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古朴的大都里，真正与大都有着肌肤之亲的，是通行了历朝历代的科举制度，那是大都最朴素敦厚的底蕴。其悲壮程度实在叫人咂舌。
在温情柔和的春风下，科举就要到来了。大批儒雅风意的小举人的到来，让大都真正热闹起来了。
京中的小女人和老妇人又或是小孩子，脸上都扬起新鲜好奇，御街上来往的人更多了，清秀的去买白粉的小白脸，肥胖的富而流油的世公子，矫情的爱卖弄词藻的大文豪，爱美的蛮横的贵姑娘，辛劳的尊贵的大娘子……
雨是不大的，但下的时间长，将青砖石瓦淋得噼啪作响，打在江南造的油纸伞上，却又显得清脆。
夜听冷风疏疏还萧萧，晓看细雨整整复斜斜。
郑府闭了门，隔掉外面的热闹。
厅里燃着新香，升起的白烟丝丝缕缕。卢氏正在吃茶，她身边的小丫头在热茶。
“沈书郎可回来了？”卢婉清问那个稚嫩的小丫头，小丫头脸颊红红的，唇边却开裂了。
“回大娘子，昨儿个刚回来，四姑娘也回来了，只是没有怎么说话，好像是闹了脾气。”小丫头说。
“哦？回乡下也能犯事，只是不要叫沈公子生了气，慢怠了大公子的科举。”
卢婉清说着，将茶碗放下，捏了帕子净了嘴。
“想是不会的。”小丫头说。
那铁壶里烧开了热水，她拿了茶叶，来泡新的茶汤。
新茶好在春雨的融入，泥土的气息，喝着新茶汤，那是春日里最好的喜好。
“去采买的婢女回来了吗？”卢婉清问道。
“还没。”小丫头有些悻悻。
“叫她们去买点杏花，然后今天就叫小厨房给我做碗杏花粥。”
卢氏想起来，这个月杏花还是新鲜的，那杏花女也多。
“是。”小丫头应下来，放下手中的活，出去了。
氤氲的满室香气中，沈序想起顾相那天说的话，原来不是所有的人都只会利用自己的生母，妩姬作为一朵浮萍，也有人爱她。
“本相希望死后可以与你母亲葬在一起。”
“前半生我们相恋，我希望后半生我们可以一起，再也不分开。”
“你!妩姬作为我的生母，可是当初泽清的报复，她没名没份地葬在了皇陵，若顾相想与我母妃合葬，实在是不可能。”
沈序幽深的眸子里迸发着冷意，他的生母妩姬毫无尊荣，他想追封，太后却极力阻止。
如今，让她去跟以前的情人合葬?
若是后世人知道，后世人怎么想。
顾相有些失望，他的确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他心中还是按捺不住那股情绪。
“我明白，是我冒昧了。”顾相失落地说。
“没有什么爱情一定得在一起，只要总是互相挂念，那我想你们永远存留在彼此心中。”
沈序还是安慰了他，风逎劲骨的顾相，竟会为从前的小情爱而痛苦吗?
沈序不明白，从前在夏宫中他好像从来没有对任何嫔妃上心过，他是皇帝，她们是妃子，仿佛只是必尽的义务而已。
“沈公子，你在京中已有月余了吧?”顾相问他。
“已有半月。这半个月夏国已经在起纷乱，我还是得回去，希望顾相成全。”
沈序行一礼。
夏国的柔福帝姬正在与太后夺权，而他的几个弟弟也正是虎视眈眈。
所以他必须马上回夏国，归抚民心。
“我知道公子心急，但是之前抓捕你的徐飞将军不知缘何迟迟不回朝，多道急令下去，竟然杳无音迅，前几天终于赶回来了，你逃走的消息也一并带回来了，皇上非常生气，还看到你留的信，说是一定要抓住你。”
顾培叹了口气。
“相信不日，你的画像会挂满全城，今夜就必须走。本相把我的令牌给你，你从官道回去，一旦你失败，我也会被责罚。但已经没有其它机会了，若是朝廷收到徐飞的消息你将…”
徐飞回朝了，比原定的计划早了许多。
那日，他派遣龙昂卫放出他在天齐关的假消息，徐飞派人去追，结果遭了埋伏，而徐飞再次死里逃生，听龙昂卫传来的消息说，他断了一只手，恐怕命不久矣。就算活着，他回朝递奏消息也得几个月，多则一年，少则半年。
没有想到，从天齐关到洛京三千里的路程，他硬是半个月就赶回来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莫非……
徐飞没有受伤，反而是龙昂卫的反叛。
龙昂卫就剩下十余人，其中最得心的是仕尊，而仕尊与浦墨交好，若是浦墨叛了，仕尊也并无不可。
龙昂卫本来就是先帝的亲兵，对于沈序，他们并没有什么主仆之情。
但这又意味着，很快皇帝以及整个祁国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将成为全国的通缉对象。
在袅袅烟雾中，沈序回过神来。
今晚，他该起程了，那枚玉质刻牌捏在手中，有些刺痛。
“沈公子，大娘子命奴婢来给公子送些新茶叶。”小丫头说，她是秋言。
秋言将用木盒装好的茶叶摆在桌上。秋言脸上红红的，眼睛大而圆，鼻头小巧且精致，颈背也是漂亮极了。
她用如玉的手摆弄着茶叶，
“公子，这是两州路府上新运进来京中卖的茶，听说由马儿从驿道一路驮过来的，十分珍贵。”
“这是什么茶?”
沈序见那茶叶颜状极佳，茶形似雀舌，挺直饱润，色润翠亮，又似身披白毫，芽叶相合，不离不脱。连续冲泡，汤色清碧，香气不减。叶如兰花，朵朵下沉，伴随白毫翻滚，有如绿树丛中雪片翻飞，又如云雾缠绕在未境仙林，瑶台月下之仙人清茶。
“奴婢也不知，洛京的商人给它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秋言一顿，又说，“瑶台一春。”
“那四姑娘那儿可有份？”
“四姑娘那儿没，这种茶只有大房里喝得上，各院都是分的普通品种的茶。这是我们生夫人的份，希望沈公子能好好帮大公子应付将来的科举，到时候夫人必定不会亏待公子。”
秋言已经择出一勺茶叶，将茶叶放到茶壶里，用热汤冲了，将茶杯放在公子面前。
她歪头一笑，“公子请喝。”
那“瑶台一春”冲出来，茶汤是新鲜的嫩黄色，轻闻一嗅，便是春天的味道，郁郁芬芬。
仙露琪花碧间香，人间瑶台第一春。
沈序端着那小茶杯一饮而尽。
“请大娘子放心。”
待秋言扬长而去后，沈序去找了作为郑府的嫡长公子，他风姿绰然，腰环红佩，身穿衫玉，头戴白玉冠。
若是中了举，想必郑府的门都要给媒婆踏破了，一双桃花眼，鼻梁又高又挺，实是俊杰郎君。
“子康兄，你来了。”他在书案前阅书，“今天下了雨，有很多书受潮了，我给它放在西厢房了，子康兄若是找不到想要的书，就去西厢房找找。”
子康是沈序的字。
“你今日功课完成了吗?”沈序问。
“已经完成了，然后今日我想再复习一下几本经论。”
郑霖泽桌案上的确摆着几本经论。
“嗯，那我去西厢房拿些宣纸和笔墨。”沈序说。
西厢房处已经堆着几摞书，基本上都已经受了潮。
西厢房地处阳面，所以这屋总是干燥些。反而是郑泽旁边的书架子更容易受潮。他是健忘的，天气阴暗，明显要下雨，他也不知。
渐渐地，他经常看的书都长了些黑色的霉斑。
长霉斑这件事卢氏是很介怀的，她觉得这是倒霉的预示，所以这些书大都被丢掉了。
好在郑府财大气粗，不仅命人重新修缮了郑泽的住房，还买了更多的书放在西厢房。
只是今日这雨从早下到现在，很难不会受潮。
沈序拿了些洁白细腻的宣纸，就走到桌案前认真书写起来，写的都是文章的策论机要或是关于治要的旨义。
郑泽原是草莽，不喜欢认书写字，但好在他知进取，考取功名来迎娶心爱之人。
是的，之所以郑泽进取了，并不是为了什么好胜心。
而是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出身不高，是平民百姓的女儿。她们家做的是浆洗生意，那浆洗店就开在玉京街十八号。
过了玉京街是书社，那日他经过玉京街时看到了她在晾晒衣物。她天然素净，不修边幅，白净的脸上出了很多的汗。
柔和的阳光下，他望着她秀净而绝雅的笑，他动心了。
原来她叫琼娘，李问琼姑娘。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每日都去书社，却在玉京街待了一整天。
本以为日子一直安然无澜，直到他及冠那年，卢氏预备让他迎娶卢氏的远亲温竹表妹。
他自是不愿意的，他心中只挂念着一个人。
他见过温竹表妹，但他对她没有情。
他从来不爱读四书五经，觉得那是虚渺的、假大空的话语。
只是在世人眼中唯有科制入仕才会为人所尊敬，后来，他觉得做个闲散公子也挺好的，只是沈公子跟他说，若是得了状元，便可向皇上请婚旨，哪怕不是状元，只要中了举，就可以任官，任官后也可以向皇上请婚旨。
若是能以此娶到李姑娘，他不觉得是科举是坏事了。
腹内草莽的他，愿意考取功名，只为李姑娘。
在温情柔和的春风下，科举就要到来了。大批儒雅风意的小举人的到来，让大都真正热闹起来了。
京中的小女人和老妇人又或是小孩子，脸上都扬起新鲜好奇，御街上来往的人更多了，清秀的去买白粉的小白脸，肥胖的富而流油的世公子，矫情的爱卖弄词藻的大文豪，爱美的蛮横的贵姑娘，辛劳的尊贵的大娘子……
雨是不大的，但下的时间长，将青砖石瓦淋得噼啪作响，打在江南造的油纸伞上，却又显得清脆。
夜听冷风疏疏还萧萧，晓看细雨整整复斜斜。
郑府闭了门，隔掉外面的热闹。
厅里燃着新香，升起的白烟丝丝缕缕。卢氏正在吃茶，她身边的小丫头在热茶。
“沈书郎可回来了？”卢婉清问那个稚嫩的小丫头，小丫头脸颊红红的，唇边却开裂了。
“回大娘子，昨儿个刚回来，四姑娘也回来了，只是没有怎么说话，好像是闹了脾气。”小丫头说。
“哦？回乡下也能犯事，只是不要叫沈公子生了气，慢怠了大公子的科举。”
卢婉清说着，将茶碗放下，捏了帕子净了嘴。
“想是不会的。”小丫头说。
那铁壶里烧开了热水，她拿了茶叶，来泡新的茶汤。
新茶好在春雨的融入，泥土的气息，喝着新茶汤，那是春日里最好的喜好。
“去采买的婢女回来了吗？”卢婉清问道。
“还没。”小丫头有些悻悻。
“叫她们去买点杏花，然后今天就叫小厨房给我做碗杏花粥。”
卢氏想起来，这个月杏花还是新鲜的，那杏花女也多。
“是。”小丫头应下来，放下手中的活，出去了。
氤氲的满室香气中，沈序想起顾相那天说的话，原来不是所有的人都只会利用自己的生母，妩姬作为一朵浮萍，也有人爱她。
“本相希望死后可以与你母亲葬在一起。”
“前半生我们相恋，我希望后半生我们可以一起，再也不分开。”
“你!妩姬作为我的生母，可是当初泽清的报复，她没名没份地葬在了皇陵，若顾相想与我母妃合葬，实在是不可能。”
沈序幽深的眸子里迸发着冷意，他的生母妩姬毫无尊荣，他想追封，太后却极力阻止。
如今，让她去跟以前的情人合葬?
若是后世人知道，后世人怎么想。
顾相有些失望，他的确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他心中还是按捺不住那股情绪。
“我明白，是我冒昧了。”顾相失落地说。
“没有什么爱情一定得在一起，只要总是互相挂念，那我想你们永远存留在彼此心中。”
沈序还是安慰了他，风逎劲骨的顾相，竟会为从前的小情爱而痛苦吗?
沈序不明白，从前在夏宫中他好像从来没有对任何嫔妃上心过，他是皇帝，她们是妃子，仿佛只是必尽的义务而已。
“沈公子，你在京中已有月余了吧?”顾相问他。
“已有半月。这半个月夏国已经在起纷乱，我还是得回去，希望顾相成全。”
沈序行一礼。
夏国的柔福帝姬正在与太后夺权，而他的几个弟弟也正是虎视眈眈。
所以他必须马上回夏国，归抚民心。
“我知道公子心急，但是之前抓捕你的徐飞将军不知缘何迟迟不回朝，多道急令下去，竟然杳无音迅，前几天终于赶回来了，你逃走的消息也一并带回来了，皇上非常生气，还看到你留的信，说是一定要抓住你。”
顾培叹了口气。
“相信不日，你的画像会挂满全城，今夜就必须走。本相把我的令牌给你，你从官道回去，一旦你失败，我也会被责罚。但已经没有其它机会了，若是朝廷收到徐飞的消息你将…”
徐飞回朝了，比原定的计划早了许多。
那日，他派遣龙昂卫放出他在天齐关的假消息，徐飞派人去追，结果遭了埋伏，而徐飞再次死里逃生，听龙昂卫传来的消息说，他断了一只手，恐怕命不久矣。就算活着，他回朝递奏消息也得几个月，多则一年，少则半年。
没有想到，从天齐关到洛京三千里的路程，他硬是半个月就赶回来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莫非……
徐飞没有受伤，反而是龙昂卫的反叛。
龙昂卫就剩下十余人，其中最得心的是仕尊，而仕尊与浦墨交好，若是浦墨叛了，仕尊也并无不可。
龙昂卫本来就是先帝的亲兵，对于沈序，他们并没有什么主仆之情。
但这又意味着，很快皇帝以及整个祁国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将成为全国的通缉对象。
在袅袅烟雾中，沈序回过神来。
今晚，他该起程了，那枚玉质刻牌捏在手中，有些刺痛。
“沈公子，大娘子命奴婢来给公子送些新茶叶。”小丫头说，她是秋言。
秋言将用木盒装好的茶叶摆在桌上。秋言脸上红红的，眼睛大而圆，鼻头小巧且精致，颈背也是漂亮极了。
她用如玉的手摆弄着茶叶，
“公子，这是两州路府上新运进来京中卖的茶，听说由马儿从驿道一路驮过来的，十分珍贵。”
“这是什么茶?”
沈序见那茶叶颜状极佳，茶形似雀舌，挺直饱润，色润翠亮，又似身披白毫，芽叶相合，不离不脱。连续冲泡，汤色清碧，香气不减。叶如兰花，朵朵下沉，伴随白毫翻滚，有如绿树丛中雪片翻飞，又如云雾缠绕在未境仙林，瑶台月下之仙人清茶。
“奴婢也不知，洛京的商人给它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秋言一顿，又说，“瑶台一春。”
“那四姑娘那儿可有份？”
“四姑娘那儿没，这种茶只有大房里喝得上，各院都是分的普通品种的茶。这是我们生夫人的份，希望沈公子能好好帮大公子应付将来的科举，到时候夫人必定不会亏待公子。”
秋言已经择出一勺茶叶，将茶叶放到茶壶里，用热汤冲了，将茶杯放在公子面前。
她歪头一笑，“公子请喝。”
那“瑶台一春”冲出来，茶汤是新鲜的嫩黄色，轻闻一嗅，便是春天的味道，郁郁芬芬。
仙露琪花碧间香，人间瑶台第一春。
沈序端着那小茶杯一饮而尽。
“请大娘子放心。”
待秋言扬长而去后，沈序去找了作为郑府的嫡长公子，他风姿绰然，腰环红佩，身穿衫玉，头戴白玉冠。
若是中了举，想必郑府的门都要给媒婆踏破了，一双桃花眼，鼻梁又高又挺，实是俊杰郎君。
“子康兄，你来了。”他在书案前阅书，“今天下了雨，有很多书受潮了，我给它放在西厢房了，子康兄若是找不到想要的书，就去西厢房找找。”
子康是沈序的字。
“你今日功课完成了吗?”沈序问。
“已经完成了，然后今日我想再复习一下几本经论。”
郑霖泽桌案上的确摆着几本经论。
“嗯，那我去西厢房拿些宣纸和笔墨。”沈序说。
西厢房处已经堆着几摞书，基本上都已经受了潮。
西厢房地处阳面，所以这屋总是干燥些。反而是郑泽旁边的书架子更容易受潮。他是健忘的，天气阴暗，明显要下雨，他也不知。
渐渐地，他经常看的书都长了些黑色的霉斑。
长霉斑这件事卢氏是很介怀的，她觉得这是倒霉的预示，所以这些书大都被丢掉了。
好在郑府财大气粗，不仅命人重新修缮了郑泽的住房，还买了更多的书放在西厢房。
只是今日这雨从早下到现在，很难不会受潮。
沈序拿了些洁白细腻的宣纸，就走到桌案前认真书写起来，写的都是文章的策论机要或是关于治要的旨义。
郑泽原是草莽，不喜欢认书写字，但好在他知进取，考取功名来迎娶心爱之人。
是的，之所以郑泽进取了，并不是为了什么好胜心。
而是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出身不高，是平民百姓的女儿。她们家做的是浆洗生意，那浆洗店就开在玉京街十八号。
过了玉京街是书社，那日他经过玉京街时看到了她在晾晒衣物。她天然素净，不修边幅，白净的脸上出了很多的汗。
柔和的阳光下，他望着她秀净而绝雅的笑，他动心了。
原来她叫琼娘，李问琼姑娘。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每日都去书社，却在玉京街待了一整天。
本以为日子一直安然无澜，直到他及冠那年，卢氏预备让他迎娶卢氏的远亲温竹表妹。
他自是不愿意的，他心中只挂念着一个人。
他见过温竹表妹，但他对她没有情。
他从来不爱读四书五经，觉得那是虚渺的、假大空的话语。
只是在世人眼中唯有科制入仕才会为人所尊敬，后来，他觉得做个闲散公子也挺好的，只是沈公子跟他说，若是得了状元，便可向皇上请婚旨，哪怕不是状元，只要中了举，就可以任官，任官后也可以向皇上请婚旨。
若是能以此娶到李姑娘，他不觉得是科举是坏事了。
腹内草莽的他，愿意考取功名，只为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