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月夜。
木架、祭品散落一地。
年逾半百的祭司大人开口喊住江渡和鸢尾，俯身拾起地上已经损毁的祭祀权杖，一步步走到了空荡荡的祭坛中央。
他的身后，青壮年依次拾起散落一地的火把残棍，妇女们或是怀抱幼儿，或是搀扶家中老妪，紧跟着村长的步伐站定，目光炯炯地瞪视着两人，眼中满是怒火。
两方对峙，只听祭司悠悠开口：“这位姑娘屡次破坏祭祀，如今更是故意毁坏神物，惹海神震怒，岂能一走了之？”
破坏祭祀，毁坏神物。
在这个闭塞的小小渔村，这两种罪行远比杀人放火更加严重。
江渡面露急色正欲辩解，却在鸢尾的眼神示意下闭口不言，将她调转方向与祭司四目相对后，默默守护在她身侧。
鸢尾望着祭司眼底几乎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得意，歪了歪头，满不在意道：“不过一颗夜明珠，坏就坏了，你想如何？”
此言一出，犹如火上浇油，瞬间引爆了村民们胸中的愤怒。
“好猖狂的女人！”
“那是海神之物！是海神给我们村子赐下的福泽！”
“毁坏神物，该死！该死！！！”
祭司抬了抬手，身后的愤懑和怒骂声渐渐归于沉寂。
狂妄傲慢的少女被众人指责讨伐，这一幕终于使祭司胸中积攒的恶气略微消散。
他心中快意，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只流露出些许无可奈何的神色：“我们渔村世代供奉海神，今日是第一次得到海神赐福，意义非凡。”
“姑娘惹来海怒，如今，要么复原神物，要么……以身祭海。”
“不可——”
祭司话音刚落，江渡立刻上前几步挡在了鸢尾面前。
瘦削的身形什么都挡不住，鸢尾微微侧头，透过江渡潮湿的衣摆看向那群气势汹汹的村民，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且不说那夜明珠本就是她妖力所化，即便真是海神所赐，那也是给江渡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他们来指手画脚？
鸢尾心中越是生气，面上笑得越是灿烂。
她扬手将江渡轻巧地推到一旁，坐直身体对上祭司再无丝毫掩饰的狠辣眼神，语带挑衅：“要是我一个都不选呢？”
祭司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不再多言，往旁边迈出几步，将簇拥在自己身后的人群彻底展露在她眼前。
“姑娘，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鸢尾笑得艳如罂粟：“呵，本姑娘，偏偏只爱喝罚酒！”
祭司亦随之一笑，他轻拂衣袖，年轻妇人和年长老妪便带着孩子悄然后退，各自归家。
旋即，那些年富力强的青壮年们手里握着各种趁手的家伙，朝着一弱一残步步逼近。
鸢尾眼中透出一抹轻蔑的讥嘲。她身为上界大妖，连仙界至强者都未曾惧过，更遑论这些如蝼蚁般渺小的脆弱凡人。
她如此想着，神情淡然地掐动指尖。随着法诀渐渐完善，半空中陡然风起，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带出一丝细微的凉意。
然而，凡人们毫发无伤。
错愕间，江渡已经再度挡到她面前，然后，被他们手中的木棍狠狠打上了身体。
一个重伤且文弱的书生，试图阻拦一群身强力壮的男子。
简直像个笑话。
数名壮汉绕过他抬脚踹上鸢尾的轮椅，方才还气势凌人的美艳女子猝然倒地。
纵使眼中怒意蓬勃，重伤未愈的双腿却令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男子举起了手中的长棍。
“鸢尾姑娘——”
还不等她将袖中的匕首刺向那些人，眼前突然一黑。
素来讲究男女大防的江渡在一声惊呼后，竟然整个人都覆到了鸢尾身上，将她牢牢拥入怀中，护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空隙。
一片漆黑中，她只能闻到男子身上愈发浓重的血腥之气，只能听到棍棒击打皮肉的沉闷声响。
“萍水相逢而已，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她这般想着，可始终没能问出口。
棍棒之声连连不绝，每一下都仿佛打在她的心上。
殷红的血珠滴上她的眼睫，又在她眨眼之间顺着脸颊滚落。
杀。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吧。”
心神被久违的恨意占据，她不经意间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声音细弱蚊蝇，可江渡还是听到了。
他身形微顿，吃力地缓缓抬手，将温热的手掌覆上她毫无光芒的双眸，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不值得……鸢尾姑娘，这不值得。”
“轰隆——”
一声惊雷乍响，闪电如同利剑划破苍穹。祭司的目光穿过重重暗影，凝视着被乌云遮住大半的月亮，终于制止了这场闹剧。
等到众人四散开来，江渡已是体无完肤。
祭司对其视而不见，沉声道：“扔海——祭神——”
“且慢。”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江渡踉跄着缓缓起身。
他的额头裂开了一道口子，发丝贴着他的额角，斑斑血迹顺着他俊秀的脸庞滑落，为他平添了几分妖异。
他的右手不自然地垂荡在身前，大概率是断了。
他瘦削的身躯异常孱弱，看上去还不及对面持棍大汉的一半粗壮，根本挡不住身后躺着的妙龄女子。
然而，他依旧挡在了这儿。
“祭，祭司大人。”
他伤得太重了，以至于每说一句话都有鲜血从嘴角溢出，却依然执着地盯着神色晦暗的祭司，不愿退让一步。
“鸢尾……鸢尾姑娘，乃外乡人，按，渔村祭典，不得，为祭品。”
言及此处，他又是一阵咳嗽，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实在是触目惊心。
“神赐，是我损坏的。”江渡任由鲜血染湿衣襟，“她，没碰，到。”
“罪人江渡，自愿入海，以身祭神，以赎己过。”
“只求，放无辜之人一条生路。”
话音未尽，他突然跪倒在地，惊得将二人团团围住的男子们纷纷散开。
江渡眼含乞求地望着不知何时走到祭司身侧的村长，对着两人重重磕头，每一次都带起一片血花，令人心生不忍。
“求村长大人成全。”
“求祭司大人成全。”
“求村长大人成全。”
“求祭司大人成全。”
“……”
声声哀求，如泣如诉，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眼前跪求之人，是身负灾厄的凶兽，却也是昔日乖巧喊着村长爷爷，蹲在他膝下讨糖吃的孩子。
直到江渡的双眼被鲜血模糊视线，他才终于等来了村长一声悠长的叹息。
“罢了，就依你吧。”
村长年迈多病，一应事务早已移交给祭司处理。若非这场海啸太过突然，他甚至不会跨出房门半步。
可他到底还是村长，积威仍在，他的话，无论是谁都会给个面子。
“阿赵，我老了，见不得这些，你就顺了这孩子的意吧。”
“祭司一职需摒除心中杂念，你莫要让情绪毁了自己。”
被如师如父的村长点出心中不可明说的私欲，祭司故作高深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情绪。他握着权杖的手紧了紧，看着江渡狼狈的样子，终于松了口。
“好，我答应你。”
跪在地上的男子如释重负，恭敬地对着两人再次磕头：“罪人江渡，谢村长大人、祭司大人成全。”
语毕，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朝着大海走去。
月光下，他孤独的背影染上一层淡淡的光芒。随着身影渐行渐远，他在众人的视线中变得愈发渺小，最后彻底消失在波涛汹涌的海水中。
直至江渡没入海中，那股将鸢尾言行完全禁锢的神秘力量才彻底消失，被强行压制的妖力也恢复如初。
“既然江渡代你受过，那么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这位姑娘，渔村不欢迎神弃之人，烦请尽快离开此地。”
祭司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可鸢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死死盯着恢复平静的海面，双目赤红。
直到岸边空无一人，她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为什么要封我妖力？”
“书呆处处与人为善，不该是如此下场。”
“我知道你在，回答我！”
她在脑海中不断追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终于等来了那道声音。
“他命该如此。”
“莫要再使用妖力了，超出凡人承受范围的力量，是不被天道允许的。”
鸢尾笑了：“所以，你怕我用妖力？”
仿佛终于拿捏到了对方的软肋，她暗中运转体内的力量，淡淡说道：“助我去救下江渡，否则，我现在就用妖力毁了这个村子。”
飘渺的声音无奈叹息：“你威胁不了我。”
似是为了证明他的话，鸢尾体内涌动的妖力再次消失。她丝毫不惧，悄然抬手，一枚小小的金色珠子在她掌心轻盈旋转。
“你能封我妖力，却阻止不了我自爆内丹。”
“助我救下江渡，我从此做个普通人。”她顿了顿，掌心内丹光芒大盛，“或者，我现在就自曝内丹，和这一村人同归于尽。”
“选一个吧。”
短暂的沉默后，鸢尾毫无知觉的双腿传来丝丝痒意，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初。
她自地上站起，毅然奔向大海……
******
冷。
刺骨的冷。
江渡不知道他究竟往下沉了多久，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他想，他应该是快要死了。
听村里老人说，人死之前会看到活着的时候最开心和最怀念的事情，可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也是，他这短短二十载的人生尽是苦楚，根本没有开心和怀念的事情。若非阴差阳错遇上鸢尾姑娘，他的命早就没了，如今能帮上她，也算是还了她的恩。
意识涣散之际，江渡隐隐听到有人在唤他。
——归来。
“你是谁？”
——归来吧，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荒唐的一生，该结束了……
“该结束了……”
——归来。
——回到我身边来。
“……好。”
愈发强烈的窒息感，深入骨髓的寒意，萦绕心头的痛苦和孤寂……所有的负面感觉，当他说出那一声“好”的时候，突然间全部消散。
江渡沉醉其中，放弃挣扎，正想彻底闭上眼睛，另一道声音破空而来。
“书呆子！把手给我！”
他陡然睁眼，双目被海水蛰得生疼，以至于他恍惚间以为，上方朝他游来的鸢尾是他死前的幻觉。
直到那双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手掌揽住了他的腰。
“跟我走！”
原来，不是幻觉。
江渡凝视着鸢尾的侧脸，波澜不惊二十年的心脏终于快速跳动了起来。
越跳越快。
世人皆道他是神弃之人，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的神，从未遗弃过他。
他的神灵，就在他身侧。
木架、祭品散落一地。
年逾半百的祭司大人开口喊住江渡和鸢尾，俯身拾起地上已经损毁的祭祀权杖，一步步走到了空荡荡的祭坛中央。
他的身后，青壮年依次拾起散落一地的火把残棍，妇女们或是怀抱幼儿，或是搀扶家中老妪，紧跟着村长的步伐站定，目光炯炯地瞪视着两人，眼中满是怒火。
两方对峙，只听祭司悠悠开口：“这位姑娘屡次破坏祭祀，如今更是故意毁坏神物，惹海神震怒，岂能一走了之？”
破坏祭祀，毁坏神物。
在这个闭塞的小小渔村，这两种罪行远比杀人放火更加严重。
江渡面露急色正欲辩解，却在鸢尾的眼神示意下闭口不言，将她调转方向与祭司四目相对后，默默守护在她身侧。
鸢尾望着祭司眼底几乎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得意，歪了歪头，满不在意道：“不过一颗夜明珠，坏就坏了，你想如何？”
此言一出，犹如火上浇油，瞬间引爆了村民们胸中的愤怒。
“好猖狂的女人！”
“那是海神之物！是海神给我们村子赐下的福泽！”
“毁坏神物，该死！该死！！！”
祭司抬了抬手，身后的愤懑和怒骂声渐渐归于沉寂。
狂妄傲慢的少女被众人指责讨伐，这一幕终于使祭司胸中积攒的恶气略微消散。
他心中快意，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只流露出些许无可奈何的神色：“我们渔村世代供奉海神，今日是第一次得到海神赐福，意义非凡。”
“姑娘惹来海怒，如今，要么复原神物，要么……以身祭海。”
“不可——”
祭司话音刚落，江渡立刻上前几步挡在了鸢尾面前。
瘦削的身形什么都挡不住，鸢尾微微侧头，透过江渡潮湿的衣摆看向那群气势汹汹的村民，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且不说那夜明珠本就是她妖力所化，即便真是海神所赐，那也是给江渡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他们来指手画脚？
鸢尾心中越是生气，面上笑得越是灿烂。
她扬手将江渡轻巧地推到一旁，坐直身体对上祭司再无丝毫掩饰的狠辣眼神，语带挑衅：“要是我一个都不选呢？”
祭司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不再多言，往旁边迈出几步，将簇拥在自己身后的人群彻底展露在她眼前。
“姑娘，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鸢尾笑得艳如罂粟：“呵，本姑娘，偏偏只爱喝罚酒！”
祭司亦随之一笑，他轻拂衣袖，年轻妇人和年长老妪便带着孩子悄然后退，各自归家。
旋即，那些年富力强的青壮年们手里握着各种趁手的家伙，朝着一弱一残步步逼近。
鸢尾眼中透出一抹轻蔑的讥嘲。她身为上界大妖，连仙界至强者都未曾惧过，更遑论这些如蝼蚁般渺小的脆弱凡人。
她如此想着，神情淡然地掐动指尖。随着法诀渐渐完善，半空中陡然风起，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带出一丝细微的凉意。
然而，凡人们毫发无伤。
错愕间，江渡已经再度挡到她面前，然后，被他们手中的木棍狠狠打上了身体。
一个重伤且文弱的书生，试图阻拦一群身强力壮的男子。
简直像个笑话。
数名壮汉绕过他抬脚踹上鸢尾的轮椅，方才还气势凌人的美艳女子猝然倒地。
纵使眼中怒意蓬勃，重伤未愈的双腿却令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男子举起了手中的长棍。
“鸢尾姑娘——”
还不等她将袖中的匕首刺向那些人，眼前突然一黑。
素来讲究男女大防的江渡在一声惊呼后，竟然整个人都覆到了鸢尾身上，将她牢牢拥入怀中，护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空隙。
一片漆黑中，她只能闻到男子身上愈发浓重的血腥之气，只能听到棍棒击打皮肉的沉闷声响。
“萍水相逢而已，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她这般想着，可始终没能问出口。
棍棒之声连连不绝，每一下都仿佛打在她的心上。
殷红的血珠滴上她的眼睫，又在她眨眼之间顺着脸颊滚落。
杀。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吧。”
心神被久违的恨意占据，她不经意间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声音细弱蚊蝇，可江渡还是听到了。
他身形微顿，吃力地缓缓抬手，将温热的手掌覆上她毫无光芒的双眸，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不值得……鸢尾姑娘，这不值得。”
“轰隆——”
一声惊雷乍响，闪电如同利剑划破苍穹。祭司的目光穿过重重暗影，凝视着被乌云遮住大半的月亮，终于制止了这场闹剧。
等到众人四散开来，江渡已是体无完肤。
祭司对其视而不见，沉声道：“扔海——祭神——”
“且慢。”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江渡踉跄着缓缓起身。
他的额头裂开了一道口子，发丝贴着他的额角，斑斑血迹顺着他俊秀的脸庞滑落，为他平添了几分妖异。
他的右手不自然地垂荡在身前，大概率是断了。
他瘦削的身躯异常孱弱，看上去还不及对面持棍大汉的一半粗壮，根本挡不住身后躺着的妙龄女子。
然而，他依旧挡在了这儿。
“祭，祭司大人。”
他伤得太重了，以至于每说一句话都有鲜血从嘴角溢出，却依然执着地盯着神色晦暗的祭司，不愿退让一步。
“鸢尾……鸢尾姑娘，乃外乡人，按，渔村祭典，不得，为祭品。”
言及此处，他又是一阵咳嗽，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实在是触目惊心。
“神赐，是我损坏的。”江渡任由鲜血染湿衣襟，“她，没碰，到。”
“罪人江渡，自愿入海，以身祭神，以赎己过。”
“只求，放无辜之人一条生路。”
话音未尽，他突然跪倒在地，惊得将二人团团围住的男子们纷纷散开。
江渡眼含乞求地望着不知何时走到祭司身侧的村长，对着两人重重磕头，每一次都带起一片血花，令人心生不忍。
“求村长大人成全。”
“求祭司大人成全。”
“求村长大人成全。”
“求祭司大人成全。”
“……”
声声哀求，如泣如诉，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眼前跪求之人，是身负灾厄的凶兽，却也是昔日乖巧喊着村长爷爷，蹲在他膝下讨糖吃的孩子。
直到江渡的双眼被鲜血模糊视线，他才终于等来了村长一声悠长的叹息。
“罢了，就依你吧。”
村长年迈多病，一应事务早已移交给祭司处理。若非这场海啸太过突然，他甚至不会跨出房门半步。
可他到底还是村长，积威仍在，他的话，无论是谁都会给个面子。
“阿赵，我老了，见不得这些，你就顺了这孩子的意吧。”
“祭司一职需摒除心中杂念，你莫要让情绪毁了自己。”
被如师如父的村长点出心中不可明说的私欲，祭司故作高深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情绪。他握着权杖的手紧了紧，看着江渡狼狈的样子，终于松了口。
“好，我答应你。”
跪在地上的男子如释重负，恭敬地对着两人再次磕头：“罪人江渡，谢村长大人、祭司大人成全。”
语毕，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朝着大海走去。
月光下，他孤独的背影染上一层淡淡的光芒。随着身影渐行渐远，他在众人的视线中变得愈发渺小，最后彻底消失在波涛汹涌的海水中。
直至江渡没入海中，那股将鸢尾言行完全禁锢的神秘力量才彻底消失，被强行压制的妖力也恢复如初。
“既然江渡代你受过，那么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这位姑娘，渔村不欢迎神弃之人，烦请尽快离开此地。”
祭司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可鸢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死死盯着恢复平静的海面，双目赤红。
直到岸边空无一人，她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为什么要封我妖力？”
“书呆处处与人为善，不该是如此下场。”
“我知道你在，回答我！”
她在脑海中不断追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终于等来了那道声音。
“他命该如此。”
“莫要再使用妖力了，超出凡人承受范围的力量，是不被天道允许的。”
鸢尾笑了：“所以，你怕我用妖力？”
仿佛终于拿捏到了对方的软肋，她暗中运转体内的力量，淡淡说道：“助我去救下江渡，否则，我现在就用妖力毁了这个村子。”
飘渺的声音无奈叹息：“你威胁不了我。”
似是为了证明他的话，鸢尾体内涌动的妖力再次消失。她丝毫不惧，悄然抬手，一枚小小的金色珠子在她掌心轻盈旋转。
“你能封我妖力，却阻止不了我自爆内丹。”
“助我救下江渡，我从此做个普通人。”她顿了顿，掌心内丹光芒大盛，“或者，我现在就自曝内丹，和这一村人同归于尽。”
“选一个吧。”
短暂的沉默后，鸢尾毫无知觉的双腿传来丝丝痒意，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初。
她自地上站起，毅然奔向大海……
******
冷。
刺骨的冷。
江渡不知道他究竟往下沉了多久，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他想，他应该是快要死了。
听村里老人说，人死之前会看到活着的时候最开心和最怀念的事情，可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也是，他这短短二十载的人生尽是苦楚，根本没有开心和怀念的事情。若非阴差阳错遇上鸢尾姑娘，他的命早就没了，如今能帮上她，也算是还了她的恩。
意识涣散之际，江渡隐隐听到有人在唤他。
——归来。
“你是谁？”
——归来吧，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荒唐的一生，该结束了……
“该结束了……”
——归来。
——回到我身边来。
“……好。”
愈发强烈的窒息感，深入骨髓的寒意，萦绕心头的痛苦和孤寂……所有的负面感觉，当他说出那一声“好”的时候，突然间全部消散。
江渡沉醉其中，放弃挣扎，正想彻底闭上眼睛，另一道声音破空而来。
“书呆子！把手给我！”
他陡然睁眼，双目被海水蛰得生疼，以至于他恍惚间以为，上方朝他游来的鸢尾是他死前的幻觉。
直到那双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手掌揽住了他的腰。
“跟我走！”
原来，不是幻觉。
江渡凝视着鸢尾的侧脸，波澜不惊二十年的心脏终于快速跳动了起来。
越跳越快。
世人皆道他是神弃之人，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的神，从未遗弃过他。
他的神灵，就在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