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父亲和哥哥回家后，阿智大着胆子和他们讨论了这件事。
母亲倾向于青王是偶然间见了阿智一面觉得惊鸿一瞥见之不忘，所以今日特地来看望一二。
阿智不这样觉得，哥哥也不认同。
阿智是觉得，自己不曾单独出过门，所以没有这个可能。
哥哥则是认为……阿智没有美丽到令人见之不忘的地步……
阿智气愤而起，狠狠瞪了一眼哥哥，委屈巴巴让父亲揍他。
父亲照着哥哥后脑勺一拂，道：“青王不是那么轻浮的人。”
此话一出，哥哥先是看了一眼阿智，而后同母亲一起静默了。
阿智歪着脑袋，想了想，问：“哥，你最近有什么特别出色的表现吗？”
哥哥没说话，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爹爹呢，爹爹最近要加官进爵了吗？”阿智转头，慢慢有些认真。
但是结果仍是否定。
那就奇怪了。
不过几人讨论来讨论去，无论是美貌诱人说还是拉帮结派说，都无疾而终。
四人散开之际，阿智问了一句。
“爹，最近圣上身体还好吗？”
她看向父亲，父亲眼中有她意料之内的反应。只是她的目光更简单而确定，父亲反倒没有责怪她。
林源仔细回想了今日朝上情况，道：“圣上身体康健，并无不妥。这正是天下之福。”
不管青王到底要干什么，阿智想只要自己仍旧保持万事远离的态度糊弄糊弄就得了。已经摆烂四五年了，不可能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青王就自乱阵脚。
这样想着，阿智悠闲自在地继续着自己幸福美满的小日子。
本以为那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当青王的邀请帖送到阿智闺房书桌上时，她心里却有一种“果然还是来了”的莫名预知感。
不知道青王是怎么想的，居然邀请阿智在三日后于缪安楼一叙。
一叙。
呵，好像她和他多熟似的。
阿智一边按耐住吐槽的想法，一边梳理自己奇怪的预知感。
还有那可笑的“一叙”。
半晌，阿智放下了帖子，揉揉脑袋。
想不明白啊。
可是这帖子能送进她闺房里，便说明这事爹娘已经知道，并且慎重思虑过了。
阿智将帖子扔到一旁，斜眼看着，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我还不去不行了，这事整得。”
阿智严阵以待了三天，第三天上午反倒没那么大负担。因为缪安楼离自己家也不算远，阿智就带着小芸溜达着就去了。
小芸一路上都在叽叽咕咕，不是问阿智这个青王是何许人也，就是问阿智知道青王什么内幕，再就是奇怪为何青王突然间对自己这“名满京都”的小姐如此上心。
阿智撑到后面，捂住耳朵才保住了小命。
刚到缪安楼，就有人引着阿智往里走。
态度十分恭谨，阿智便猜到是青王安排的。
一直到三楼上，雅间门外，蓝褂的小厮拦住了小芸。
“殿下望林小姐只身前往，还望小姐勿怪。”
阿智不认得这个人，看向小芸，小芸顺从地点头，而后站在了门的另一边。
这个小厮曾跟着青王去过林家，阿智当时闭着眼装病，不曾看见。小芸当时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如今才勉强认出这是当时那人。
推门而入，墨蓝色袍衫的男子腰束玉带，头戴金冠，正举着杯茶雾点点的香茗笑盈盈地看着她。
仿佛他知道这一刻她一定会出现。
阿智不动声色地见礼，只当窗边坐着的是只大马猴。
而青王料到她定会如此一般，主动开口：“林小姐不必多礼，你我称谈也不必殿下民女，自在一些，这里没有那些酸薄的老夫子。”
这话有些耳熟。
阿智抬眼，“你何时见过我？”
青王并不回答，“林小姐不问问我姓甚名谁吗？”
阿智坐下，将窗子推得更敞亮一些，“听殿下这话，仿佛知道我姓谁名谁一般。”
收拾好，坐好，阿智接着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也许曾经见过一次面，或者听见过几次谈话，但这不代表我们一定要认识。”
“比如现在，你知道我是林家女儿，我知道你是青王殿下，这就够了。”
顿了顿，阿智点明主题，“所以，殿下您邀我前来，敢问是有何事？”
她这样说了一堆，青王不曾插话。等她说完了，并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他才开口：“我叫许清深。”
阿智扶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许清深又道：“我知道，你唤作——”
他这句话停顿了。
阿智知道他是在看她的反应，可她还是紧张了。她下意识地抿唇，而后绷直了身子。
“我知道，你唤作——林知言。”
许清深看见阿智几乎没有痕迹的舒气，看她的眼神不由得深沉了几分。
阿智将喝剩下的茶水尽数吃进肚里，安慰自己不要慌。
他既然能亲自来自己家明目张胆地看望自己，那定然做了功课，真不知道她叫什么才不对劲。
可是，为什么自己要紧张？
阿智不明白。
她看向许清深，淡淡道：“殿下对臣子们家眷，了解的还真不少。”
见她皮笑肉不笑，许清深却笑了，他端正地看着阿智，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林小姐可否为我解答？”
阿智不看他，只瞅着手中的小杯盏玩，“殿下请说。”
“林家至此年青一辈行知字，我一直很好奇，林小姐为何不唤言言或阿言，而是唤作阿知？”
许清深的表情好像他真的很想知道，“阿言在家时，当真不会被喊错吗？”
阿智略有些不耐，“家中亲友如何唤我，这是长辈们的自由，青王殿下似乎也管不来吧？”
“还有，我同殿下并不相熟，殿下请勿唤我昵称。”
那许清深只是笑，“阿言脾气还是没变，和当年并无二致。”
阿智当他说的是五年前的跋扈林知言，便道：“我脾气变与不变，看的不是时间。”
只是对人罢了。
窗外风徐徐，可此刻正是寒冬腊月，纵然远处寒山一点雪痕一带煞是美丽，但寒气却是毫不留情地逐渐侵蚀尽了这雅间里原本的暖气。
阿智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却不愿起身去关那窗户。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屋里很闷，气闷，心里也闷得慌。
于是她身上冷，心里闷热，脸上很快就不好看了起来。
许清深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即起身将两扇明窗全部合严，从小火炉上倒杯热茶递到阿智手边。
他说，“先喝了，再把手炉抱上。”
阿智听见了这些，犹豫了一下还是以自己身体为重，捧着热茶三两口下了肚。
他好像又说，明明怕冷还非要学人开窗，还是这样小孩子气。
但是阿智忙着喝茶暖肚，并不曾听得真切。
放下杯子时，手炉也被送至她手边。
坐在对面笑意盈盈的人，仿佛一直都在这样温柔而静默地看着她。
这样无微不至。
阿智不由得有了一个念头。
会不会这青王以前是林知言的相好，不过后来青王领兵在外六年半，这期间自己又接替了林知言活了这么久……
哦，他把自己当成以前的林知言了！
所以他喊她阿言，还喊得那么亲密。
阿智想到这里，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不成要跟人说，我不是你的相好林知言，我只是借林知言的身体活下来的一个鬼魂？
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阿智突然间笑不出来了。
她觉得好难过——为什么五年都好好的过去了，偏这时候冒出来个和林知言“情深意重”的许清深啊！
阿智这人有个毛病——喜欢逃避。
不管是什么事，只要超出了她的预想范围，或者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解决，她就下意识地将它搁置一边，无意识地躲避。
现在这种情况，她本是要下意识地躲避，要想个办法让自己不是林知言这件事无声无息地不存在。就像五年前她刚来到这个地方一样，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点点地改变“自己”，改变周围人对林知言的印象。
直到所有人都觉得，她就是林知言。
可是如今，阿智莫名地就觉得，许清深他不一样。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仅仅是不好糊弄，也不仅仅是不好说服，更有一种，阿智她不好面对的不一样。
就好像，她打从心底里怕他，不想看见他一样。就好像许清深看得出她的变化，知道她不是林知言一样。
许清深端坐在对面，此刻也确实能看出来阿智的不对劲。
她沉默地看着手里的暖炉，轻轻抿紧了唇，一看就是在想什么东西。
不过也不怪她，因为他还在确定中，不免行为举措会有些奇怪。
他知道她这会儿心里也乱，所以并不打算多留她在此。
“在下此次约见林小姐，其实是想问林小姐可愿在元宵佳节应在下的约一同出门赏灯？”
阿智抬头，看着他，“元宵节？”
“上元佳节，京城花灯会，很是热闹。”
“我不喜欢热闹。”
许清深眼神微微一变。
“是吗？元宵灯会如此美景，林小姐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阿智摇头，“我懒，不想跑来跑去。”
其实是她不喜欢喧嚣过后的清冷，那种对比太明显，总是给她一种这世间的欢喜热闹并不属于她的感觉。
与原本生活环境的大相径庭更好像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不是林知言，尤其是这种普天同庆的欢喜热闹。
许清深仍旧在劝，“本来我订了一盏你很喜欢的花灯，想跟你一起放来着。”
他这话说的很可怜的样子。
阿智听了只觉得奇怪。
但她没继续问下去，只是说，“我喜欢在家睡觉。”
对放灯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说完，阿智就起身，将手炉放下，“如果没有别的事，民女就先行告辞了。”
顿了顿，又道：“恕在下不能赴元宵之约。”
这次许清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手炉重新递给她，点头应允道：“外面冷。”
外面确实冷。
阿智抱着暖炉和小芸走出缪安楼的时候，外面正起着北风。
看见缪安楼斜对面的药堂，阿智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往刚刚喝茶的雅间方向看去，正巧撞上许清深的目光。
他倚在窗户边上，手里握着一杯热茶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见阿智回头，点头微微一笑。
阿智没理，看了一眼便回头跟小芸一起走了。
小芸便问:“小姐，怎么了吗？”
阿智摸着热乎乎的暖炉子，漫不经心地说:“我刚刚忘记问他了，他也许是个……大夫。”
小芸一听，便凑近道:“我刚刚跟周远问了些这位青王殿下的事情。他说殿下前几年一直在外领兵打仗，刀光剑影的伤了不少，慢慢的殿下就自己处理伤口，也学会一些医治之法。”
阿智惊奇不已，“你不是不爱和生人说话吗？”
“这不是，跟小姐有关嘛。”小芸说话间，脸颊微红，眼神也有些躲闪。
看她这样，阿智也不好多问什么。
只是有些担心，这丫头可别是个看脸的恋爱脑啊。
路上遇见几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阿智忍了第一次，她是官宦小姐大家闺秀，当众吃糖葫芦不好。
忍了第二次，她牙不好，前些日子还牙疼呢，可不能再瞎吃了。
再忍第三次，这天这么冷，手拿着肯定冻手。
第四次……忍不了了。
“小芸，去买两串糖葫芦。”
大不了带回府吃，大不了吃少一点，大不了……委屈小芸的手！
“哦，还有周家的辣卤鸡爪，拐角的糖画，要个大苹果的！还有炒栗子，拔丝山药球，你见样买点回来。”
小芸眨眨眼，“可是夫人不让小姐乱吃啊。”
阿智坚定地看着她，“买两份，咱俩吃。”
“好嘞！”
小芸欢快的背影远去，阿智在角落里跺跺脚蹦跶几下，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直到有人站在她身后喊她，她回身时，脸上都是欢喜的表情。
那人穿着一身蓝布长衫，披着件黑貂大氅，手掌中一支桂花糖蜜般发簪，可爱极了。他问:“姑娘，这是你的发簪吗？”
实在是很好看很可爱的发簪，阿智心中很喜欢，但是确实不是自己的。“不是。”
转身之前，她还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小桂花色的玉就雕了两簇桂花，俏色顺势点了几片叶子，浑然天成。
阿智想，回头她一定要得到一支同款，真的太漂亮了。
然而下一刻，身后那人跟着走到她面前，将发簪递给她，“我看姑娘玉容天成，与这发簪极为相称，这发簪合该是姑娘的。”
阿智皱眉，“不是我的，谢谢夸奖。”
这人好奇怪。
这样想着，阿智绕过他就要走。
那人跟着拦了一步，吓得阿智脸色狠狠一变。
不过那人没有继续，向后退了一步就放阿智离开了。
阿智快步往前走，看见小芸正在挑辣卤鸡爪，头也不回地就赶过去了。
那人的目光一直盯在阿智身上，好半晌才折身而去。
身边突然冒出个小姐，小芸不解，“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想想刚刚那事说了小芸肯定担心，阿智便道:“我来跟你一起挑。”
小芸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东西买齐回家，阿智把一大包东西藏在披风下面，让小芸跟紧快步往自己房间跑。
一路上有惊无险，阿智把一大堆东西连着披风堆在桌子上，当啷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阿智下意识摸了摸头，以为是哪个簪子没簪牢，被披风带子挂下来了。
小芸弯腰去找，半天在多宝阁那边捡出来一支断成两截的玉簪。
“小姐……”
阿智还没看，外面就有人喊她去夫人房里，说是有急事。
屋里光线不太好，阿智只瞥了一眼看见半截，便道:“没事，先放着，回来再说。”然后就跟着婢女一起走了。
小芸捧着断成两截的簪子，叹息不已:“这簪子真好看，好可惜啊。”
“不过小姐今日簪了这个簪子吗？怎么有点眼生呢？”
到了母亲那里，林夫人和吴夫人正坐在一起说话。
“娘。”阿智进去见礼，“吴姨姨好。”
林夫人点点头，让阿智坐。
“娘，什么事啊？”
林夫人给吴夫人递眼色，吴夫人道:“阿智，你还记不记得七八年前，你说要嫁给关哥哥？”
“关哥哥？”
阿智有点懵圈，不过暂时还能理明白这又是林知言的桃花。
“对啊。”吴夫人笑道:“那时候你才十岁，天天跟在关哥哥身边，说以后就要嫁给关哥哥！”
阿智尴尬地笑笑，“啊，是吗？这个关……关哥哥……”
是真不好说自己不认识这个关哥哥，甚至连他名字都不记得啊！
还好吴夫人没有把注意力一直放在阿智身上，她转头去跟林夫人说话:“希越这孩子果真争气，跟着东林先生这几年越发有能力了，听说昨天面见圣上，圣上好一通夸奖呢。”
希越，关希越。
阿智知道这个人，这五年里她背了不少京都小姐少爷的资料，关希越这个人无疑是曾经很吸引她的一个。
他很优秀。
通过字面描述，阿智知道这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当之不愧的君子。
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曾经追着这个君子腆着个大脸说要嫁给他……
这小芸，这种黑历史怎么不知道跟自己说一声呢！
吴夫人此来这一趟，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主要就是跟阿智知会一声——那个关希越关哥哥，曾跟吴夫人问起过阿智。
吴夫人讲得绘声绘色，据说当时恰逢吴夫人带着吴小姐去沐天寺上香，跟关希越好巧不巧地遇上了。
关希越先是夸赞了一番吴小姐姿容美丽，又说吴夫人端庄心善，所求必能有所得。问了最近身体，问了吴大人忙否，绕了一圈才问——听说知言近几年不大出门，不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吴夫人是个人精，她怎会听不明白关希越是什么意思，于是回家之后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林府。
吴夫人抓着阿智的手，长吁短叹，“当时你追着希越跑，他还不乐意，我们都当他不中意你呢。闹了半天他这些年迟迟不议亲，就是等着回来见你呢。阿智，你这不愿嫁人，莫不是……”
阿智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怕吴姨姨笑话，我都快记不得关哥哥他长什么样了。”
没想到吴夫人就着话茬又跟林夫人说起来，“小悦啊，你是没看见，希越现在出落得真是芝兰玉树，俊得很哪！跟东林先生离京那会儿他十四，跟现在一比可大变样了！”
转头又跟阿智说:“阿智记不得也没事，你再见到他，一定能想起来！”
头疼。
阿智扶了扶额头，有些难受。
吴夫人见她不对，关怀地问她怎么了。
林夫人摸摸她的额头，有些担忧:“别是今天出去风吹着了。”
阿智觉得身上有点冷，确实不大舒服，便想回屋休息。
林夫人不放心，让人去请大夫。大夫一看，说是受凉了，需要吃药并好好休息。
莫名其妙的，阿智想起来刚刚吴姨说关希越问她的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漂亮，现在她果真身体不舒服了。
晚上吃完药上床休息时，阿智突然想起那支摔坏了的簪子。
小芸便去拿，说:“有点奇怪，小姐，我看这支簪子有点眼生，细想想，今天你也没戴这个簪子啊。”
等打开手帕，看见里面断成两截的桂花蜜糖簪，阿智脑子里瞬间变成了一摊浆糊。
这不是那个男的捡到的簪子吗？怎么在这里？
阿智捏着簪头，对着烛火看，“这不是我的簪子。”
小芸不明白。
阿智没有多说，只是把簪子又包起来，让小芸放起来去了。
躺在床上，望着顶上的水墨帷帐，阿智很清楚那个男的是故意接近自己的。
难道他也认识林知言？
可是她喊自己“姑娘”。
还有那个青王，许清深。
阿智搞不懂，林知言才多大，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朋友？
母亲倾向于青王是偶然间见了阿智一面觉得惊鸿一瞥见之不忘，所以今日特地来看望一二。
阿智不这样觉得，哥哥也不认同。
阿智是觉得，自己不曾单独出过门，所以没有这个可能。
哥哥则是认为……阿智没有美丽到令人见之不忘的地步……
阿智气愤而起，狠狠瞪了一眼哥哥，委屈巴巴让父亲揍他。
父亲照着哥哥后脑勺一拂，道：“青王不是那么轻浮的人。”
此话一出，哥哥先是看了一眼阿智，而后同母亲一起静默了。
阿智歪着脑袋，想了想，问：“哥，你最近有什么特别出色的表现吗？”
哥哥没说话，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爹爹呢，爹爹最近要加官进爵了吗？”阿智转头，慢慢有些认真。
但是结果仍是否定。
那就奇怪了。
不过几人讨论来讨论去，无论是美貌诱人说还是拉帮结派说，都无疾而终。
四人散开之际，阿智问了一句。
“爹，最近圣上身体还好吗？”
她看向父亲，父亲眼中有她意料之内的反应。只是她的目光更简单而确定，父亲反倒没有责怪她。
林源仔细回想了今日朝上情况，道：“圣上身体康健，并无不妥。这正是天下之福。”
不管青王到底要干什么，阿智想只要自己仍旧保持万事远离的态度糊弄糊弄就得了。已经摆烂四五年了，不可能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青王就自乱阵脚。
这样想着，阿智悠闲自在地继续着自己幸福美满的小日子。
本以为那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当青王的邀请帖送到阿智闺房书桌上时，她心里却有一种“果然还是来了”的莫名预知感。
不知道青王是怎么想的，居然邀请阿智在三日后于缪安楼一叙。
一叙。
呵，好像她和他多熟似的。
阿智一边按耐住吐槽的想法，一边梳理自己奇怪的预知感。
还有那可笑的“一叙”。
半晌，阿智放下了帖子，揉揉脑袋。
想不明白啊。
可是这帖子能送进她闺房里，便说明这事爹娘已经知道，并且慎重思虑过了。
阿智将帖子扔到一旁，斜眼看着，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我还不去不行了，这事整得。”
阿智严阵以待了三天，第三天上午反倒没那么大负担。因为缪安楼离自己家也不算远，阿智就带着小芸溜达着就去了。
小芸一路上都在叽叽咕咕，不是问阿智这个青王是何许人也，就是问阿智知道青王什么内幕，再就是奇怪为何青王突然间对自己这“名满京都”的小姐如此上心。
阿智撑到后面，捂住耳朵才保住了小命。
刚到缪安楼，就有人引着阿智往里走。
态度十分恭谨，阿智便猜到是青王安排的。
一直到三楼上，雅间门外，蓝褂的小厮拦住了小芸。
“殿下望林小姐只身前往，还望小姐勿怪。”
阿智不认得这个人，看向小芸，小芸顺从地点头，而后站在了门的另一边。
这个小厮曾跟着青王去过林家，阿智当时闭着眼装病，不曾看见。小芸当时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如今才勉强认出这是当时那人。
推门而入，墨蓝色袍衫的男子腰束玉带，头戴金冠，正举着杯茶雾点点的香茗笑盈盈地看着她。
仿佛他知道这一刻她一定会出现。
阿智不动声色地见礼，只当窗边坐着的是只大马猴。
而青王料到她定会如此一般，主动开口：“林小姐不必多礼，你我称谈也不必殿下民女，自在一些，这里没有那些酸薄的老夫子。”
这话有些耳熟。
阿智抬眼，“你何时见过我？”
青王并不回答，“林小姐不问问我姓甚名谁吗？”
阿智坐下，将窗子推得更敞亮一些，“听殿下这话，仿佛知道我姓谁名谁一般。”
收拾好，坐好，阿智接着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也许曾经见过一次面，或者听见过几次谈话，但这不代表我们一定要认识。”
“比如现在，你知道我是林家女儿，我知道你是青王殿下，这就够了。”
顿了顿，阿智点明主题，“所以，殿下您邀我前来，敢问是有何事？”
她这样说了一堆，青王不曾插话。等她说完了，并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他才开口：“我叫许清深。”
阿智扶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许清深又道：“我知道，你唤作——”
他这句话停顿了。
阿智知道他是在看她的反应，可她还是紧张了。她下意识地抿唇，而后绷直了身子。
“我知道，你唤作——林知言。”
许清深看见阿智几乎没有痕迹的舒气，看她的眼神不由得深沉了几分。
阿智将喝剩下的茶水尽数吃进肚里，安慰自己不要慌。
他既然能亲自来自己家明目张胆地看望自己，那定然做了功课，真不知道她叫什么才不对劲。
可是，为什么自己要紧张？
阿智不明白。
她看向许清深，淡淡道：“殿下对臣子们家眷，了解的还真不少。”
见她皮笑肉不笑，许清深却笑了，他端正地看着阿智，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林小姐可否为我解答？”
阿智不看他，只瞅着手中的小杯盏玩，“殿下请说。”
“林家至此年青一辈行知字，我一直很好奇，林小姐为何不唤言言或阿言，而是唤作阿知？”
许清深的表情好像他真的很想知道，“阿言在家时，当真不会被喊错吗？”
阿智略有些不耐，“家中亲友如何唤我，这是长辈们的自由，青王殿下似乎也管不来吧？”
“还有，我同殿下并不相熟，殿下请勿唤我昵称。”
那许清深只是笑，“阿言脾气还是没变，和当年并无二致。”
阿智当他说的是五年前的跋扈林知言，便道：“我脾气变与不变，看的不是时间。”
只是对人罢了。
窗外风徐徐，可此刻正是寒冬腊月，纵然远处寒山一点雪痕一带煞是美丽，但寒气却是毫不留情地逐渐侵蚀尽了这雅间里原本的暖气。
阿智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却不愿起身去关那窗户。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屋里很闷，气闷，心里也闷得慌。
于是她身上冷，心里闷热，脸上很快就不好看了起来。
许清深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即起身将两扇明窗全部合严，从小火炉上倒杯热茶递到阿智手边。
他说，“先喝了，再把手炉抱上。”
阿智听见了这些，犹豫了一下还是以自己身体为重，捧着热茶三两口下了肚。
他好像又说，明明怕冷还非要学人开窗，还是这样小孩子气。
但是阿智忙着喝茶暖肚，并不曾听得真切。
放下杯子时，手炉也被送至她手边。
坐在对面笑意盈盈的人，仿佛一直都在这样温柔而静默地看着她。
这样无微不至。
阿智不由得有了一个念头。
会不会这青王以前是林知言的相好，不过后来青王领兵在外六年半，这期间自己又接替了林知言活了这么久……
哦，他把自己当成以前的林知言了！
所以他喊她阿言，还喊得那么亲密。
阿智想到这里，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不成要跟人说，我不是你的相好林知言，我只是借林知言的身体活下来的一个鬼魂？
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阿智突然间笑不出来了。
她觉得好难过——为什么五年都好好的过去了，偏这时候冒出来个和林知言“情深意重”的许清深啊！
阿智这人有个毛病——喜欢逃避。
不管是什么事，只要超出了她的预想范围，或者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解决，她就下意识地将它搁置一边，无意识地躲避。
现在这种情况，她本是要下意识地躲避，要想个办法让自己不是林知言这件事无声无息地不存在。就像五年前她刚来到这个地方一样，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点点地改变“自己”，改变周围人对林知言的印象。
直到所有人都觉得，她就是林知言。
可是如今，阿智莫名地就觉得，许清深他不一样。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仅仅是不好糊弄，也不仅仅是不好说服，更有一种，阿智她不好面对的不一样。
就好像，她打从心底里怕他，不想看见他一样。就好像许清深看得出她的变化，知道她不是林知言一样。
许清深端坐在对面，此刻也确实能看出来阿智的不对劲。
她沉默地看着手里的暖炉，轻轻抿紧了唇，一看就是在想什么东西。
不过也不怪她，因为他还在确定中，不免行为举措会有些奇怪。
他知道她这会儿心里也乱，所以并不打算多留她在此。
“在下此次约见林小姐，其实是想问林小姐可愿在元宵佳节应在下的约一同出门赏灯？”
阿智抬头，看着他，“元宵节？”
“上元佳节，京城花灯会，很是热闹。”
“我不喜欢热闹。”
许清深眼神微微一变。
“是吗？元宵灯会如此美景，林小姐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阿智摇头，“我懒，不想跑来跑去。”
其实是她不喜欢喧嚣过后的清冷，那种对比太明显，总是给她一种这世间的欢喜热闹并不属于她的感觉。
与原本生活环境的大相径庭更好像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不是林知言，尤其是这种普天同庆的欢喜热闹。
许清深仍旧在劝，“本来我订了一盏你很喜欢的花灯，想跟你一起放来着。”
他这话说的很可怜的样子。
阿智听了只觉得奇怪。
但她没继续问下去，只是说，“我喜欢在家睡觉。”
对放灯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说完，阿智就起身，将手炉放下，“如果没有别的事，民女就先行告辞了。”
顿了顿，又道：“恕在下不能赴元宵之约。”
这次许清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手炉重新递给她，点头应允道：“外面冷。”
外面确实冷。
阿智抱着暖炉和小芸走出缪安楼的时候，外面正起着北风。
看见缪安楼斜对面的药堂，阿智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往刚刚喝茶的雅间方向看去，正巧撞上许清深的目光。
他倚在窗户边上，手里握着一杯热茶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见阿智回头，点头微微一笑。
阿智没理，看了一眼便回头跟小芸一起走了。
小芸便问:“小姐，怎么了吗？”
阿智摸着热乎乎的暖炉子，漫不经心地说:“我刚刚忘记问他了，他也许是个……大夫。”
小芸一听，便凑近道:“我刚刚跟周远问了些这位青王殿下的事情。他说殿下前几年一直在外领兵打仗，刀光剑影的伤了不少，慢慢的殿下就自己处理伤口，也学会一些医治之法。”
阿智惊奇不已，“你不是不爱和生人说话吗？”
“这不是，跟小姐有关嘛。”小芸说话间，脸颊微红，眼神也有些躲闪。
看她这样，阿智也不好多问什么。
只是有些担心，这丫头可别是个看脸的恋爱脑啊。
路上遇见几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阿智忍了第一次，她是官宦小姐大家闺秀，当众吃糖葫芦不好。
忍了第二次，她牙不好，前些日子还牙疼呢，可不能再瞎吃了。
再忍第三次，这天这么冷，手拿着肯定冻手。
第四次……忍不了了。
“小芸，去买两串糖葫芦。”
大不了带回府吃，大不了吃少一点，大不了……委屈小芸的手！
“哦，还有周家的辣卤鸡爪，拐角的糖画，要个大苹果的！还有炒栗子，拔丝山药球，你见样买点回来。”
小芸眨眨眼，“可是夫人不让小姐乱吃啊。”
阿智坚定地看着她，“买两份，咱俩吃。”
“好嘞！”
小芸欢快的背影远去，阿智在角落里跺跺脚蹦跶几下，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直到有人站在她身后喊她，她回身时，脸上都是欢喜的表情。
那人穿着一身蓝布长衫，披着件黑貂大氅，手掌中一支桂花糖蜜般发簪，可爱极了。他问:“姑娘，这是你的发簪吗？”
实在是很好看很可爱的发簪，阿智心中很喜欢，但是确实不是自己的。“不是。”
转身之前，她还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小桂花色的玉就雕了两簇桂花，俏色顺势点了几片叶子，浑然天成。
阿智想，回头她一定要得到一支同款，真的太漂亮了。
然而下一刻，身后那人跟着走到她面前，将发簪递给她，“我看姑娘玉容天成，与这发簪极为相称，这发簪合该是姑娘的。”
阿智皱眉，“不是我的，谢谢夸奖。”
这人好奇怪。
这样想着，阿智绕过他就要走。
那人跟着拦了一步，吓得阿智脸色狠狠一变。
不过那人没有继续，向后退了一步就放阿智离开了。
阿智快步往前走，看见小芸正在挑辣卤鸡爪，头也不回地就赶过去了。
那人的目光一直盯在阿智身上，好半晌才折身而去。
身边突然冒出个小姐，小芸不解，“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想想刚刚那事说了小芸肯定担心，阿智便道:“我来跟你一起挑。”
小芸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东西买齐回家，阿智把一大包东西藏在披风下面，让小芸跟紧快步往自己房间跑。
一路上有惊无险，阿智把一大堆东西连着披风堆在桌子上，当啷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阿智下意识摸了摸头，以为是哪个簪子没簪牢，被披风带子挂下来了。
小芸弯腰去找，半天在多宝阁那边捡出来一支断成两截的玉簪。
“小姐……”
阿智还没看，外面就有人喊她去夫人房里，说是有急事。
屋里光线不太好，阿智只瞥了一眼看见半截，便道:“没事，先放着，回来再说。”然后就跟着婢女一起走了。
小芸捧着断成两截的簪子，叹息不已:“这簪子真好看，好可惜啊。”
“不过小姐今日簪了这个簪子吗？怎么有点眼生呢？”
到了母亲那里，林夫人和吴夫人正坐在一起说话。
“娘。”阿智进去见礼，“吴姨姨好。”
林夫人点点头，让阿智坐。
“娘，什么事啊？”
林夫人给吴夫人递眼色，吴夫人道:“阿智，你还记不记得七八年前，你说要嫁给关哥哥？”
“关哥哥？”
阿智有点懵圈，不过暂时还能理明白这又是林知言的桃花。
“对啊。”吴夫人笑道:“那时候你才十岁，天天跟在关哥哥身边，说以后就要嫁给关哥哥！”
阿智尴尬地笑笑，“啊，是吗？这个关……关哥哥……”
是真不好说自己不认识这个关哥哥，甚至连他名字都不记得啊！
还好吴夫人没有把注意力一直放在阿智身上，她转头去跟林夫人说话:“希越这孩子果真争气，跟着东林先生这几年越发有能力了，听说昨天面见圣上，圣上好一通夸奖呢。”
希越，关希越。
阿智知道这个人，这五年里她背了不少京都小姐少爷的资料，关希越这个人无疑是曾经很吸引她的一个。
他很优秀。
通过字面描述，阿智知道这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当之不愧的君子。
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曾经追着这个君子腆着个大脸说要嫁给他……
这小芸，这种黑历史怎么不知道跟自己说一声呢！
吴夫人此来这一趟，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主要就是跟阿智知会一声——那个关希越关哥哥，曾跟吴夫人问起过阿智。
吴夫人讲得绘声绘色，据说当时恰逢吴夫人带着吴小姐去沐天寺上香，跟关希越好巧不巧地遇上了。
关希越先是夸赞了一番吴小姐姿容美丽，又说吴夫人端庄心善，所求必能有所得。问了最近身体，问了吴大人忙否，绕了一圈才问——听说知言近几年不大出门，不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吴夫人是个人精，她怎会听不明白关希越是什么意思，于是回家之后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林府。
吴夫人抓着阿智的手，长吁短叹，“当时你追着希越跑，他还不乐意，我们都当他不中意你呢。闹了半天他这些年迟迟不议亲，就是等着回来见你呢。阿智，你这不愿嫁人，莫不是……”
阿智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怕吴姨姨笑话，我都快记不得关哥哥他长什么样了。”
没想到吴夫人就着话茬又跟林夫人说起来，“小悦啊，你是没看见，希越现在出落得真是芝兰玉树，俊得很哪！跟东林先生离京那会儿他十四，跟现在一比可大变样了！”
转头又跟阿智说:“阿智记不得也没事，你再见到他，一定能想起来！”
头疼。
阿智扶了扶额头，有些难受。
吴夫人见她不对，关怀地问她怎么了。
林夫人摸摸她的额头，有些担忧:“别是今天出去风吹着了。”
阿智觉得身上有点冷，确实不大舒服，便想回屋休息。
林夫人不放心，让人去请大夫。大夫一看，说是受凉了，需要吃药并好好休息。
莫名其妙的，阿智想起来刚刚吴姨说关希越问她的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漂亮，现在她果真身体不舒服了。
晚上吃完药上床休息时，阿智突然想起那支摔坏了的簪子。
小芸便去拿，说:“有点奇怪，小姐，我看这支簪子有点眼生，细想想，今天你也没戴这个簪子啊。”
等打开手帕，看见里面断成两截的桂花蜜糖簪，阿智脑子里瞬间变成了一摊浆糊。
这不是那个男的捡到的簪子吗？怎么在这里？
阿智捏着簪头，对着烛火看，“这不是我的簪子。”
小芸不明白。
阿智没有多说，只是把簪子又包起来，让小芸放起来去了。
躺在床上，望着顶上的水墨帷帐，阿智很清楚那个男的是故意接近自己的。
难道他也认识林知言？
可是她喊自己“姑娘”。
还有那个青王，许清深。
阿智搞不懂，林知言才多大，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