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几步路,就会有一盏宫灯散发着明亮又柔和的光,盈盈地照在暗红色的宫墙上,呈现出来的却是血的痕迹。

    衣裙时不时会碰触到石板,再次抬起,素白的布料竟然没有沾染上一丝尘埃。

    刚一转过弯,突兀的灯火通明扑面而来,徐拂衣眨了眨酸软的眼睛,一滴眼泪滑落。

    但,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只手上。

    像珍珠一样,被捧着。

    她抬头,眼前一片昏暗,是他挡在面前的侧影,李云集用他自己的身体替她遮蔽了大半的光。

    他侧身而立,光从这漏下的缝隙中穿过,照亮了侧脸的轮廓,印在眼里。

    “多眨眼睛,别揉,过一会儿就好了。”

    在她的视野里,他的眼睛被淹没在一片黑绿色之中,徐拂衣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能握住他还没收回去的手。

    泪水,在相握的双手中蔓延,又在两个人的温度中渐渐消失,她说:

    “已经好了。”

    “我们一起进去吗?”

    我们,一起,多美好的词,温暖、迷人。

    比这身后所有的灯火加起来都要炙热。

    徐拂衣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握住,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他整个人便在她的视野里渐渐清晰,面前的人弯着眼睛,攻击性极强的凤眼是第一次收敛了它的锋芒,听他说:

    “好。我们一起进去。”

    交缠衣衫一同越过门槛,又顿住,被一双布鞋挡住了去路。

    引路的太监隔空点了点,面上虽然是笑着的,嘴角却是在向下撇着:“王爷,面见娘娘,这兵器就请您卸下来吧。”

    “你是说,本王的佩剑?”

    李云集把手放在腰间,眼尾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

    那太监颇有点洋洋得意的意思,浮尘一扬:“自然,还请王爷卸下来,交由奴婢保管。”

    徐拂衣挑了挑眉,笑了起来。

    伴随着她的笑,利剑破空的声音响起,寒光架在了太监圆短的脖子上。

    “本王的剑是先皇亲赐,先皇特许本王可以佩剑出入,怎么如今太后是有了新的想法吗?”

    他单手持剑,但看也不看那太监一眼,直直地与高堂之上龙冠高戴的太后对峙:

    “娘娘,您也觉得儿臣该取下吗?”

    太后轻飘飘地抬眼:“放他进来。”

    剑在空中绕了个弧线,回到剑鞘中,李云集拉着徐拂衣往里走,路过那太监的时候冷哼一声,故意撞了他一下。

    太监还不敢吭声,只能磨着牙,还要给他拱手作礼。

    “请太后娘娘圣安。”

    “娘娘深夜唤臣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有什么要事?你自己不清楚吗?”太后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李云集,孤看你这个英王是做到头了。擅闯东华门,怎么,你是想谋逆吗?”

    他自顾自的起身,还把徐拂衣一起拉起来:

    “东华门,从先帝时臣就可以随意出入,先帝故去尚且不足一月,年号都没更换,为何臣就不得出入了?”

    满殿的灯火都静静地燃烧着,没有一分一毫的慌乱。就如同他现在的内心一潭死水,起不了一点波澜:

    “更何况,也没有人通知臣,这东华门此后都不对臣开放了。”

    安静,安静地像是撞上冰山前的死寂,只有太后身边的女侍轻轻摇动扇子的声音。

    春夜里尚且微冷,这扇子摇得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你是在怪孤?”

    “臣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怨。

    太后看着下面这个她很少关注过的孩子,心中慢慢升起了一股无论是多凉爽的风都吹不散的火:

    “那现在孤告诉你,东华门此一朝用不许你踏入,否则视同谋逆!”

    “来人,英王刚才刺伤了侍卫多少次,就给孤在他身上也刺多少次。”

    殿外涌入了很多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李云集仍然毫不顾忌,直直地与太后对视,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嚣张的弧度:

    “娘娘,您请。”

    “娘娘,不可!”

    徐拂衣一个箭步上前,把他往身后扒拉:“是妾对东华门神往已久,王爷经不住妾苦苦哀求,这才犯下大错,求您,要罚就罚妾。”

    怎么回事,死到临头了他还这么嚣张。

    她太瘦了,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把他全部遮住。

    李云集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却挡在他面前,面对着千军万马。烛光下,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变得虚幻,只有她最是清晰。

    “认错!”她轻声说。

    “什么?!”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腰间突然就多了一只手,揪起来仅有的软肉,狠狠地拧了一圈,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好好,我听清了,我听清了,你松下手啊。”

    伸手把徐拂衣圈在怀里,李云集收敛了那一幅找死的姿态,到底是低下了头,但却不是为了给自己求饶:

    “一切皆是臣所为,与她无关,太后要罚就罚臣。”

    “不是......”

    捂住她的嘴,任她怎么示意,都不为所动。他仍然站在她身后,却,是以保护者的姿态。

    像啊,真是太像了。

    他这样一张脸,又是这样的一副姿态,就和当年先帝在她面前,怀里拥着她瑟瑟发抖的妹妹、警惕着她一模一样。

    先帝啊,你死了都还要留下一个他,时刻提醒着孤,你是怎么将我们郑家的脸面、将孤的脸面踩在地上的。

    “呵,呵。”

    冷冷的笑带着冷冷的风,吹得烛火几度跳跃,太后坐回凤椅,广袖一甩:“李云集,孤准许你躲,孤倒要看看你能撑过多少刀。”

    “没听到英王说得吗?!把她给孤拉下去。”

    当即就有两个嬷嬷朝她走过来。徐拂衣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面对,是我们一起......”

    “徐拂衣。”李云集打断她,一点一点地把她的手掰开,极尽温柔,但看在她眼里却是极尽残忍:

    “这是我做的,就由我来承担,你不要牵扯进来。”

    手骤然滑落,在空中,无依无靠。

    她有点茫然:什么叫不要牵扯进来,不是说过要并肩作战的吗?

    那两个嬷嬷的手劲着实大,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比之当初杨嬷嬷的那些人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被硬生生地拽走。

    刀剑声响起。

    徐拂衣用尽全身力气回头,李云集正注视着她,笑着目送她的远离。突然瞪大眼睛,她拼命地想要挣脱桎梏:不,不要,李云集,看后面!看后面!

    身后的利刃,高高扬起,寒光乍现。

    嗡——

    她感觉一阵耳鸣,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慢动作。

    “书灵,书灵,帮帮我,你帮帮我!”

    “抱歉宿主,现在帮助您的话,容易引起其他人的警惕,请恕我无能为力。”

    “就像当初在寺庙里一样,你怎么会无能为力呢,你怎么会无能为力!”

    她一直含着的泪、强忍着不掉落的泪,终于大颗大颗地落下了。

    泪如雨下,泪如河奔。

    李云集远远地看见她被丢在了柱子边上,紧绷的心神才微微放松,这时,背上的刺痛就愈发强烈。

    他扯了一下干裂的嘴角,抹掉溢出的红色,眼神微微变换,像一头刚饿极了的野兽,满是嗜血的味道。

    捕猎的人群将他团团围住,高举屠刀,想要以此来威逼野兽,要他向他们臣服。

    扒着柱子站起来,也许是刚刚用力过度,现在徐拂衣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是脱力的,刚一站起来,就又滑倒了地上,软塌塌的,像是只有一坨肉,没有一个骨头能支撑着她走到他面前。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攥在手心。

    尖端划破了她的掌心,疼痛带来了一点微弱的力量。她就紧贴着地面,一点一点地,爬过去。

    素白的衣衫在地上拖成一道爬行的痕迹,没人会注意到她。所有人都只关注着如何驯服一个强壮的野兽,谁会注意到野兽瘦弱的同伴?没有人。

    只有她和他。

    她像是自己最害怕的蛇一样,一路游荡、潜伏在地面上,寻找着机会,然后——

    进攻,一击即中!

    带着她的血液的簪子狠狠地插进了一个侍卫的脚踝,鲜血溅了她一脸。她闭上眼,眼角的泪水冲淡了血色:她知道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她不再只是因为任务而已,她还有自己想保护的人。

    “陛下驾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掩盖了被她刺中的那个侍卫的轰然倒地,李云集飞奔到她身边,扶起她靠在自己身上,袖子胡乱地把她脸上的鲜血蹭干净。

    “我没事。”徐拂衣拽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眼神还是虚无的,“不是我的血,是他的。”

    她笑着,笑意是苦的。

    “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不听话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待着?!”李云集埋在她的脖子边,几乎不敢大口呼吸,害怕将她微弱的气息吹跑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

    他低着声音,诉说着自己的恐惧。

    徐拂衣缓慢地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她声音轻轻,飘渺得像是从远方而来的呢喃:“李云集,你教我学武吧。”

    “这样,我们以后就能并肩作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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