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祁国到夏国，这中间的信息传播大致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差。也就是说，当六月初六沈序顺利渡淮的时候，祁国这边才刚刚接到夏王入夏的消息。
小王太妃知道，但是没有去拦。
小王太妃到底不知，还是让沈序摆了一道，顾相给的令牌是真的，而且也是真心实意想送沈序回夏任君。
珍珺需不需要摆脱奴籍都不重要了，她去夏国做一个帝王的妃子，比当普通百姓可更有滋味。
半生为奴为婢，为何不能做至高无上的君妃。
顾相倒是厉害，直接将小王太妃私囚夏帝的消息放给了祁帝周临序。
周临序虽然没有问责小王太妃，他心里也明白为何小王太妃要私囚夏王，所以他心中是高兴的，小王太妃也顺理成章地与祁帝达成朝堂上的合作，要求是不再追究她私囚夏帝的事，甚至看顾不力，让夏帝沈序逃回夏国的事。
本来应该将夏王献给祁帝的小王太妃反而变得不占理，从有功之人变成有罪之人，让她不再阻挠祁帝的政令传达。
但她心中无法咽下的恶气都尽数归到了顾培的身上。
这回再次见到小王太妃时，顾培没有跪，反而自然而然地坐在她宝福殿的椅座上。
小王太妃原本还算冷静的脸上马上不自然起来，嘴唇抽动，“顾培，你真的是好大的胆！”
顾培装模作样地面露愧疚，然后站起身来，“太妃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为老臣的过失而气坏了身子，实在是不值当。”
小王太妃见他这般，随手就扔碎了手边的杯茶盏，那瓷化作碎片，搞得地面一片狼籍。其中一片飞快地划过顾培的脸颊，堪堪地划出了一小道血口。
顾培仍没有动作，他凝眉肃目，“娘娘！”
小王太妃从高台处缓缓走下来，那厚重金贵的云履缀的珍珠耀眼夺目，她保养得极好的姣面已经凝着不散的怒气，她穿的缛丽衣裙朵朵繁花似血，那曳重的拖尾扫过地面，形成强大的威慑气场。
小王太妃踩过碎瓦，踩碎一瓦，神色便高傲一分，“顾培，本宫身边那么多人，本宫最信任你，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本宫以为我们是最亲密的人，我们灵魂相契，臭味相投，所以哪怕本宫知道你的那颗心多么多变，我本宫也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你。”
“到头来，你却背叛了本宫，真的让本宫为难了，怎么惩罚你比较好呢?亲爱的顾相大人。”
她说完这话，已经走到顾培的面前了，她用戴满珠玉戒指的手，轻轻地握住了顾培的脖梗。
小王太妃比顾培矮，所以她只能向他仰着头，她不愿意这般仰视他。
“跪下！”她沉了脸。
顾培没有跪，而是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小王太妃的手，他静静地说，
“王敏若，你能不能认清现实，我从来就不曾对你尽心，你自己不知道吗?”
小王太妃不知是不是气极的缘故，双眼已经淌着泪，她却浑然不觉，似是心更痛。
“你对本宫从来没有心?你做小伏低的时候又不说你对本宫从来没有心！你若是对本宫没有心，那你为何总是送本宫好看的缀满珠子的绣衣和各种珍奇宠物?”她走上前一步，面色冷得直叫顾培心底生寒。
“以小事大，自当恭顺，投其所好，也属常情。”顾培冷冷地看着小王太妃。
“这么多年，你虚情假意，本宫知道，可是本宫还是沉浸在你构造的美梦中不愿醒来。本宫就是不明白了，妩姬凭什么，既抢了你，又抢我女儿的夫君，害她枉送了性命。
顾培听到妩姬的名字，马上有些激动。
“太妃娘娘，明明就是泽清帝姬咎由自取，反而害了容儿。”
“容儿？你倒是叫的亲热，明明是我先看见你的！”
小王太妃十五岁发入宫侍奉先帝，十六岁诞下嫡长女恩柔帝姬，泽清帝姬是她与陛下的老来女，先帝驾鹤西去后，她常常思念泽清，更加痛恨妩姬。
她为什么那么好命，连夏帝都爱她如命。
陪葬的泽清看似恩宠，但只有为妃的王敏若才知道，这是夏帝为妩姬报仇的手段。
在帝王更迭的时间长河里，她已经青春不再，年华不再，她第一次见到顾培时，先帝尚在，她才刚好二十五岁，他才刚登科及第。
“永康三十年的春风宴上，本宫就坐在先帝的右侧，你一定也瞧见了我，当然，本宫自是一眼瞧到了你。本宫从来不喜任何的宴席，哪怕灯火酒绿，莺歌燕舞，本宫也提不起一点儿兴趣。顾相大人那时还是年轻的少年，那意气风发的姿容扎在成堆的青年才俊中依旧那么扎眼。”
“本宫那时觉得你真是刺痛了本宫的眼睛，本官其实嫉恨天下的男人，你们在朝堂大展鸿图抱负，本宫却困囿于深宫十几年，待到人老珠黄了，外头人也只会羡慕本宫成了天子宠妃，尊本宫一声小王太妃，连本宫的名讳都无从知道。本宫见顾郎，一见而倾心，再见难忘却。碍于身份的巨大悬殊，本宫只能偷偷挂念着你，你全然无知。”
“可是本宫没想到，妩姬那个贱人抢走了你，多么可笑！”
“还有你知道吗?害死妩姬的从来不是泽清，也不是夏帝，而是她最爱的你！本宫见你们恩爱缱绻，甚至你都准备向先帝求旨赐婚，本宫生气，偏不想让你们幸福。老天爷他帮本宫！
“夏族来犯，战事再起，祁国又落败，先夏帝又提出如此要求，当时先帝明明答应过本宫不再嫁泽清，宫中明明还有那么多帝姬，你知道为何他执意下旨送泽清远嫁吗?因为是本宫求的呀……果然不出本宫所料，许太后真舍不得泽清，用当时已是她大宫女的妩姬行偷龙转凤之事，先帝出于对太后的愧疚，偷偷地默许…才造成你容儿的死啊。所以，你才是杀死妩姬的凶手，惊喜吗?”
“太后凭什么过得好，她也是个毒妇，当初从本宫这借走了泽清，又从赵氏那处借走了如今的祁帝，赵氏的死，又何尝与她无关呢！”
“也真是可怜皇帝，还对待如此孝顺，认弑母者作了恩人！”
忽然地，顾培转过身来看定了太妃说，“真是疯子！连自己的亲女儿也送出去，生生地毁了她?”
他脸色变了，他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昏了，他又气又发急：“成何体统，娘娘如何对得起那些亡灵呢！又有何颜面见太后?”小王太妃仰天拧笑，大声叫起来。
此时恰好是雨季，又有个霹雳沉重地砸下来，仿佛要把天地辟开似的。
“要太后与本宫比，本宫还略嫌仁慈了呢。别说那些空话，所有人都对不起本官，琅琊王氏如此，先帝如此，你更是如此。”
小王太妃来回地在宫殿里踱步，碎瓷片已经快被踩成了粉末，正当顾培想着如何脱身的时候，她又转回来，面色恢复如常。
太阳光从云块的罐隙中穿透，天空便亮出一小块来，那些密密麻麻的雨帘已经化小化碎，只是光照进窗杦时，映照到她的脸上，把她雪白的脸染成了赭黄色。
浓雾一样地东西散在宫里，又灰暗又奇异，仿如异世的美感。
顾相终于冷静下来，他略微欠了欠身，“娘娘许是累极，顾某权当没听到，娘娘好自为知。”
是三天以后了。从早上起，就没有一点风。天空挤满了灰色的云块呆滞滞地不动。淡黄色的太阳光偶然露一下脸，就又赶快躲过了。
成群的夏蛾在树梢飞舞，有时竟扑到泽延殿红金玉雕的窗台上，那就惊动了爬在那里的蝴蝶，悄无声息地，都飞起来，没有去路似的在窗台前飞绕了一会儿，仍复爬在那窗台上，伸出两只后脚，慢慢地搓着，好像心事很重。
沈序依旧沉堕在无尽的黑暗混沌之中，在这样黑暗中，他感受到一阵冰凉，倏然转醒，面前赫然出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沈序眉毛一挺，心里头的焦躁好像减轻了些微。
眼前的女人穿着华贵，妆面雍容，头髻上戴着层层叠叠的金钗。
那双娇媚的细长眼睛已经哭得肿，比不上她原来不喜不怒时候的娴静美貌。
“皇后！”沈序喊她，声音已经十分暗哑，他眼神跟随着她去端水的身影，他是一刻也不想离开她。
媚雁似乎清瘦了些，脸颊也有些凹陷，已经不如往日光彩了。
“陛下！您终于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妾身真的支撑不住了。”
沈序终于渐渐地回想起来，“现在朝中局势如何?”
“陛下失踪的这段日子，那些大臣都觉得您回不来了，连臣妾都这样以为，所以他们已经开始分势站派了，一边是太后，一边是柔福帝姬，所幸的是，有几个忠心的，还是只认您。陛下，您好好休息，当日那个姑娘把您扛回来的时候，都把臣妾吓坏了，现在全朝应该都知道您已经回来，很快那些大臣就会来拜。”
叶媚雁抚着他的胸口，顺便掖了掖他的被角。
“皇后，我们又要打一场硬仗了。”沈序向她笑道。
“臣妾会陪着陛下，臣妾知道您只把我当作您朝堂上的战友，可臣妾始终把您当作了唯一的夫君。”
她一把掖住了他的睡衣，喃喃地自说，眼光只往沈序的脸上溜。这眼光是复杂的：爱意、醋意、无奈、愤恨，什么都有。
但是沈序不能回应她的爱，只能略作歉意地握住了她的双手，
“皇后，不必如此，你永远是我唯一的皇后。”
叶媚雁轻轻地暗笑着，心中升起一种冲动，沈序还来不及反应，一个吻就落了下来，轻柔，唯美，小心翼翼。
她转身离开了，只留沈序呆滞着。
那日他回宫，珍珺在外头传话，先接到消息的竟是皇后，她出来迎仗，将昏迷的他一路扛回来，他迷糊地睁眼，就是他的皇后。
他知道皇后一定不简单，城府不一定比他的浅，毕竟是叶氏的嫡女，闺门大秀。
幸好，她对他存有爱意，可是，这份爱意到底有多深，他是不知道的。
刚才无意中她拾来的几句，引起了他的注意，并且使他猛省到为什么自己不敢不睬皇后。
此时天已经微微有些亮了，皇后原是照顾了他一夜么?望着那初升的日光，沈序心中已经再次扬起了面对朝堂的信心。
沈序那一脸不在意的微笑隐退了，转变为沉思；他微带青晕的眼睛已经明白了什么，预备着重新着手着肃清朝堂，以不负期待，当一个真正的君王。
这样的烦恼当然只发生在少数人之间，大多数人是懵懵懂懂不明就里的，他们只觉得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过草率，整个过程犹如一个蹩脚的江湖拳师的表演，圈场子的时候架势摆得很大，擅拳捋袖，耀武扬威。可临到真正显身手的时候，却三拳两脚就草草收场了。
还没有真正迎来什么新的政治变化，朝堂就又要变回从前的模样，那当时他们这些大臣老将操的什么心，只怕皇帝气量小点，直接就秋后算账了，所以此时的他们已经打定主意去支持已有的队形了，因为不忠是皇帝与大臣之间最大的嫌隙。
帝王也是如此，当他们只要有宣告功绩的讣心时，往往下面的人就会蒙着眼睛鼓掌，哪怕只是很短的一个时间节点。
小王太妃知道，但是没有去拦。
小王太妃到底不知，还是让沈序摆了一道，顾相给的令牌是真的，而且也是真心实意想送沈序回夏任君。
珍珺需不需要摆脱奴籍都不重要了，她去夏国做一个帝王的妃子，比当普通百姓可更有滋味。
半生为奴为婢，为何不能做至高无上的君妃。
顾相倒是厉害，直接将小王太妃私囚夏帝的消息放给了祁帝周临序。
周临序虽然没有问责小王太妃，他心里也明白为何小王太妃要私囚夏王，所以他心中是高兴的，小王太妃也顺理成章地与祁帝达成朝堂上的合作，要求是不再追究她私囚夏帝的事，甚至看顾不力，让夏帝沈序逃回夏国的事。
本来应该将夏王献给祁帝的小王太妃反而变得不占理，从有功之人变成有罪之人，让她不再阻挠祁帝的政令传达。
但她心中无法咽下的恶气都尽数归到了顾培的身上。
这回再次见到小王太妃时，顾培没有跪，反而自然而然地坐在她宝福殿的椅座上。
小王太妃原本还算冷静的脸上马上不自然起来，嘴唇抽动，“顾培，你真的是好大的胆！”
顾培装模作样地面露愧疚，然后站起身来，“太妃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为老臣的过失而气坏了身子，实在是不值当。”
小王太妃见他这般，随手就扔碎了手边的杯茶盏，那瓷化作碎片，搞得地面一片狼籍。其中一片飞快地划过顾培的脸颊，堪堪地划出了一小道血口。
顾培仍没有动作，他凝眉肃目，“娘娘！”
小王太妃从高台处缓缓走下来，那厚重金贵的云履缀的珍珠耀眼夺目，她保养得极好的姣面已经凝着不散的怒气，她穿的缛丽衣裙朵朵繁花似血，那曳重的拖尾扫过地面，形成强大的威慑气场。
小王太妃踩过碎瓦，踩碎一瓦，神色便高傲一分，“顾培，本宫身边那么多人，本宫最信任你，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本宫以为我们是最亲密的人，我们灵魂相契，臭味相投，所以哪怕本宫知道你的那颗心多么多变，我本宫也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你。”
“到头来，你却背叛了本宫，真的让本宫为难了，怎么惩罚你比较好呢?亲爱的顾相大人。”
她说完这话，已经走到顾培的面前了，她用戴满珠玉戒指的手，轻轻地握住了顾培的脖梗。
小王太妃比顾培矮，所以她只能向他仰着头，她不愿意这般仰视他。
“跪下！”她沉了脸。
顾培没有跪，而是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小王太妃的手，他静静地说，
“王敏若，你能不能认清现实，我从来就不曾对你尽心，你自己不知道吗?”
小王太妃不知是不是气极的缘故，双眼已经淌着泪，她却浑然不觉，似是心更痛。
“你对本宫从来没有心?你做小伏低的时候又不说你对本宫从来没有心！你若是对本宫没有心，那你为何总是送本宫好看的缀满珠子的绣衣和各种珍奇宠物?”她走上前一步，面色冷得直叫顾培心底生寒。
“以小事大，自当恭顺，投其所好，也属常情。”顾培冷冷地看着小王太妃。
“这么多年，你虚情假意，本宫知道，可是本宫还是沉浸在你构造的美梦中不愿醒来。本宫就是不明白了，妩姬凭什么，既抢了你，又抢我女儿的夫君，害她枉送了性命。
顾培听到妩姬的名字，马上有些激动。
“太妃娘娘，明明就是泽清帝姬咎由自取，反而害了容儿。”
“容儿？你倒是叫的亲热，明明是我先看见你的！”
小王太妃十五岁发入宫侍奉先帝，十六岁诞下嫡长女恩柔帝姬，泽清帝姬是她与陛下的老来女，先帝驾鹤西去后，她常常思念泽清，更加痛恨妩姬。
她为什么那么好命，连夏帝都爱她如命。
陪葬的泽清看似恩宠，但只有为妃的王敏若才知道，这是夏帝为妩姬报仇的手段。
在帝王更迭的时间长河里，她已经青春不再，年华不再，她第一次见到顾培时，先帝尚在，她才刚好二十五岁，他才刚登科及第。
“永康三十年的春风宴上，本宫就坐在先帝的右侧，你一定也瞧见了我，当然，本宫自是一眼瞧到了你。本宫从来不喜任何的宴席，哪怕灯火酒绿，莺歌燕舞，本宫也提不起一点儿兴趣。顾相大人那时还是年轻的少年，那意气风发的姿容扎在成堆的青年才俊中依旧那么扎眼。”
“本宫那时觉得你真是刺痛了本宫的眼睛，本官其实嫉恨天下的男人，你们在朝堂大展鸿图抱负，本宫却困囿于深宫十几年，待到人老珠黄了，外头人也只会羡慕本宫成了天子宠妃，尊本宫一声小王太妃，连本宫的名讳都无从知道。本宫见顾郎，一见而倾心，再见难忘却。碍于身份的巨大悬殊，本宫只能偷偷挂念着你，你全然无知。”
“可是本宫没想到，妩姬那个贱人抢走了你，多么可笑！”
“还有你知道吗?害死妩姬的从来不是泽清，也不是夏帝，而是她最爱的你！本宫见你们恩爱缱绻，甚至你都准备向先帝求旨赐婚，本宫生气，偏不想让你们幸福。老天爷他帮本宫！
“夏族来犯，战事再起，祁国又落败，先夏帝又提出如此要求，当时先帝明明答应过本宫不再嫁泽清，宫中明明还有那么多帝姬，你知道为何他执意下旨送泽清远嫁吗?因为是本宫求的呀……果然不出本宫所料，许太后真舍不得泽清，用当时已是她大宫女的妩姬行偷龙转凤之事，先帝出于对太后的愧疚，偷偷地默许…才造成你容儿的死啊。所以，你才是杀死妩姬的凶手，惊喜吗?”
“太后凭什么过得好，她也是个毒妇，当初从本宫这借走了泽清，又从赵氏那处借走了如今的祁帝，赵氏的死，又何尝与她无关呢！”
“也真是可怜皇帝，还对待如此孝顺，认弑母者作了恩人！”
忽然地，顾培转过身来看定了太妃说，“真是疯子！连自己的亲女儿也送出去，生生地毁了她?”
他脸色变了，他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昏了，他又气又发急：“成何体统，娘娘如何对得起那些亡灵呢！又有何颜面见太后?”小王太妃仰天拧笑，大声叫起来。
此时恰好是雨季，又有个霹雳沉重地砸下来，仿佛要把天地辟开似的。
“要太后与本宫比，本宫还略嫌仁慈了呢。别说那些空话，所有人都对不起本官，琅琊王氏如此，先帝如此，你更是如此。”
小王太妃来回地在宫殿里踱步，碎瓷片已经快被踩成了粉末，正当顾培想着如何脱身的时候，她又转回来，面色恢复如常。
太阳光从云块的罐隙中穿透，天空便亮出一小块来，那些密密麻麻的雨帘已经化小化碎，只是光照进窗杦时，映照到她的脸上，把她雪白的脸染成了赭黄色。
浓雾一样地东西散在宫里，又灰暗又奇异，仿如异世的美感。
顾相终于冷静下来，他略微欠了欠身，“娘娘许是累极，顾某权当没听到，娘娘好自为知。”
是三天以后了。从早上起，就没有一点风。天空挤满了灰色的云块呆滞滞地不动。淡黄色的太阳光偶然露一下脸，就又赶快躲过了。
成群的夏蛾在树梢飞舞，有时竟扑到泽延殿红金玉雕的窗台上，那就惊动了爬在那里的蝴蝶，悄无声息地，都飞起来，没有去路似的在窗台前飞绕了一会儿，仍复爬在那窗台上，伸出两只后脚，慢慢地搓着，好像心事很重。
沈序依旧沉堕在无尽的黑暗混沌之中，在这样黑暗中，他感受到一阵冰凉，倏然转醒，面前赫然出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沈序眉毛一挺，心里头的焦躁好像减轻了些微。
眼前的女人穿着华贵，妆面雍容，头髻上戴着层层叠叠的金钗。
那双娇媚的细长眼睛已经哭得肿，比不上她原来不喜不怒时候的娴静美貌。
“皇后！”沈序喊她，声音已经十分暗哑，他眼神跟随着她去端水的身影，他是一刻也不想离开她。
媚雁似乎清瘦了些，脸颊也有些凹陷，已经不如往日光彩了。
“陛下！您终于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妾身真的支撑不住了。”
沈序终于渐渐地回想起来，“现在朝中局势如何?”
“陛下失踪的这段日子，那些大臣都觉得您回不来了，连臣妾都这样以为，所以他们已经开始分势站派了，一边是太后，一边是柔福帝姬，所幸的是，有几个忠心的，还是只认您。陛下，您好好休息，当日那个姑娘把您扛回来的时候，都把臣妾吓坏了，现在全朝应该都知道您已经回来，很快那些大臣就会来拜。”
叶媚雁抚着他的胸口，顺便掖了掖他的被角。
“皇后，我们又要打一场硬仗了。”沈序向她笑道。
“臣妾会陪着陛下，臣妾知道您只把我当作您朝堂上的战友，可臣妾始终把您当作了唯一的夫君。”
她一把掖住了他的睡衣，喃喃地自说，眼光只往沈序的脸上溜。这眼光是复杂的：爱意、醋意、无奈、愤恨，什么都有。
但是沈序不能回应她的爱，只能略作歉意地握住了她的双手，
“皇后，不必如此，你永远是我唯一的皇后。”
叶媚雁轻轻地暗笑着，心中升起一种冲动，沈序还来不及反应，一个吻就落了下来，轻柔，唯美，小心翼翼。
她转身离开了，只留沈序呆滞着。
那日他回宫，珍珺在外头传话，先接到消息的竟是皇后，她出来迎仗，将昏迷的他一路扛回来，他迷糊地睁眼，就是他的皇后。
他知道皇后一定不简单，城府不一定比他的浅，毕竟是叶氏的嫡女，闺门大秀。
幸好，她对他存有爱意，可是，这份爱意到底有多深，他是不知道的。
刚才无意中她拾来的几句，引起了他的注意，并且使他猛省到为什么自己不敢不睬皇后。
此时天已经微微有些亮了，皇后原是照顾了他一夜么?望着那初升的日光，沈序心中已经再次扬起了面对朝堂的信心。
沈序那一脸不在意的微笑隐退了，转变为沉思；他微带青晕的眼睛已经明白了什么，预备着重新着手着肃清朝堂，以不负期待，当一个真正的君王。
这样的烦恼当然只发生在少数人之间，大多数人是懵懵懂懂不明就里的，他们只觉得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过草率，整个过程犹如一个蹩脚的江湖拳师的表演，圈场子的时候架势摆得很大，擅拳捋袖，耀武扬威。可临到真正显身手的时候，却三拳两脚就草草收场了。
还没有真正迎来什么新的政治变化，朝堂就又要变回从前的模样，那当时他们这些大臣老将操的什么心，只怕皇帝气量小点，直接就秋后算账了，所以此时的他们已经打定主意去支持已有的队形了，因为不忠是皇帝与大臣之间最大的嫌隙。
帝王也是如此，当他们只要有宣告功绩的讣心时，往往下面的人就会蒙着眼睛鼓掌，哪怕只是很短的一个时间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