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武,特别苦。”

    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汗水都能浸湿衣衫。

    “我知道。”

    前世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其他人,她曾经也练过一段时间的武,不然,那个男人的刀她根本就躲不过去。

    手上一阵湿润,那粘稠的热,徐拂衣知道,是他的血:“那你呢,你练武累吗?苦吗?”

    他想说不苦,也不累。但是就在这,就是这,曾经那个幼童被要求以后要成为一个保护皇兄江山的大将军。此后的厉暑酷夏、隆冬严寒,就都是他的遍体鳞伤。

    那个孩子在看着。

    李云集感觉话在嘴边,又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慢慢地,他吐出一口气,看着那个孩子,一字一句间流淌着自己这些年来的从未于人前展露的泪水:

    “累......我很累......徐拂衣,我好累啊。”

    “累了就先靠着我,有我在,以后就都有我在......”避开伤口,轻轻地、慢慢地,抚摸、轻拍他的后背,就像她曾经也希望有人这么安慰她一样:

    “李云集你教我练武吧。”

    “好......我教你练武。”

    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一个人练武。我还有你,还有你在,那清晨的黑暗,也许就不会再那么难熬。

    “母后,云集做了什么,您何至于要下这么重的手?!”

    皇帝站定,面上隐隐还带着一点怒色,冲着上座的太后。

    “皇帝不知道吗?”太后挥挥手,侍卫消无声息地退下,从皇帝两侧穿梭,井然有序,目不斜视。到最后就只剩下在地上相拥的徐拂衣和李云集。

    还有,相对而立的,太后母子。

    皇帝一步一步地走进来,他逐渐低下头,站定,袍子一撩,就彻底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温和中带一点焦急的声音:

    “儿臣请母后安。”

    “母后,云集这是犯了什么错,您要罚得这么重,还让下面的人这般折辱他。”

    “犯了什么错自有孤来判定。”太后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像是在看一团垃圾:“皇帝,是谁通知你的?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是我,母后。”一个怯生生的脑袋扒着门口的柱子探头进来,她嘴角挂着一丝讨好的笑,一进来就目标明确地紧紧扒住太后的大腿,眼睛里满是后怕:

    “我正要休息,看见这么多侍卫都往母后宫里来,我还以为您出什么事了,就急忙叫人通知皇兄去了。”

    “还不快站起来,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太后皱着眉,但到底还是亲自把楚国公主扶起来,让她坐在了女侍搬过来的软凳上。

    面前突然多了绣着龙纹的鞋,是皇帝,他弯着腰,皱着眉,温柔地说:

    “云集,还不快起来。”

    面前的人背对着所有的烛光,于昏暗中,向他伸出手。

    李云集眼神有点恍惚,本能地想要向他寻求一点庇护。这几乎已经成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每次他被罚,都会有皇帝出现在他面前,宛如天神。

    皇帝嘴角盈盈笑意,已经笃定了,他会——

    “云集。”

    像是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了个透心凉,他慢慢回头,眼中一点一点浮现的光彩如同刚有了自己意识的木偶娃娃,迷茫、无措。

    徐拂衣注视着他,看见他的眼睛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逐渐清晰,倏尔一笑:

    “我们还没向陛下问安呢。妾恭请陛下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他也笑了,和她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样,“臣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安。”

    皇帝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神情中倒仿佛有几分真情实意的落寞:“云集到底是与朕生分了。”

    “君臣有别,陛下友爱手足,臣却不能不识好歹。”

    更何况,李云集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和徐拂衣相握的手上:

    他既然已经接受了一个人的绳子,就不会再试图去拽住另一个人的手。

    皇帝的笑,慢慢滑落,他面无表情了好一会儿,然后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到了他从未在意过的女子身上,突然又挂上了仿若面具的笑:

    “这就是绛侯的女儿吧?果然是太妃娘家的孩子,确实是好教养。”

    “妾微贱之身,担当不起陛下......”

    “太后,陛下”李云集打断了她的话,他不想让她在他们面前,低声下气着,“今日之事,您二位做什么惩罚臣都接受,天色已晚,臣要先回府了。”

    徐拂衣感觉到太后的目光玩味似的在皇帝身上打转,又联想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母子关系:

    今天晚上楚国公主真的是如她说得那样才来的吗,没有其他的原因,或者,没有其他人引导吗?

    “母后,那我就跟他们一起走了?”楚国公主一同请辞。

    “你跟他们一起去吧”太后摆摆手,“英王就罚俸一年,去边关之前,就给孤老老实实待在你的王府,哪里都不许去。”

    “皇帝,你没意见吧?”

    “儿臣听从母后旨意。”

    皇帝并没有跟他们一起退出宫殿,在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徐拂衣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烛火熄灭了一小半,剩下的烛光激烈的跳跃着,把太后和皇帝相对的影子拉得时大时小、时长时短。

    就像是东风与西风,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遏制了东风。

    分外激烈。

    今夜的弯月边上点缀着几点繁星,楚国公主被女侍们簇拥着,回头,却看见李云集默默地给身边的女子提着脚下的裙子,她顿了顿,还是说:

    “云集!我们聊一下可以吗?”

    对视一眼,徐拂衣眨了眨眼,指了指旁面,示意她到那里去等。

    “皇姐要说什么?”

    李云集看着她站定后才转过来。

    楚国公主刚想说什么,余光看见自己身边的这么多人,到底是放弃了,摇了摇头,只是说:“你与徐三姑娘过几日就要启程了,我到时候让人去给你们送点东西,你要收下。”

    “......多谢皇姐。”

    明明是至亲姐弟,龙凤相伴,到现在竟然也相顾无话。

    夜有点冷,他是,又怕她也是:“皇姐若是无事,我们就先走了。”

    “去吧。”

    身边的女侍劝他上轿,她没有,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姑娘,走向他的未来,走得是那样的坚定,突然就笑了,眉也弯弯,眼也弯弯:

    “真好啊,云集,以后都要是好日子了。”

    起风了,风从宫道里穿过,骤然被压缩,只能发出呜咽的悲鸣。

    徐拂衣回首,看到楚国公主还留在那里,像是在看着他们的离去,但又好像不止是,明明周围有这么多的女侍,但公主还是和月亮一样,散发着孤寂的光。

    她突然打了寒颤。

    “怎么了,冷吗?”

    “不是”她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公主看起来不太爱笑的样子。”

    “你也觉得?皇姐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月光的庇佑下,马车载着他们的影子从皇宫平平安安地回到了王府,没有被高墙吞噬。

    “哎哎哎,这么晚了,你还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去睡觉了!”徐拂衣真准备拐个弯回自己的院子,结果李云集一个回手掏拽着她就跑,差点把她整个人从地上薅起来:

    “你轻点动作,小心你的伤口。”

    “就这点伤,本王都不看在眼里。”

    他兴冲冲地把人带到练武场上,“你不是说想跟着我学武吗?你先挑个趁手的兵器,明日清晨,我教你!”

    夜色下的练武场实在是大,大到有点空旷,只有放置兵器的架子上拥挤,连一个完整的兵器影子都照不出来,都是零零碎碎的,沉默着、寂静着。

    从寻常的刀枪剑戟,到没有那么常见的镐戈盾镖,甚至她还看见了袖箭、匕首、针这一类的暗器。

    “这么多吗?”

    徐拂衣走到架子前,手指轻挑地从每一件兵器上滑过:“任由我挑选?我要是挑到了你不会的怎么办?”

    李云集走到她面前:“这里的每一件我都练过,即使称不上精通,但教初学者是足够的。”

    “那你最擅长的兵器是什么?”

    她的手放在他身上,慢慢向下:“是它吗?”

    利剑出鞘,他不允许其他人触碰的剑,现在就待在她的手里,安安静静的,一点都不像它的主人:

    “你慢点,别划伤你的手!”

    聒噪得像是一群麻雀围在她身边念叨,迅速把剑放回去:“我给放回去行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真能被这个划伤了不成?”

    “你还没回答我,这是你最擅长的兵器吗?”

    佩剑归鞘,他才放下心来,心放下来,就觉得有股气梗在喉咙间,上不去下不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庆幸,夜色遮住了他的狼狈。

    但他不知道,夜色遮不住沉默。

    “不是它,那就是它。”徐拂衣转身,注视着一柄她注意了好久木仓,上面的红缨已经旧了好久,灰扑扑的,却还被保留着:

    “你喜欢这柄木仓对吗?”

    她的目光流连在这柄枪上,伸手取下来,木仓头银亮银亮得闪烁着光,像是在雀跃。

    李云集觉得他背上的伤口似乎又开始流血了,心口澎湃的血液从伤口流出,炙热的温度几乎让他坐立难安。

    “唰!”

    是木仓头划破空气的声音,徐拂衣尝试舞动,她从未接触过木仓,只能勉强舞动它,显得有点笨拙。

    但就是这样的笨拙,却能和另一个人重叠起来,月色下,孩童的身影和徐拂衣的身影来回交替,最后又分离,她停下来,气喘了很久。

    直到她的呼吸声慢慢回归平静,李云集才好像突然回神,问:

    “你,愿意学枪吗?”

    她抬头,明明离得那样远,但她就是知道他在期盼,期盼着她的回答,可惜:

    “我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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