接着其身体开始触电似得抽动,在被徐国晖拉开的刹那间,许一砚感到指尖传来细密的刺痛。

    “陈翀!开枪!”

    小陈应声,或该说在这前半秒就行动了。他以握着的那支胳膊为参照,既确保对方不会被放跑,又精准的抵上其后腰,当机立断扣下扳机。

    枪本身发出的轰响完全盖过子弹射入“□□”的声音,小陈也并未就此罢休,接连又补了几枪。

    许一砚想捂住耳朵,这不完全是枪声太大的缘故。

    骨骼、筋肉、血液脉络,因空腔效应挤压搅碎,却又瞬间扭曲粘黏,咕叽咕叽咔哧咔哧重组声反复不断,比枪声更加吵闹。

    恶心的她想吐。

    但许一砚站稳了,她很快抬头,对靠近自己的徐国晖说:“上面,有人的呼吸声。”

    徐国晖听后却并没在乎这件事,或该说他也没办法对此采取措施。

    “放轻松,好好呼吸。”他对许一砚道,然后捂住她的双耳。

    一双手的隔音效果微乎其微,许一砚听着自己急促的抽气声,枪响之后小陈的痛呼也紧随传来。

    她担心的转过去,却被徐国晖扭了回来。

    “管好自己。”

    许一砚一愣。

    “如果你想这里的人都得救,就冷静下来。”徐国晖这次先覆住她的眼睛,在小陈的低喊和不明的尖锐咽音之中,语气沉冷到。“现在,你需要回忆起精品店正常的样貌,并且相信那才是现实,你所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假象。”

    许一砚长舒两口气,呼吸竟真因他的话而变得平稳。

    可能不合时宜,但她真的有点迷惑。

    “过去这么久,杨警官的支援已经到了,他打电话给小陈……”

    说什么来什么,一阵喧闹的铃音突兀的穿插进来,短促又吵闹,使本就紧张的气氛在一瞬滞顿后更显急迫。

    “杨警官在门外蹲守,一下就听见了电话铃,于是循声冲入……来了很多警察,但保险起见,进来的只有六个,其余在外面待命。”

    脚步声,多而杂,有的靠近,有的略远,刚好是六个人的。

    眼皮一轻,眼前从漆黑一片到微微泛红,是光线钻过眼缝、透过眼皮。

    徐国晖挪开手,用额头轻抵住她的额头,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可以睁眼了,这次你什么都能看见。”

    “陈翀!李婧!医疗补上!你们快来搭把手!”

    许一砚背对着警察,睁开眼时,首先看到徐国晖面光而星亮的眼眸。他表情平静的有些冷酷,脸颊上黏着跟她自己身上类似的深色液体,和血。

    一滴,同样是额头,快到眉毛的位置。

    许一砚顺着抬头望去,有了光亮,她总算能看清楚李警官的样子,以及确定她所指认的李警官确实是真正的李警官本人。

    从脸部开始就有,类似小陈身上那种密密麻麻的血孔,李警官头朝下倒吊在天花板上,如果不是下半身有些扭曲的跪叠着,估计会直接跟地上的人头碰头。

    眯眼细看,李警官腰间至脚底,好像盘缠着某种黑色长条形物质,让许一砚联想起家里厕所发现的不明生物。

    只是“嗖”的一下,畏光似得,进来的警员用手电筒扫射过来,那玩意便如群虫四散一般,迅速褪到天花板上。

    用以吊拽的力失去,李警官眼看就要砸下来,徐国晖赶忙将许一砚往旁一推,与另一位冲来的警员接住李警官。

    虽然并不惊慌,但许一砚实在有点蒙,状态看上去是惊魂未定的。

    摔爬在地的她用胳膊肘撑起身体,第一反应是回头查看李警官的情况,这种心理比起关心更像是猎奇。

    不知是不是下肢僵硬麻木的缘故,被两人放下后,他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徐国晖拖着他的上半身,那上面的血便从逆流转为顺重力而下。

    他眼睛瞪大,还时不时抽搐一下,显得暂时没有断气。

    黑色的,在许一砚之前看来无聊的像纽扣一般的瞳孔上翻着,直直盯向天花板。

    可就在刚刚不久,在漫长又无尽的黑暗中,他以这种姿态所盯着的人,是站在地上的许一砚。

    杨澈在冲进现场的第一时间将整个精品店搜查一圈,没看见可疑人物,也没觉察出什么潜在威胁。

    但他无法就这样草率下判断,只能匆匆拐回来看两眼伤员的情况,之后再做进一步的盘查。

    小陈受了伤,但没有生命危险;这边小李被确认还有生命体征后立马跟了担架。视线一转,徐国晖直挺挺站着毫发无伤,许一砚则脸朝地撑在那,也没人关心她的状态。

    收起手枪,杨澈拿对讲粗略对接了下指令,到许一砚身边将她扶起。

    “许小姐,你怎么样了?”

    许一砚没有看他,不知道有没有听进他的话。

    她直洞洞地瞪着地面,两秒过后,腹部紧缩,哇的一下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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