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国。

    已经开春,阳气上升,没有十一二月那么寒冷了,当然,这天气也还是容易病倒。

    比如,郑府的萧老太太病了,己经难以下床。

    萧老太太是有诰命在身的朝廷命妇,所以朝廷为以示关怀,马上从御药房遣了医官过去。

    萧氏果然病重了,她穿得很多,然后苦坐在床上,连抬眼皮的气力都没有了。

    隔着幔帐,她搭出一只手,那手又胖,连戴着好几个珍品翠玉镯。

    医官叹了口气,艰难地从那堆玉镯上扒拦出她的手腕,替她把脉。

    屋子里围了一堆的人,盯得厉害,让他有些分神,好在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就是常见的老人病了。

    老人家的身体本就不好,这天气又极寒,一个不注意就容易感染风寒,这本也没有什么,只是萧氏一看就是常年不爱外出,又爱贪吃贪睡的这类人,一但病倒,连恢复都比别人更慢。

    医官看了看体态雍肿,面色苍白的萧氏,感觉到无奈,却也只能向郑元劝道:

    “萧老太太这病就是普通风寒,只是老太太身体太差,难以恢复,下官的建议是将她移到更温热的地方去,能有助于身体的恢复。”

    郑元已经看到萧氏那病弱的模样,他实很担心,“可是母亲这般模样,她怎么还能受得住路途辛劳?”

    医官环顾了四周,发现老太太的房里门窗紧闭,然后中央又摆了个大炉子,里面燃了极多的炭,噼啪作响。

    “如今已经开春,门窗不要闭得这样紧,屋里的炭少放一点,容易呼吸不畅。”医官顿了顿又说,“老太太已经经不起辛劳,那就只能留在京城养病了,下官给她开几副汤剂,叫人每日熬三次给她服下,兴许有好转。”

    说到此处,他又认真地再回看了老太太的神色,确定她是有身体病痛状态,便知她的生活习惯极不好,想养好病,也是要改的,便诚恳说道:

    “然后还有一些注意事项,下官会写出来与汤剂的药方一起,你们照办就是,现下,麻烦给下官寻些纸笔过来。”

    郑元听他这般讲,忙招呼了小厮过来,“领先生去侧院,那里是老太太的书卧。”

    医官便跟着小厮去了。

    “哎哟,疼啊…元儿?元儿!”那屋里的人惨痛地喊道。

    郑府大门坐北向南。

    萧老太太院子是一个带回廊的有着几进深的四合院,院内画栋雕梁,古朴典雅。

    最后一进院落里还有一个办堂会用的三面敞开的侧厅。

    院子都是隔断好的一个个雅座单间。

    每个单间门楣上悬着木匾,附庸风雅地临摹题写一些适情应景的辞藻笔髓。

    萧氏的这处草木院更有古朴古韵之味,那进门的两条柱子上挂的是这样的两句诗:

    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医官去的偏殿更是精妙,首先是是一扇圆形门脸儿,门两侧是各自向后延伸的圆形花草景墙,圆形门两侧的淡黄色墙面上一边开了一窗扇面鹤形纹花窗。

    医官提笔写了许多页的字,最后交到小厮手上,他松了口气,面情却仍是紧迫,“交给你家主君吧。我先走了。”

    小厮点头,然后叫了门口那人,“荣生,你送送温大人。”

    那个叫荣生的小厮应了,走来接过医官的沉重的木医箱,然后温声道:“大人,这边走。”

    医官便随着小厮走了,走的时候还在摇头。

    当郑元接过药单看的时候,难免面露悲戚,这药用的不仅多,而且大多名贵。

    但郑元是个孝子,他更担心母亲的身体状况。

    卢氏见他这样,不悦地嗔怪道:“您也真是的,当初婆母那么多儿子,你那么多兄弟,偏偏非要接这烫手山芋。从前,在府里开销多大我也不说了,现在还成了药罐子,每日用这么珍贵的药,我饭都不敢多吃一碗。指不定哪天,就喝西北风了!”

    “说那么夸张做甚,我好歹也是个三品官,还怕我养不起你们吗?”郑元满不在乎地说。

    “只是不知母亲这病何时能好!”郑元担忧道。

    他在屋里头来回踱步,转得人头晕。

    两位府里的嬷嬷垂手侍立在一旁。

    卢氏使了个眼色给那两个嬷嬷,其中一个嬷嬷转过身来,能很清楚地听到她的声音:“主君。您听说过冲喜吗?”

    “冲喜?”

    郑元与卢氏的声音交叠在一处。

    郑元望了卢氏一眼,然后撇撇嘴。

    “什么冲喜?”郑元轻声说,心里的问题还在决断不下。

    “哎呀,冲喜这事问老奴就对了!”

    朱媪越说越激动,双手一拍,眼里迸发出精光来。

    “就是府里办场喜事,冲掉老太太身上的晦气啊,乡下的或者是京城里的都兴这么干,老太太一定好的快。”

    郑元睁大了询问的眼睛,走到朱媪的旁边,两只眼直盯着她,似乎要看出什么名堂来。

    而另一位嬷嬷自始就站在那里不说话,见郑元这么盯着她们,她就有些慌张。

    卢氏转脸看她,似乎硬要她点下头。

    “是…以前老奴家里也有过冲喜的事,然后病重的母亲竟好转了,一周后就下床行走了,现在正身体康健呢。”她嗫嚅着开口,仔细斟酌着话语。

    卢氏神情肃穆,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环视屋内的几人,然后走到郑元的面前说道:“主君,此事没有坏处,可以尽管试试,也全了你一片孝心啊。”

    “可是,这么着急,上哪儿去找喜事啊,总不可凭空办吧。”郑元摇着他的头,动作又缓又慢,似乎确实十分为难。

    卢氏抿着嘴一笑,绕到郑元背后说道:“哎呀,主君是忘记了?晏大人不是中意我家妤儿吗?我见妤儿对他也是有意,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们的亲事办了吧。”

    “晏大人的确是人中龙凤,就是家世差了点,乡野出身。”郑元略作惋惜。

    “我们妤儿不也从小在庄子上长大的,名义上是京中闺秀,内里还是顽劣不堪,晏大人能看上她,已经是她极大的福气了,你还指望她一个庶女能嫁得多好!”

    卢氏那特有的精明目光从她的长眼睛里射出来,也很留心地在那里观察着郑元的表情。

    “可是人家都没明说要娶四丫头,难道要叫我们上赶着叫人家下聘?”郑元心中是纠结的,这样似乎对郑妤不公。

    “好婚事不怕求,四丫头以后自然对你千恩万谢。”卢氏低声回答,又笑眯眯地看了郑元一眼,已经猜中他的所想。

    冲喜这事本就难说,为了这难说的事而草率地将自己亲女儿嫁出去,实在是有点失智,并且郑元也素来不太相信这些乡俗,目前这事明晃晃地摆出来,又进出太大,不能不弄个明白。

    迟疑不定的神色很隐觉地就浮上了郑元的马长脸儿。

    “你且让我想想…想想。”

    “主君,犹豫什么啊?这么血赚不亏的事竟也值得你这样犹豫!我看四丫头早嫁晚嫁不都是这样式的嘛,提前嫁了又有什么不好,老太太的,说不定沾了这福气,身体也赶快地好了呢!”

    卢氏立刻逼紧一步,看她那神气,似乎已经定下了局。

    “说得这么好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郑元猛然站起来。

    卢氏走到郑元面前,用手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冷冷地说:

    “那我在想什么?哎哟喂,说到底她又不是我的亲女儿,我苦心替她筹谋了,你又觉得我别有用心。郑元,你个没良心的,自己风流,烂摊子全甩给我收拾,那你觉得我是为了我自己,那就别让四丫头嫁,让我的姮儿嫁,要不是晏大人就看上了四丫头,这种好事我巴不得让我的姮儿来!”

    卢氏这番话一说完,郑元闷着头,也不说话了,沉默了半晌,他才说了一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卢氏缓了脸色,然后见他这个颓样,又劝他:“主君,就这样办吧。对大家都好。”

    不好又能怎么办呢…

    郑元望了一眼正屋里头躺着的萧氏。她刚才由下人服侍喝了汤药,已经熟睡了。

    心中叹了一口气。

    青娘,如今,竟连你唯一的女儿,我也要拿来牺牲了。

    算是,又欠了你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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