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的富庶是藏在无数个坊巷庭院里的，每家每户的铺子皆卖的是特色和口碑，特别是酒肆，只有声响和气味飘出来，在坊巷里汇聚，久久不肯散去。
市招彩棚是为这热闹布景，流动的市客们来来往往，只求寻到风味，小贩们喊得生猛亢奋，他们似乎像是一夜之间开了窍，脸上的笑容和遗憾都极其夸张，那叫卖甚至是甚嚣尘上、响遏行云的，叫市客们的热情欲望也勾了起来。
看贩者们如此热情，不买什么反倒横生了愧疚。
沈序没有这种逛市的愉悦感，他在庞大的人群中很快发现了龙昂卫留下的记号——贩者铺子旁的石柱上留下的五条抓痕。
在大门之南、御街与市河之间，东侧坊旁是京中最大的酒楼——极目楼。极其非凡壮大，可穷尽千里目。
这极目楼对面便是众安桥，除去瓦子和极目楼，便是众安桥最为热闹。
众安桥采用简单的十三洞拱桥样式，左右不过几百米，却经常通行几千人。
过了众安桥便可直达极目楼，而极目楼更是精巧复杂，其形制缛丽，用料更奢，举其花草观物都无不极尽奇巧。
用客都用为洛京家富人也，入夜则可见星布珠悬，流光溢彩，华灯街市别是京中奇处。
沈序在此五爪痕中刻了三字—“极目楼”，然后反手将五爪痕抹去了。
而郑妤那边收到沈序出去的消息时，毫不意外，只是须防大夫人卢氏。
当初沈序入府那天，卢氏便派了人来问，放在外院反倒是在方便沈序。
内院中多的是卢氏的眼线，譬如那关媪，跟了青杏五年，在青杏死后做了她的管事，再过了几年，关媪退休才向郑妤坦白，她幕后的主子，已经改了卢氏。
那日关媪求情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四姑娘，是老奴的不是，但老奴一家的性命都握在大娘子手里，老奴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郑妤感觉全身上下被凉水浸了个透，她艰难地从牙关里蹦出几个字：“那我母亲的死你可有出力?”
郑妤当然知道关媪是卢氏的人，毕竟书上有介绍卢氏与几个老媪的关系，最亲近的就是关媪。
关媪急忙解释道：“这没有！这事我恳求了大娘子，是没做的。只是老奴知道大娘子的计划，却什么也没阻止……”
“老奴不求四姑娘的原谅，只求四姑娘知道这内院各处都是危险，不是真正的体己人或是知根知底的人，都不要将事说出去，叫大娘子知道。”
关媪满脸泪痕，边流泪边捶着胸口，似是极痛苦。
“阿媪，你既已叛主，就不必演什么苦大仇深了。”
郑妤不为所动，她不是冷情冷性，只是她对背叛最为深恶痛绝，张兰儿的好友曾经也背叛过她。
从那件事后，张兰儿再不能再全意地信任他人。
郑妤还是不放心，叫珍珺去寻，珍珺急急跑到门口，却正好见了来人，是沈序。
他挑了挑眉，“珍珺姑娘去哪?”
珍珺面色便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只是一会儿，又清楚了，叉着腰说：“咱们姑娘担心你，叫我去寻你。你这个人，记点我们姑娘的好，不要老叫我们担心。”
沈序没有什么回应，只是静了一下，随后说道，“是沈某的不是。只是今日沈某还有事，等空闲了，去找你家姑娘道歉。”
在珍珺不解的目光下，他径直回了府务处。
看见他粗布衣裳被洗得发白，珍珺有些不忍了，就算是他主动来的，也不能这样苟待了人家。
跟郑妤禀了后，郑妤才知道府务的刘管事竟只给了他旧衣裳，不发新的，以及之前用银子嘱托他安排一间单房给沈序，竟也没有办到。
“奴婢就知道姑娘没有冷落沈公子。”珍珺说。
“行了，你去找刘江汉问问，是怎么回事，名义上他是我的远房表哥，怎么就这样苟待了他。”
郑妤顿了顿，又说：“你去府库领一下我这个月的布匹，做两件衣裳给他送去吧。”
珍珺不动，“姑娘，那布匹本来就少，分到我们房里的更不用说，你已经多久没做新衣裳了。”
郑妤又说：“??，这些都不重要。你一定要伺候好沈序，知道吗？”
“知道了。”??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相信郑妤的用意。
从郑妤那里听了吩咐出来，??就先去了府务处，见到了在其中忙着吃酒打诨的刘江汉。
本来他正在骂干事不利索的罗进，见到郑妤身边的珍珺还是清醒了一下，散了许多的酒意。
他已经四十多岁，从前是管财房的先生，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爬到大管事的位置了。
“刘管事，为什么我姑娘的吩咐你竟一件也没办成?”珍珺毫不顾忌地说，没有看到刘江汉突变的脸色，她正要质问，一只手却向她伸来。
“珍珺姑娘哟！这边说话。”
刘江汉将她请到一间小屋子前，躬着身子，似很拘谨。“我知道姑娘生气，可是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啊，你家主子是姑娘，可是威胁我不办的比姑娘重要啊。”
刘江汉脸上出了细汗，白胖的身材让他站那么一会儿，就累了。
珍珺听了这话，马上反应过来，可能是卢氏的手笔。
“行，那银子呢?”
“什么银子?”刘江汉真诚发问，他随即又反应过来，“哦，好，好，银子。”
他从胸襟处掏出几粒碎银，递到她手上，“姑娘拿好。”
她将银子掂了一下，放回荷包，荷包的另一面，绣像是洛神以身体做轴，横向滚动，踩着祥云，衣袍连同飘带翻卷飞扬，潇洒优美。
这是郑妤送的。
“对了，玉兰院这个月的布匹可以领了吗?”珍珺问他，“你带我去领一下吧。”
“可以，随我来吧。”刘江汉说道。
到了府库，那扇辉煌的铁门一打开，
便见了各色绫罗宝纫，刘江汉仅引珍珺去了衣料处，挑了几匹素色的布，因为按照庶女的地位，只能挑的这些。
不过，刘江汉还是另拿了一匹黄色的金纹花枝样色的布匹，他笑吟吟地说：“刘某给四姑娘的赔礼。”
珍珺便也对他说：“四姑娘宽宏大量，自然不会怪你。”
回到院子后，珍珺向郑妤禀了，又拿了尺子预备去给沈公子度身。
郑妤摸了那匹金布，觉得实在不对劲，就叫??上报给老祖母那，说自己的婢女从府库处多领了布匹。
老祖母知道后，叫她暂且放着，留给她做开年的新衣。
郑妤才安下心来，去给沈序度身的珍珺终于回来了，只是生着气，两个腮帮子鼓得紧紧的。
“姑娘，奴婢欢天喜地去度身，才发现沈公子房里堆了许多匹新布，还没近沈公子的身，又有婢子来送布，奴婢认识，是橘香。”
橘香是卢氏的人，看来卢氏所做的一切竟是为了离间，拉笼沈序。
只是为什么呢，她都没见过沈序，就已经这样付出了，难道是丈母娘对未来女婿的直觉？
“好了，珍珺，今日你也累了，下去好好休息，不要想了。”郑妤劝她。
傍晚的时候，郑妤正坐在院子里看书，有个小厮来了，将一盒吃食递给她，“姑娘，沈公子给的。”
然后那小厮便离去了，郑妤打开食盒，里头放着芙蓉糕，拿开碟子，下面有张纸条，“姑娘勿必安心，不用疑虑。”
她难得笑了，将芙蓉糕放了回去，继续看书。
此时草木茂盛，阳光煦暖。
仿佛是千年不变的老调子：总是爱疑心年轻的府姑娘第一次信任起一个陌生的俊俏公子。
府姑娘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府姑娘时刻告诫自己，不要对别人没有任何的提防，要随时能接受别人的离开。
喜欢心软的人总是会先输，她不是有资格玩纸短情长的郑姮，也不是聪慧过人，圆滑世故的郑娴，甚至她也不是郑妤，而是被原来世界遗弃的一缕孤魂，沈序真的会喜欢她吗？
张兰儿没有信心。
但是，这份信任至少在下一次疑心到来前，给了张兰儿一点安全感。
市招彩棚是为这热闹布景，流动的市客们来来往往，只求寻到风味，小贩们喊得生猛亢奋，他们似乎像是一夜之间开了窍，脸上的笑容和遗憾都极其夸张，那叫卖甚至是甚嚣尘上、响遏行云的，叫市客们的热情欲望也勾了起来。
看贩者们如此热情，不买什么反倒横生了愧疚。
沈序没有这种逛市的愉悦感，他在庞大的人群中很快发现了龙昂卫留下的记号——贩者铺子旁的石柱上留下的五条抓痕。
在大门之南、御街与市河之间，东侧坊旁是京中最大的酒楼——极目楼。极其非凡壮大，可穷尽千里目。
这极目楼对面便是众安桥，除去瓦子和极目楼，便是众安桥最为热闹。
众安桥采用简单的十三洞拱桥样式，左右不过几百米，却经常通行几千人。
过了众安桥便可直达极目楼，而极目楼更是精巧复杂，其形制缛丽，用料更奢，举其花草观物都无不极尽奇巧。
用客都用为洛京家富人也，入夜则可见星布珠悬，流光溢彩，华灯街市别是京中奇处。
沈序在此五爪痕中刻了三字—“极目楼”，然后反手将五爪痕抹去了。
而郑妤那边收到沈序出去的消息时，毫不意外，只是须防大夫人卢氏。
当初沈序入府那天，卢氏便派了人来问，放在外院反倒是在方便沈序。
内院中多的是卢氏的眼线，譬如那关媪，跟了青杏五年，在青杏死后做了她的管事，再过了几年，关媪退休才向郑妤坦白，她幕后的主子，已经改了卢氏。
那日关媪求情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四姑娘，是老奴的不是，但老奴一家的性命都握在大娘子手里，老奴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郑妤感觉全身上下被凉水浸了个透，她艰难地从牙关里蹦出几个字：“那我母亲的死你可有出力?”
郑妤当然知道关媪是卢氏的人，毕竟书上有介绍卢氏与几个老媪的关系，最亲近的就是关媪。
关媪急忙解释道：“这没有！这事我恳求了大娘子，是没做的。只是老奴知道大娘子的计划，却什么也没阻止……”
“老奴不求四姑娘的原谅，只求四姑娘知道这内院各处都是危险，不是真正的体己人或是知根知底的人，都不要将事说出去，叫大娘子知道。”
关媪满脸泪痕，边流泪边捶着胸口，似是极痛苦。
“阿媪，你既已叛主，就不必演什么苦大仇深了。”
郑妤不为所动，她不是冷情冷性，只是她对背叛最为深恶痛绝，张兰儿的好友曾经也背叛过她。
从那件事后，张兰儿再不能再全意地信任他人。
郑妤还是不放心，叫珍珺去寻，珍珺急急跑到门口，却正好见了来人，是沈序。
他挑了挑眉，“珍珺姑娘去哪?”
珍珺面色便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只是一会儿，又清楚了，叉着腰说：“咱们姑娘担心你，叫我去寻你。你这个人，记点我们姑娘的好，不要老叫我们担心。”
沈序没有什么回应，只是静了一下，随后说道，“是沈某的不是。只是今日沈某还有事，等空闲了，去找你家姑娘道歉。”
在珍珺不解的目光下，他径直回了府务处。
看见他粗布衣裳被洗得发白，珍珺有些不忍了，就算是他主动来的，也不能这样苟待了人家。
跟郑妤禀了后，郑妤才知道府务的刘管事竟只给了他旧衣裳，不发新的，以及之前用银子嘱托他安排一间单房给沈序，竟也没有办到。
“奴婢就知道姑娘没有冷落沈公子。”珍珺说。
“行了，你去找刘江汉问问，是怎么回事，名义上他是我的远房表哥，怎么就这样苟待了他。”
郑妤顿了顿，又说：“你去府库领一下我这个月的布匹，做两件衣裳给他送去吧。”
珍珺不动，“姑娘，那布匹本来就少，分到我们房里的更不用说，你已经多久没做新衣裳了。”
郑妤又说：“??，这些都不重要。你一定要伺候好沈序，知道吗？”
“知道了。”??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相信郑妤的用意。
从郑妤那里听了吩咐出来，??就先去了府务处，见到了在其中忙着吃酒打诨的刘江汉。
本来他正在骂干事不利索的罗进，见到郑妤身边的珍珺还是清醒了一下，散了许多的酒意。
他已经四十多岁，从前是管财房的先生，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爬到大管事的位置了。
“刘管事，为什么我姑娘的吩咐你竟一件也没办成?”珍珺毫不顾忌地说，没有看到刘江汉突变的脸色，她正要质问，一只手却向她伸来。
“珍珺姑娘哟！这边说话。”
刘江汉将她请到一间小屋子前，躬着身子，似很拘谨。“我知道姑娘生气，可是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啊，你家主子是姑娘，可是威胁我不办的比姑娘重要啊。”
刘江汉脸上出了细汗，白胖的身材让他站那么一会儿，就累了。
珍珺听了这话，马上反应过来，可能是卢氏的手笔。
“行，那银子呢?”
“什么银子?”刘江汉真诚发问，他随即又反应过来，“哦，好，好，银子。”
他从胸襟处掏出几粒碎银，递到她手上，“姑娘拿好。”
她将银子掂了一下，放回荷包，荷包的另一面，绣像是洛神以身体做轴，横向滚动，踩着祥云，衣袍连同飘带翻卷飞扬，潇洒优美。
这是郑妤送的。
“对了，玉兰院这个月的布匹可以领了吗?”珍珺问他，“你带我去领一下吧。”
“可以，随我来吧。”刘江汉说道。
到了府库，那扇辉煌的铁门一打开，
便见了各色绫罗宝纫，刘江汉仅引珍珺去了衣料处，挑了几匹素色的布，因为按照庶女的地位，只能挑的这些。
不过，刘江汉还是另拿了一匹黄色的金纹花枝样色的布匹，他笑吟吟地说：“刘某给四姑娘的赔礼。”
珍珺便也对他说：“四姑娘宽宏大量，自然不会怪你。”
回到院子后，珍珺向郑妤禀了，又拿了尺子预备去给沈公子度身。
郑妤摸了那匹金布，觉得实在不对劲，就叫??上报给老祖母那，说自己的婢女从府库处多领了布匹。
老祖母知道后，叫她暂且放着，留给她做开年的新衣。
郑妤才安下心来，去给沈序度身的珍珺终于回来了，只是生着气，两个腮帮子鼓得紧紧的。
“姑娘，奴婢欢天喜地去度身，才发现沈公子房里堆了许多匹新布，还没近沈公子的身，又有婢子来送布，奴婢认识，是橘香。”
橘香是卢氏的人，看来卢氏所做的一切竟是为了离间，拉笼沈序。
只是为什么呢，她都没见过沈序，就已经这样付出了，难道是丈母娘对未来女婿的直觉？
“好了，珍珺，今日你也累了，下去好好休息，不要想了。”郑妤劝她。
傍晚的时候，郑妤正坐在院子里看书，有个小厮来了，将一盒吃食递给她，“姑娘，沈公子给的。”
然后那小厮便离去了，郑妤打开食盒，里头放着芙蓉糕，拿开碟子，下面有张纸条，“姑娘勿必安心，不用疑虑。”
她难得笑了，将芙蓉糕放了回去，继续看书。
此时草木茂盛，阳光煦暖。
仿佛是千年不变的老调子：总是爱疑心年轻的府姑娘第一次信任起一个陌生的俊俏公子。
府姑娘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府姑娘时刻告诫自己，不要对别人没有任何的提防，要随时能接受别人的离开。
喜欢心软的人总是会先输，她不是有资格玩纸短情长的郑姮，也不是聪慧过人，圆滑世故的郑娴，甚至她也不是郑妤，而是被原来世界遗弃的一缕孤魂，沈序真的会喜欢她吗？
张兰儿没有信心。
但是，这份信任至少在下一次疑心到来前，给了张兰儿一点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