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

    什么玉佩?

    李炆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变了脸色,红红紫紫在他宛若猪头的脸上分外狼狈。

    田江举起一直藏在怀里的玉佩。

    那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晶莹剔透,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上面刻了字。

    单字一个:惠

    李云集嗤笑一声,这个玉佩他也有一块,是当年郑家给几个姑娘打的,他手里那块还是他母妃留下来的。

    “本王要是没看错,这应该是你母亲的吧,李炆啊李炆......”

    此时的阳光和当年宴会上的烛光渐渐重合。

    他还记得自己躲在那根柱子后面,看着赵王妃哄撒泼打滚的李炆吃饭时,腰间的玉佩摇晃,只看了那一下,他就被嬷嬷拽走了。

    这你又想如何抵赖?!

    这如何不能抵赖呢?

    徐拂衣想。

    果然,李炆很快就镇定下来,他安坐在高堂之上,蔑视所有人:

    “这玉佩我早就丢了,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手里,是不是你偷的!”

    他狡辩的嘴脸让人厌恶。

    天气阴晴不定,乌云有反扑的态势。

    李云集站在那里许久,一动不动,紧紧的盯着李炆,眼神沉如墨汁。

    真是让人想不通究竟为什么。

    他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抢过行刑的棍棒大步朝李炆走去:

    想不通那就去做!

    他是那样的气势汹汹,但徐拂衣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背影中,看出来了一点寂寥。

    像是孤独的逆行者,独自奔赴一个没有友军的战场。

    李云集拽着李炆的衣领,把他拽落高台。

    “啊啊啊,李云集,李云集你干什么?!”

    他不说话,就这么拖着他往外走,像条死狗一样。

    他向她走过来,从面对面到背靠背,一个还停留在光里,一个已经走到黑暗。

    风吹起发梢,在并肩的一瞬间,两人的发丝在空中缠绵在一起。

    他们对视了一眼。

    只这一眼,徐拂衣就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

    “李云集,李云集!你想对我儿干什么?!”

    赵王终于清醒了,终于,坐不住了。

    他急匆匆地追过来,神色慌张,鞋子都差点跑掉一只,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憋了回去:

    面前有一只手拦住了他,是徐拂衣。

    她勾起来的嘴角还带着血迹,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但是挡不住她沉静到宛如一潭清泉的眼神:

    “王爷,世子受刑,您去干什么?”

    赵王几乎没办法与她对视,那样清透,清透到几乎一眼就看见了他内心的淤泥。他狼狈地移开眼睛,虚张声势:

    “你......你,你大胆!”

    李云集把叫嚣了一路的李炆扔在地上:

    “她是遵照本王的吩咐,赵王叔,你有问题吗?”

    “我是英王殿下的人,自然遵从英王的命令。”

    一前一后,一明一暗,两道声音在不同的地方同一个时间里响起。

    突然笑起来,弧度越来越大,李炆满眼惊恐地看着他。

    但他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了:

    他不必回头,不必孤寂。这条路上,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一个人从后面追上了他,做他的友军。

    “田江,你过来。”

    “英王殿下?”田江有点不明所以,走过去,突然眼前一黑,他手忙脚乱地接过横空飞过来的棍棒。

    就差一点,那棍棒就直接招呼在了他脸上:

    “王爷——!”

    李云集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眼睛飘忽不定,就是不看他:

    “还不快过来,世子的刑罚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

    田江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到了头上,颤抖着手,却一直死死地握着棍棒,就像是他唯一的救赎。

    交给你。

    他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

    徐拂衣摸了摸凑到她身边的田馥的小脑袋,突然想到了刚见到的田江。他那时候跟一条应激的狗一样,护着自己的崽子,见到谁都要咬一口。

    时间和经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明明一开始那么针锋相对的人,到现在也能互相信任、依靠。

    就像他们俩。

    “我没错!李云集,我没错!他个贱民?!李云集,你怎么敢的,父王,救我,父王救我啊!”

    “贱民?”李云集蹲下来,捏着他的脸,“你还记得吗?你的父王一开始也只不过就是一个贱民,你以为你身上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血脉吗?”

    松开手,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他把位置让给田江,亲自按住李炆。

    “你们还愣着干嘛?”看着他真要动手,赵王忍不住了,一声怒喝。

    大理寺卿眼一闭一睁,既然已经跟得罪了英王,那就不要再得罪了赵王。

    他使了个眼色,衙役们就只能又围了上来。

    但是——

    “啊!”

    田江打下了第一下。

    第一下是打他品德败坏,觊觎幼女;

    第二下是打他公私不分,徇私枉法;

    第三下......

    他打得迅速,几乎没给人留下任何反应的余地。这几个月的东躲西藏,把他身体毁了大半,不过几下,他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田江,你要是累了,就换本王来。”

    田江摇摇头,仍然紧握着棍棒,不肯松手,他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燃烧了自己的生命。

    都被震惊了。

    李云集看着他这幅样子,眼前浮现的却是徐拂衣刚才被打到眼神迷茫,仍要咬牙坚持的样子。

    他回头,却看到了徐拂衣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眼神。

    她静静地,眼神飘渺,看起来似乎没有着陆点,但总是静静地落在田馥身上。

    似喜似悲。

    他好像知道了,徐拂衣为什么这么坚持。

    坚持着,要让李炆付出代价。也许并不只是为了田江,还有田馥。

    如果不是这样,他难以想象,田江这样的人究竟会将自己的情绪憋到什么时候,而田馥在多年后状态比较正常的时候回想起来这段经历,她又会是什么感觉。

    徐拂衣看着这样的田江,想起来了原著里那个女儿身亡,隐居山林自杀,很久之后才被后人发现他那些关于水利工程手稿的田江。

    无数人哀叹他那惊人的天赋,但再无人能触摸他的身躯。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啊,给本王上啊!”赵王在那歇斯底里地喊。

    她迅速拉住几个人往李云集身边退。

    衙役就像是看见肉的苍蝇一样,紧紧地将他们围成一团,就和当初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她身前有了一个能挡住她的人。

    李云集……

    徐拂衣的手上空空荡荡,而围住他们的衙役却高持棍棒。

    一切都与他刚来到大理寺看到的她被围困的场景一模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

    这次他在她身边。

    李云集迅速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不必多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就背靠着背。这样的信任与之前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在密道里,他们的背靠背尚且有所顾忌,而现在不会。这样的信任与默契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流露在他们之间。

    可是,她还是那样的瘦弱。

    衙役中有被逼迫向皇亲国戚动手的,自然也有想要拿下他们向赵王邀功的人。周围是蠢蠢欲动的敌人。

    但偏偏是这样的险境,他已经让徐拂衣陷入好多次了。

    明明从一开始她就是被他牵连的。

    紧紧贴在一起的后背上覆上了另一个人冰冷的体温。

    他莫名觉得有些沉重,就像是他把主动把另一个人的生命重量叠加在了自己身上。

    李云集本能地想要逃避。

    这种逃离微不可察。

    就只是衣服布料间的摩擦,可就在这时,徐拂衣问:

    “你在想什么?”

    她感觉到了这种逃离。

    但并不是因为他远离的动作,而是因为他僵硬的身体、缓慢的呼吸。

    这是一个人下意识地防备另一个人的表现。

    她还以为自己又像以前一样,只能不断地去靠近他。

    但她的手里被塞进了一个铁块。

    这是李云集的匕首。

    匕柄也是铁的,但是并不冰冷,还留着他的温度。

    他在手里握了很久,犹豫了很久,才把自己的匕首递过来,说:

    “我在想,是我一直把你拉进这种险境。这是我当年习武的时候,父皇给我的。这个留给你防身,你且安心,我定会护你周全。”

    徐拂衣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你忘了吗?李云集,从一开始,就是我选择了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从来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云开见日,李云集似乎有点热了,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他喉咙微动,偏过脸去,高声说:

    “赵王叔,本王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不然,你的宝贝儿子,就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了。”

    他弯腰,拍了拍李炆的脸。

    轻蔑中带了一点威胁的意味。

    赵王颇有点不甘心,一直不肯叫衙役退下。

    到最后双方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局面,无人放下武器,也无人冲锋陷阵。

    树上的乌鸦嘎嘎地叫着。

    “圣旨到—!”

    洒水开道,几个小黄门先进来,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而后一个明显品级更高的太监迈入大门。

    拂尘一挥:

    “圣上旨意……”

    “王爷,王爷!”

    一个侍卫冲破封锁进来:

    “匈奴使者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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