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不错,不亏是祝家的孩子,债都清得差不多。”

    老黑翻了翻单据,没多细看,而后压低声音:“陈义的人前几天找来了,我说没见过你,估计那边听到了些风声,你早做打算。”

    “和他有什么关系,狡兔死,良狗烹,先考虑他自己吧。”祝馀冷笑,眼神冷冷地扫过旁人手里带血的单据,多亏了那位临危倒戈的陈老板,祝家才会这么快落为过街老鼠的地步。

    陈义想斩草除根。

    祝馀捏了捏手里的烟,这几个月一直在东躲西藏,倒是忽略了陈义的野心。

    老黑顺势捞出打火机给烟点上,“先避避风头吧,陈义最近势头很大,都吹到鹅城了。”老黑瞥了眼库门,几天前发生在金沙的挑衅还历历在目。正巧管仓库的伙计有货单要和老黑核对,老黑拍了拍祝馀的肩膀,便离开了。

    祝馀垂头,拿起手中被点燃的烟。

    祝馀所站立的地方,是金沙里被默认的吸烟区,人们燃着烟社交,这里总是烟雾缭绕。

    祝馀望着眼前徐徐上升的烟气,烟气短暂将他与外界隔离。他从前不喜欢烟味,在祝家倒台之前,他出席的场合,从没有人吸烟。

    但祝家被清算的那天,那些从未抽烟的客人们反倒是不约而同地点起了烟,烟灰被弹到了祝馀的裤腿上,他看懂了陈义眼里的挑衅。

    规则总是很势力。

    可笑的是,如今的祝馀并没有那么反感烟味,燃起的廉价烟丝,夹杂着尼古丁的刺激,能让糟心的现况短暂地隔离出祝馀的世界。

    一阵令人不快的笑声击破了这块小小的屏障。

    祝馀皱眉,抬眼看向吧台的位置,老巴是个像蛇一样盘踞在金沙的男人,在不易察觉的角落幽幽地吐着信子,和他接触会给人阴冷的感觉,老巴的笑声让祝馀感到心烦。

    但这种心烦很快就被慌乱取代了。

    陈远出现在祝馀眼里,女孩独自坐在那里,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摇着杯里的吸管。

    从大厅来到二楼吧台只需要十秒钟。

    陈远摇着吸管,看了眼手机得出结论。

    上一刻还在大厅燃烟的祝馀,在和自己对视后,皱眉、掐烟、上楼,一气呵成,十秒钟后坐到了陈远的旁边。

    吧台的椅子能全方位旋转,祝馀长腿一伸,陈远坐下的椅子转了九十度,两人面对面。

    “干嘛?”

    陈远手里还拽着吸管,祝馀的动作直接让吸管把杯子上的柠檬打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柠檬的酸味。

    “你来这干嘛?”

    对面的人倒是理直气壮地开始盘问起来。

    “喝柠檬水。”

    陈远举起掉到桌上的柠檬,但在祝馀的目光下反倒心虚起来,别过头,不自然地搅了搅杯里的水。

    其实陈远对商业街并不感兴趣,之所以想来,是因为在和小莲闲谈时知道祝馀偶尔会来金沙做帮工。那时陈远在内心对祝馀的工作形式产生了好奇,陈远来金沙的意图也并非纯粹闲逛。

    但哪又怎样!现在的低气压是怎么回事?!

    陈远觉得杯里的柠檬快被自己搅散了。

    “喝好了?”

    祝馀抱臂看着那杯烦人的水。

    烦人的老巴、烦人的吧台、烦人的柠檬水,祝馀心里生出一股想把陈远一把拽走的劲儿,但很快又自己把这种没有边界感的念头压下去了。

    陈远甩开吸管,“走吧。”她起身别开祝馀的视线。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时没人开口说话,就这样沉默地走过人声鼎沸的大厅。

    路过街边店铺时,路边的男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路过的女孩,祝馀走到陈远身边,将所有不怀好意的视线一一隔开。

    陈远倒是没注意到,此刻她的注意力被身边的气息引住了。

    祝馀身上有一股浓郁的烟味,混杂着雪松的气息,廉价的烟气并不好闻,陈远皱了皱眉,抬手挡了下鼻子。

    两人各怀心事地走了一段路。

    金沙附加的店铺经常有促销活动,东部的居民有时也会来这里采购,巧的是今日小莲也来了。小莲从杂货店出来,见陈远,远远地挥手招呼。

    “姐姐,一个人逛街吗?”

    一个人?

    陈远回头,祝馀已经不在了。

    转角暗处,祝馀见两个女孩走出金沙的地盘,很快也消失不见了。

    金沙,实则是鹅城西南边的赌场。

    其老板名为老黑,据说是道上名门退役的打手,曾经在灰色地带混得风生水起,上了年纪之后选择在鹅城开个赌场,安于一隅。老黑某种意义上算系统培训过的“科班出身”涉黑人员,而刀哥则是自己琢磨混出些名堂的散派,两股势力势均力敌,在鹅城形成一股微妙的平衡,使得不至于有哪一派能在此地兴风作浪。

    小莲举着手比划着,将金沙的背景一一道清,两人一前一后地踏上公交车。

    “这边的商店总是打折,我爸说那是吸引人去金沙的招数,等人一去,又觉得哪都有意思,于是就不知不觉在赌场花了很多钱。”

    小莲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把刚采购的一大包东西放在脚下,转而摸出两根酸味糖果,“但这里的折扣力度真的很大,大家有需要还是会选择来金沙一趟。”

    小莲递给陈远一根,便自顾自地拨开手中的糖果,“瞧,在杂货店里一根的钱,这里能买两根呢。”小莲把糖果塞进嘴里,含糊地开口道:“但到底是赌场,我们一般不一人来逛的,姐姐你下次要是想来的话,可以和我一起。”

    陈远有些疑惑:“你不就是一个人来到吗,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那倒没有。”小莲摆了摆手,“是祝哥发消息告诉我的,说这里有临时折扣,我怕来不及,就直接赶来了。”小莲的脸上还带着赶路时因着急而跑出的红晕,和大采购结束的兴奋。

    陈远不再说话,拨开手里的零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糖果被塞到嘴里,好酸!陈远悄悄吐了吐舌头,糖果的酸味让陈远想起了吧台上的蜜柠檬,还有......吧台前坐着的生气的祝馀。

    唔——

    陈远咽了口被酸味激起的口水。

    祝馀生气时周身气压很低,会不自觉地皱眉,这倒让陈远思绪清晰起来——因为在那场宴会里,生气的男孩也是这样皱眉,但身旁仍有很多被长辈推上来社交的小孩在一旁叽叽喳喳。

    陈远不喜欢这种学着大人的模样交朋友的活动,也因被父亲推到陌生男孩身边而感到不适,于是陈远也沉默着,待在男孩的身侧。

    男孩周身的低气压让吵闹的小孩们渐渐安静起来,并让试图接近的人忌惮了些。

    但陈远倒是乐得清闲,她依旧保持着沉默,安静地待在这片低气压里——在低气压中,男孩没太注意的地方划了一片属于自己的舒适区。

    小孩们或是觉得无趣、或是不敢上去,很快就散开了。

    男孩倒是没有驱赶自己,陈远从架子上拿出绘本,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难怪自己对祝馀的接触并不抗拒,原来是有历史渊源呀。

    陈远笑出声,思绪随着车的轨迹远去。

    夜幕降临。

    傍晚的金沙不同于清晨的金沙,夜幕降临,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店铺开始营业,婀娜多姿的女郎们拿着彩灯吸引路人进店消费,台球、迪厅、KTV,炫目的招牌呈现出一片迷幻的光影,道上随处可见散落的筹码,可谓是人声鼎沸。但和金沙本尊比起来,外面的街景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赌场内更是热闹非凡,几乎每一片空场地都被规划得井井有条,从换筹码的柜台到不同样式的赌局设置,再到能提供酒水的后勤服务,均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每个赌桌上均挤满了赌客,拿着电击棍的安保散落在各处,时不时有服务生在各赌桌之间穿行。

    转角处,男人拿着铁棍抬起跪在他面前的人埋下的头,棍上沾了血,跪着的人胸前湿了一片,哆嗦着从包里掏出两张单据,递给身前的男人。前人扫了一眼,甩开棍子,拧起跪着的人的衣领:

    “没有下次。”

    是祝馀的声音。

    衣领被甩开了,跪着的人跌坐到地上,开始控制不住地哭起来。

    祝馀走出角落,单据被塞进包里。穿过大厅时,祝馀迎面遇上了刚清完货架的老黑。

    “今天收单了吗?”

    老黑边扫单边问到,视线一直没离开手中的那叠单据。

    “没有。”

    两人擦肩而过,老黑点点头。

    走出金沙大门,祝馀捏了下包里的单据,脸上绽放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平房深巷里走出一群招摇的人,为首是刀哥。

    路人见状,忙躲到杂货店里,此时迎面撞上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珍妮姐扭着腰把一伙人送上霸停在路口的车,车开走时,路人感到杂货店老板明显松了口气,见来人,杂货店老板忙挥手让其早些回家,“最近这帮人跳得很,看来鹅城要有一段时间的不安宁了。”

    珍妮姐原地啐一口,“杀千刀的地痞流氓,总算给老娘走了,尽做缺德事。”边说着边整理她被弄乱的卷发,勾上垮落的肩带。

    “姐,祝馀有几日没来送货了,存到东西不够用。”小姐妹边帮忙整理珍妮姐的衣服边抱怨到。

    “那小子在金沙打黑工,你不知道?”珍妮姐皱眉,见面前的人一脸茫然,又补充到,“金沙那赌场,祝馀那小子没钱就去那地儿打零工,这两天来不了。”话音未落,又压低声音道:“那的老板和刀哥不对付,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做到两头混的。”

    店家消失了。

    发现此事的是去买种子的村人,从店外看一切如常,可推门而进,小店一片狼藉。村人以为进贼了,连忙报警。警察来一查,店内被损毁的全是难以带走但有价值的器物,若是遭贼,这贼未免有些心狠手辣。店家是联系不上了,小小的鹅城监控系统也不完善,警察只好封锁了现场,回局里进一步侦查。

    鹅城的常住居民又少了一位,失踪人口数量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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