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他踏着月色,走到面前,从她手里接过长木仓:“它不够好吗?”

    “它很好”徐拂衣拨弄了两下红缨,丝线飘飘,张牙舞爪着想要吞吃人心,“但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所以它再好,我也不要。”

    红缨从指尖滑落,缠绵不舍、极尽挽留,但她冷下脸,义无反顾地抽身,步步远离。

    在她身后,风吹树动,有一片叶子就这样悠悠然下落,落在了李云集的肩上。

    看着她单薄的背,他突然笑了,眉眼都舒展开,静静地倚靠着树,看着她坚定的脚步,慢慢地眼睛里浮现出比之月光还耀眼的光辉。

    一路逆风而行,她的衣角翻飞,又慢慢帖回了身上,是一把刀替她挡住了风。徐拂衣勾起嘴角,伸手,抽出,回过头向身后的炯炯目光扬声道:

    “我要它!”

    黑色的穗子随着她的动作轻摇,青龙从乌木的刀柄开始攀岩盘绕,于龙首处吐出锋利的刀刃,宛若天上的弯月坠落人间,寒光乍现间收割性命。

    “你还真是会挑。”

    他揽着木仓双手抱胸看着她:“这把刀可不是一个好驾驭的兵器,比起寻常的刀剑,你要付出得更多,你还选它吗?”

    “就是它。”

    徐拂衣坚定的声音不改。

    他的影子从树影中分离,一步一步地靠近,最后停在了她背后,像是一团巨大的黑雾将她笼罩着:

    “那就举起你的刀,让本王看看,你能不能配得上用它。”

    徐拂衣看着地上的自己,手指张开又合拢,紧紧地攥住刀柄,慢慢回头:“好!”

    飞扬的衣袖下,是她举起的刀:“但不是我配它,而应该是它配我。”

    李云集提木仓来挡。

    木仓与刀之间的对抗发出独属于金属碰撞的嗡鸣声,震得手臂发麻。身体被长木仓不断施加的压力逼着后退,她咬着牙,弓起腰,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握上去,汗珠凝结了豆大的一颗——

    “啪”落在了一只手上。

    凌乱的发丝黏在额间,目光慢慢移向对面人,他连呼吸声都不曾改变,就连掉落在他肩膀上的树叶也纹丝不动。

    粗糙的皮肤肌理游离在她的脸上,替她抹去汗珠,把凌乱的发丝掖在耳后,炙热的体温下意识地叫她躲开。

    但没能躲开。

    他把她的脸掰回来,慢慢摩挲着她的下巴,碰触是若即若离的,但是他的眼睛是一直紧盯着不放的,带着浓浓的侵略性:“专心啊,三姑娘。”

    叫她专心?明明最不专心的就是他。徐拂衣脚下暗暗用力,憋着一股劲想要往前冲,他一时不察,还真被她逼退了一步。

    耳边传来她含着笑意的声音:

    “殿下,你不专心哦。”

    李云集迅速回神,长木仓压着刀刃,不再让她往前。肩上的树叶突遭变动,又飘飘荡荡下落,正好落在两人相交的武器上。

    一片冰冷的寒光中,唯有它是绿色的希望。指尖微凉,他看着她的忍不住上翘的嘴角,轻轻说:

    “我反思,我不专心。不过——”

    不过什么?

    他的眼神一变,犹如腰间宝剑出鞘后的凛冽寒光。

    她还没来得思考,对面的压力就突然变大,逼得她丢盔弃甲,不断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兵器架子上,才得以喘息。

    李云集分出两根手指,夹住刀刃,微微一偏,唇角勾起,和他的眼尾一样都是上扬到肆意张扬的弧度:

    “今天就教你第一课,不要小瞧你的敌人,即使你已经取得了一场胜利。”

    可他的手还垫在她的脑后,整个人笼罩在月光下,眼神又几乎是与月光同样的柔和。

    砰,砰砰......

    是她的心跳变了节奏。

    也许是刚刚经历过一场酣战,她还没有恢复,徐拂衣想。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她本以为月光太过柔和,与他并不相配。

    他该是长矛,该是利刃,该是冲撞地球的彗星,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但此刻,他温柔似水。

    李云集同她专注的眼神对视着,被吸取了魂魄般渐渐沉溺。良久,他抬起手,仿若抬起千斤之鼎,却又轻轻地盖住她的眼睛:

    “别看我,别这样看着我......”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了一点乞求。

    眼前是一片漆黑,感官就愈发明显。

    她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徐拂衣叠在了他的手上,刚要说什么,忽然就听到了鸟雀扇动羽翼的声响。紧接着,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谁......”

    是云风,他站在练武场的入口,举着橘黄色的灯笼,往里面探了半个身子:

    “属下说是谁呢,殿下,这么晚了,您怎么又来这了?”

    烛光越来越近:“三姑娘怎么也在这儿?”

    “是我要来的,”徐拂衣晃了晃手里的刀,“我想练武,就让殿下带我来挑个兵器。”

    云风看清了她手里的刀:“原来如此,三姑娘眼光独到,这刀是当年先皇赐下的宝刀。不过......殿下这次竟然没推荐他的长木仓吗?”

    他语气中带着点笑意,眼神却是小心翼翼的。

    “推荐了,”李云集把长木仓放回去,目光流连但不再留恋,“但三姑娘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本王也尊重她。”

    嘶——

    扯到背后的伤了。

    云风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抖动着,一滴烛泪被抖落,火光却在跳跃中更加耀目。

    “怎么,你也想试试这木仓吗?”

    吓得一个激灵,他悄咪咪地往后退:“不了不了,属下还是喜欢用剑。”

    李云集想瞪他,看着他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本王也挺喜欢自己的剑。”

    灯笼离他很近,那一点点的温暖就这样照亮了他的眉眼。

    徐拂衣站在他身侧,正好被他的影子包围着,隔绝了烛光。看着他们,明明风减消,她却觉得有些冷,眼前的灯笼多像一盏为她留下的台灯。

    可惜......

    她低下头,搓了搓手指。

    “冷吗?”

    一只手精准地搭在了她的手上,指尖传递着另一个人的温度,顺着经络一路暖到了心尖。

    人常说,指尖连着心脏。

    学过的知识不断在脑海中回响:这只不过是因为人的手指上分布着很多神经,所以才......

    去他的才。

    她动了动,反握住他的手,抬头,看着李云集:

    “有点冷。”

    看着他怔怔地待在原地,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徐拂衣慢慢垂下眼,听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在慢慢沉寂着下沉......

    突然,一股力量拽着她往前,快速变动的空间被压缩成耳边有力的风,钻进她的身体里,轻轻托举住她下沉的心跳,高高捧起。

    “咚,咚咚,咚咚咚......”

    在锣鼓喧天的轰鸣中,李云集拥她入怀:“这样还会冷吗?”

    他虚虚地环抱着,把自己身上的温热传递给她。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的,可人在这样的温暖下,怎么可能会不哭呢?

    他朝云风打了个手势,云风脚底抹了油似的、飞快地溜了。一时间,练武场之大,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李云集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轻轻地,像是自云端而来的抚慰,这样的温柔,可偏偏他说:“怎么还被冻哭了?”

    一时间,徐拂衣瞪大眼睛,泪珠挂在眼角,欲落不落。

    “还真是被冻哭了,”他抹去了她的泪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走吧,我送你回去,回去就不冷了。”

    嘴角的弧度怎么都抑制不住。

    “噗嗤”

    气得都不想哭了。

    “我才不是被冻哭的,倒是殿下您,”她点了点他的后背,“你不会半夜因为后背的伤,痛得躲在被子里哭吧。”

    “我受过得伤海了去了,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伤就哭。”

    他腰间配着剑,手里牵着她,徐拂衣一只手交给他,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刀。

    两人并肩前行,跨进了夜幕中,慢慢消失。

    日月相对,月一点一点向西沉溺,日则一步一步攀登上属于它的高峰。

    静悄悄地完成了这一切的替换。

    女侍拿了个扫帚,从杂草上拂过,替它扫去隐藏的落叶,扫着扫着,扫到了一双靴子上面:“殿下?!”

    “你们姑娘呢?”

    “姑娘还没醒。”

    还没醒?李云集急匆匆的脚步落在门前,突然一顿,特意放轻了脚步才进去。

    果然安静地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再仔细去听,才能听到另一道和他重合在一起的呼吸。

    “徐拂衣?”他停在屏风前,“徐拂衣?”

    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挪进屏风里面,站在她的床前:徐拂衣缩成小小的一团,蹙着眉,还睡得正深。

    李云集犹豫了一下,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很久,又叫:“徐拂衣,起床了,不是说了要和我一起练武吗?”

    练武?

    壁虎?

    哪有壁虎?没事,壁虎是益虫,不吃人的,让她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看她眼睛动了好几下,李云集还以为她要醒了,结果又睡过去了。他酝酿了一下,大喊:

    “徐拂衣起床练武了!!!”

    “啊—!”

    徐拂衣烦躁地睁开眼睛,盯着他躲避的眼神:“李,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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