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君洋感觉一转眼就这样跟着萧竹上了五天白班。
之前只是知道在医院工作很忙，现在看来更像是时时战斗——抢救时的急迫、病人转出时的欣喜，在ICU工作的每一天感情都是充沛的。
周五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他把自己这想法如实告诉了萧竹，却换来了萧竹长久的沉默。
“……可能……时间久了，就是另一种心情了吧。”
萧竹小心翼翼地思索该如何表达清楚。
“什么事情都有太多说不准，有时坏的会变好，有时好的会变坏。况且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你也只能看到这里。”
毕竟医学不是起死回生的魔法。
而生活也不可能全然重复童话一般的美好结局。
“不说这个了，今天可能就是咱俩最后一天一起工作了，明天我就是夜班啦。”避免沉重，萧竹选择岔开话题。
“正好我也想看看夜班什么感觉，”
付君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想到整个上午都不见她抽空喝口水，特地将绿豆汤往萧竹面前移了移：“那周六我应该几点来？需要去接你吗？”
萧竹这周最后一个班是周六的大夜，凌晨两点接班，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交班后结束。
萧竹带着付君洋进科室时，就觉得应该是收了急诊：
先是看到科室门外有好几位家属在等，再加上进入科室后都不见有人在楼道走动。
萧竹一边往里走，一边透过玻璃看向各个病房，果然，医生护士此时都聚在同一张病床边。
这名患者是前天凌晨骑摩托跑山，突然摩托打滑失控撞到路边，因而发生了严重骑跨伤伴大出血、缺血再灌注损伤。
当地医院收治后，视其情况建议姑息治疗。
家属不愿放弃，今天又连夜乘急救车跨省来到他们医院寻求治疗。
从接班开始，又是忙到无以复加的一夜。
因为患者还很年轻，所有人都想尽全力把他留住。
他们已经提前联系各个检验影像科室加急检查，求助多科紧急会诊，得到的结果却仍不乐观。
“我……去找家属谈一下吧。”张医生没了往日的乐呵呵，满脸严肃地看着满屋子设备的数值显示，有些懊恼地垂了下头。
他走出去后，萧竹注意到窗外的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或许有时，在医院里，天亮象征的只是单纯的时间流逝而已。
张医生再回来时，带进一位家属。
萧竹马上读懂了他的意思，默默退出了病房，只站在玻璃门外远远地看着。
这位家属大概是患者的妻子，进入房间后一直蹲在病床边，仔细磨蹭着患者肿胀的脸，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萧竹看得不好受，准备将眼神错开看向别处，患者妻子却突然走出病房来找萧竹，声音不可抑制地带着细微的哽咽声：“您好，我知道监护室原则上不许用手机……我不会乱拍，我就是想给我老公看看我女儿的视频……”
“没关系，可以的。”像是生怕浪费他们独处的时间，萧竹飞快地回复道。
可付君洋站在远处，分明看清了她专业又镇定的背面，轻微颤抖的肩膀。
萧竹想起之前同事和她讲，患者的女儿刚刚三个月大，他的摩托车还是不久前夫妻二人结婚纪念日，妻子送给他的礼物。
事发当天晚上是因为俩人吵了架，丈夫赌气去跑山，没想到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人们常道世事无常，殊不知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真正摆到眼前时，又是怎样沉重的绝望。
妻子离开病房之前，还留下了一只小小的玩具熊，说是他们女儿的东西，拜托萧竹帮忙留在床边。
“这是女儿床边的玩具，让他闻闻女儿的味儿，说不定能感受得到。”
——“家属放弃药物及有创抢救。”
随着最后决定的宣布，血管活性药停止泵入，患者的生命数值也开始逐渐下落。
在无望奇迹的尾声，萧竹还是走到床边，把那只小熊放到了他的手边。
小熊的手搭在爸爸青紫的手背上，脸上仍是不谙世事的乖巧。
萧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落入了旁观者的眼里。
逐渐临近八点，白班的同事陆陆续续到达科室，一洗夜间的紧迫氛围，ICU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与活力。
不时有同事路过萧竹的病室，看着满屋关闭的器械，顿时心下了然：“不好？”
“嗯。”
萧竹点点头，然后便是默契地相顾无言。
下班时，萧竹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没见到付君洋。
她在科室里转了一圈，才在外走廊的阳台上找到他。
见他正冲着窗外的马路发呆，面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萧竹走过去，故作轻松地站到他边上：“怎么样，熬一宿困了吧？”
眼前的萧竹全然扫去了几个小时前的惘然模样，摘掉口罩，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付君洋有些意外，侧头看向萧竹那瞬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后，深邃中的暗流涌动，是她读不懂的复杂神色。
是该有着怎样的过往经历，才能让今日的她，可以如此熟练的整理情绪呢。
付君洋因为她安慰的笑容而隐隐刺痛，抿着嘴沉默了半响，突然想起来什么，柔声询问：“你的腿，没事吧？”
“我的腿？腿怎么了？”萧竹明显没反应过来。
“送病人去做检查的时候不是被氧气瓶砸了吗？”付君洋眉头微蹙，语气却是少见的和煦温柔。
“哦对哦。”萧竹呆呆地，甚至一时想不起撞得是哪边，直接弯腰把两只裤腿拉到膝盖。“没事，就是有点青了，过两天就好。”
付君洋看着她腿上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淤青，就明白她对工作中的磕磕碰碰早已习以为常。
他撇开眼睛，无声叹了口气，却又说不出责怪：“走吧，送你回家。”
走出科室时，萧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病房里的监护器显示屏：
象征生命的曲线，正在向着直线无限趋近。
送萧竹回家的路上，付君洋显得异常沉默。
萧竹只以为是他遇到了昨晚的遗憾事，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
气氛有点尴尬，于是车子开到高中门口的时候，萧竹就急着和付君洋道谢，准备下车，付君洋却执意不肯。
“你指路，今天给你送到家门口，不是腿受伤了吗。”
看对方很是坚持，萧竹也只能乖乖导航到了自家小区门口。
再认真道过一遍谢，她打开车门往小区门口走，却很快再次被人拉住。
是付君洋，见萧竹下车后犹豫两秒，拿起手机也打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赶上了她。
萧竹顺势低头去看，那是一双修长却又骨节分明的手，清瘦线条下的青筋纹路彰显了对方的男性力量，可那力却并未落到手腕上，让她感到不适，而是只用手指坚定地将她环住。
萧竹有些吃惊，可对方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好像生怕松开她就会跑掉一样。
“我们加个微信吧。”付君洋突然开口，再下一秒就染红了耳根。
之前只是知道在医院工作很忙，现在看来更像是时时战斗——抢救时的急迫、病人转出时的欣喜，在ICU工作的每一天感情都是充沛的。
周五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他把自己这想法如实告诉了萧竹，却换来了萧竹长久的沉默。
“……可能……时间久了，就是另一种心情了吧。”
萧竹小心翼翼地思索该如何表达清楚。
“什么事情都有太多说不准，有时坏的会变好，有时好的会变坏。况且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你也只能看到这里。”
毕竟医学不是起死回生的魔法。
而生活也不可能全然重复童话一般的美好结局。
“不说这个了，今天可能就是咱俩最后一天一起工作了，明天我就是夜班啦。”避免沉重，萧竹选择岔开话题。
“正好我也想看看夜班什么感觉，”
付君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想到整个上午都不见她抽空喝口水，特地将绿豆汤往萧竹面前移了移：“那周六我应该几点来？需要去接你吗？”
萧竹这周最后一个班是周六的大夜，凌晨两点接班，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交班后结束。
萧竹带着付君洋进科室时，就觉得应该是收了急诊：
先是看到科室门外有好几位家属在等，再加上进入科室后都不见有人在楼道走动。
萧竹一边往里走，一边透过玻璃看向各个病房，果然，医生护士此时都聚在同一张病床边。
这名患者是前天凌晨骑摩托跑山，突然摩托打滑失控撞到路边，因而发生了严重骑跨伤伴大出血、缺血再灌注损伤。
当地医院收治后，视其情况建议姑息治疗。
家属不愿放弃，今天又连夜乘急救车跨省来到他们医院寻求治疗。
从接班开始，又是忙到无以复加的一夜。
因为患者还很年轻，所有人都想尽全力把他留住。
他们已经提前联系各个检验影像科室加急检查，求助多科紧急会诊，得到的结果却仍不乐观。
“我……去找家属谈一下吧。”张医生没了往日的乐呵呵，满脸严肃地看着满屋子设备的数值显示，有些懊恼地垂了下头。
他走出去后，萧竹注意到窗外的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或许有时，在医院里，天亮象征的只是单纯的时间流逝而已。
张医生再回来时，带进一位家属。
萧竹马上读懂了他的意思，默默退出了病房，只站在玻璃门外远远地看着。
这位家属大概是患者的妻子，进入房间后一直蹲在病床边，仔细磨蹭着患者肿胀的脸，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萧竹看得不好受，准备将眼神错开看向别处，患者妻子却突然走出病房来找萧竹，声音不可抑制地带着细微的哽咽声：“您好，我知道监护室原则上不许用手机……我不会乱拍，我就是想给我老公看看我女儿的视频……”
“没关系，可以的。”像是生怕浪费他们独处的时间，萧竹飞快地回复道。
可付君洋站在远处，分明看清了她专业又镇定的背面，轻微颤抖的肩膀。
萧竹想起之前同事和她讲，患者的女儿刚刚三个月大，他的摩托车还是不久前夫妻二人结婚纪念日，妻子送给他的礼物。
事发当天晚上是因为俩人吵了架，丈夫赌气去跑山，没想到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人们常道世事无常，殊不知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真正摆到眼前时，又是怎样沉重的绝望。
妻子离开病房之前，还留下了一只小小的玩具熊，说是他们女儿的东西，拜托萧竹帮忙留在床边。
“这是女儿床边的玩具，让他闻闻女儿的味儿，说不定能感受得到。”
——“家属放弃药物及有创抢救。”
随着最后决定的宣布，血管活性药停止泵入，患者的生命数值也开始逐渐下落。
在无望奇迹的尾声，萧竹还是走到床边，把那只小熊放到了他的手边。
小熊的手搭在爸爸青紫的手背上，脸上仍是不谙世事的乖巧。
萧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落入了旁观者的眼里。
逐渐临近八点，白班的同事陆陆续续到达科室，一洗夜间的紧迫氛围，ICU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与活力。
不时有同事路过萧竹的病室，看着满屋关闭的器械，顿时心下了然：“不好？”
“嗯。”
萧竹点点头，然后便是默契地相顾无言。
下班时，萧竹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没见到付君洋。
她在科室里转了一圈，才在外走廊的阳台上找到他。
见他正冲着窗外的马路发呆，面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萧竹走过去，故作轻松地站到他边上：“怎么样，熬一宿困了吧？”
眼前的萧竹全然扫去了几个小时前的惘然模样，摘掉口罩，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付君洋有些意外，侧头看向萧竹那瞬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后，深邃中的暗流涌动，是她读不懂的复杂神色。
是该有着怎样的过往经历，才能让今日的她，可以如此熟练的整理情绪呢。
付君洋因为她安慰的笑容而隐隐刺痛，抿着嘴沉默了半响，突然想起来什么，柔声询问：“你的腿，没事吧？”
“我的腿？腿怎么了？”萧竹明显没反应过来。
“送病人去做检查的时候不是被氧气瓶砸了吗？”付君洋眉头微蹙，语气却是少见的和煦温柔。
“哦对哦。”萧竹呆呆地，甚至一时想不起撞得是哪边，直接弯腰把两只裤腿拉到膝盖。“没事，就是有点青了，过两天就好。”
付君洋看着她腿上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淤青，就明白她对工作中的磕磕碰碰早已习以为常。
他撇开眼睛，无声叹了口气，却又说不出责怪：“走吧，送你回家。”
走出科室时，萧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病房里的监护器显示屏：
象征生命的曲线，正在向着直线无限趋近。
送萧竹回家的路上，付君洋显得异常沉默。
萧竹只以为是他遇到了昨晚的遗憾事，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
气氛有点尴尬，于是车子开到高中门口的时候，萧竹就急着和付君洋道谢，准备下车，付君洋却执意不肯。
“你指路，今天给你送到家门口，不是腿受伤了吗。”
看对方很是坚持，萧竹也只能乖乖导航到了自家小区门口。
再认真道过一遍谢，她打开车门往小区门口走，却很快再次被人拉住。
是付君洋，见萧竹下车后犹豫两秒，拿起手机也打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赶上了她。
萧竹顺势低头去看，那是一双修长却又骨节分明的手，清瘦线条下的青筋纹路彰显了对方的男性力量，可那力却并未落到手腕上，让她感到不适，而是只用手指坚定地将她环住。
萧竹有些吃惊，可对方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好像生怕松开她就会跑掉一样。
“我们加个微信吧。”付君洋突然开口，再下一秒就染红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