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能用来辨别真伪,这种独特的气味想要模仿便很难了,更不要说做到在不打开时毫无气味泄露,只要有过一次经历,日后便不再可能拿到有假的信筒。

    像刑部的机密消息,泄露的可能微乎其微。如姜暝所说,一则消息的传递往往要经过众多人手层层核查,除非整个机关都被腐蚀殆尽,不然总会在某个环节被查出问题。更遑论是夜枭司这种特殊机构,从内到外渗透不进一个奸细,虽隶属刑部,却是天子直属,能在里面做事的都绝对干净,正品飞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假消息自然也永远传不进夜枭司。

    温华捏着鼻子赶紧把塞子塞了回去,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依然存在。那难闻的气味虽然以很快的速度减弱,却始终弥散在房间内的空气中,时隐时现,让人无法忽视。

    柳元晕死一般躺在地上,长时间的憋气让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息,空气中那仅剩的味道恐怕全都被他吸了去。他大嚷道:“子言救我!”

    无人回应,他坐起身,子言早已不在,撇下兄弟和师妹自己“逃命”去了。

    特别的味道其实已经散的差不多,却留下一团阴影把酒席所在的房间笼罩起来,只要不离开,便以一种似幻似真的方式恒久地存在,逼的温华和柳元也紧接着宋温行的脚步飞奔出了酒楼。

    明月皓皓,天空着撒着零碎闪烁的星,像是与街上遍布的灯笼呼应,明暗忽闪,似混沌中飘动的金龙,将黑暗割成两半。

    纵是天黑,街上的铺面也大多开着,逢人便热情招揽,迎来送往,疲惫不觉。

    三人在大街上毫无形象地仰着头,贪婪地摄取新鲜的空气。街上来往行人不多,偶有侧目,欣慰地摇头笑笑,脚步轻松地渐行渐远。

    这种年纪的人,干出什么蠢事都不叫人意外。

    青萍躲在巷口,朝身侧那黑影看了一眼:“这事要不要上报给主人?”

    青峰贴墙站着,双手抱臂,嗓音粗哑地低声道:“药奴一事可大可小,不必刻意阻拦,且先观察着。”

    青萍斜眼看着地面,心里认可了青峰的话,口上嫉妒道:“你倒是轻松,每天挂在房顶上什么也不用做,我还要巴巴待在那林家的破宅子里带小孩。”

    “你有本事咱们可以换。”青峰冷道。

    青萍没话说,她确实没那本事,还是回去老老实实看孩子吧。要是真能换,他也指定带不来那熊孩子,青萍心中想着。

    她垂头叹了口气,再一抬头,青峰已经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温华三人并排走过她所藏身的那个巷口,巷子虽然昏暗,但街上的灯光仍然能照进去,余光下也能一眼察觉到巷口大刺刺站着个人。

    她默默跟在三人身后,直到一个岔路口,温华与另外二人分了手,她才追上去。

    “姜暝那么轻易就答应给您消息,您就这么信了?”

    温华摸了摸装着那特殊信筒的位置,目光向右,掠过青萍的身子看过去,那是一间铺面很小的果子铺,两扇门之间挂着个用粗糙墨汁歪歪斜斜写着“已打烊”三字的木牌。走过那家果子铺,她说道:“看上两眼又没事,那百汇庄的老大明显是忌惮我身后的人,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要说真有危险,也是姜暝该注意才是。”

    “您身后有什么人?”青萍不解。

    士农工商,除贱籍外,最属行商者低贱。虽偶有大商能搅弄风云,但林盛材显然并没有那种本事。一方富商听来霸气,纵观大昭天下,二十三路,二百四十州,林家不过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林盛材身无长物,靠的只是一腔孤勇和执拗才走到如今的地步。若是非要评价一番,只能得个勤奋足够,时运绝佳的说头。商界其实并不很瞧得起他。

    但他老人家的运气并没有随着事业大成而有衰颓的势头,反而愈发叫周遭羡慕,甚至是遭人嫉妒。

    那令百汇庄忌惮的,正是这大好运气的延续——刑部司郎中林正行。

    林正行比之其妹,还是吃了不少苦头。出生时林家正在风雨飘摇之中,林盛材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些家底一朝不复,供他念书的银子也拿不出一点。他被迫在只徒四壁的家中准备解试,但成绩却分外显眼,拔了头筹。放榜时林盛材还在外谈生意,同日便谈成了一桩大单,不出半月,便重归殷实,此后林家形势大好,林正行科考也一路顺遂,高中进士,几乎没遇到什么大的挫折,便坐到了如今位置。

    三年前廷试时,她曾在屏风后看过他一眼,虽不知名次第几,但位于一甲之列。因为样貌端正,她一眼便看见了他,不过后来他没在昭都做官,被外放了一年多才在刑部任职,待回来后,温华早已将人忘到九霄云外,若非来之前被师父逼着吃透了林家的关系网,她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这个捏造出来的林家外戚,身后还有这么一个靠山。

    “抓到你了!”身后一声大喝,熊小杰飞身狠踹一脚,翩然落在温华和青萍身后,单膝跪地缓冲下落的冲劲,对侧的手扶着地面,保持着动作不愿起来。

    余无忌扶着后腰蜷缩着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着,可能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偷袭他。还好那一脚力度不算大,他很快就缓了过来,当即要抓起还蹲在他身边耍帅的熊小杰要讨说法,头顶幽幽飘来一道声音:“余无忌?你挺记仇啊?”

    余无忌像被雷霆覆顶一般耸了下肩,激灵灵蹦了起来,扯展衣领和袖子,佯装镇定地清嗓道:“说什么?我余无忌行得端坐得正,从不记仇。我不过是路过而已,谁知道这小毛孩突然冲出来就打人!”

    “你放屁!我跟你一路了,一直跟在她们后边。”

    余无忌虽然怕眼前这个手段凶残的女人,但一个小孩而已,他还不至于败下阵来,他丝毫不打怵:“这路你家的?以后跟你家小姐走一条路的,你都要踹一脚不成?”

    “我……”

    “你……你要做甚?”

    青萍转着手腕,不怀好意地笑着走向余无忌。那感觉,就像是第二个林温冉拿着刀抵在他喉头。

    不出两息,余无忌便被双手反扣压弯了腰。他疼得龇牙咧嘴,抽着冷气勉强说话:“我都说我是路过,真的,啊!”他面目扭曲痛叫一声,哆哆嗦嗦地声音多了几分求饶,带着哭腔:“……真的没有跟踪你们。”

    温华通情达理地点点头:“碰巧路过嘛,理解。”

    余无忌大喜,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就要恶狠狠地叫这个不长眼的丫鬟放了他,却听峰回路转后又是一座高山,温华笑着的面孔冷了下来:“不过上次盛姐姐的账,咱们还没算清呢。”

    死亡的气息勃然喷发,余无忌好不容易放下的心一下如坠冰窟,似乎黑白无常就站在他身后,朝他愉快地挥手欢迎。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苍白的几乎与死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青萍押着余无忌,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扭头阴沉着脸问熊小杰:“你不好好在府上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熊小杰“唰”地就恼了,原本他就讨厌青萍讨厌得紧,若不是看在温华的面子上,他才不会给这个控制狂一点好脸色看。平日他总是偷偷出去,偷偷回来,反倒没什么事。今日得了青萍有事出门,他好不容易大摇大摆出府一次,却被抓了个现成。他不服青萍这么管着他,哪也不让他去,什么也不让他做,这和把他扔进济善堂有何区别?

    “要你管!”

    青萍当然知道这小子一直以来就不喜欢她,但她何尝又不厌烦他?她好歹也是公主亲卫,说出去能吓倒一大片人,如今却要日日对着一个黄毛小子苦恼不堪。若是熊小杰是个听话的小姑娘还好说,偏偏却是个动不动就惹事的主,若不看得紧些,再闹出什么麻烦来,她如何给公主交代?

    “你有本事少惹点事,我还懒得管你!”

    熊小杰一刻空隙不留,接着吵道:“你不是很厉害吗?要不是我,你能抓得到这家伙?”

    “就这种人,我一天能抓十个,要你帮忙?”青萍较劲道。

    余无忌无辜中刀,委屈巴巴地望着温华,渴望她能阻止这场殃及池鱼的战争。虽然他现在成了阶下囚,但也是有尊严的。

    温华闭着眼,被两人吵得头疼,无奈地轻斥一声:“停!”

    她说话总归是好使一些,两人不再争吵,把头扭向相反方向,仍是谁也不服谁。

    她看看青萍,又瞅瞅熊小杰,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叹了口气,叫他们先回家再说。

    等到了林宅,两人的气也消得差不多,即使同处一屋,也不会使气氛太过剑拔弩张。

    青萍借着关押余无忌的由头溜之大吉,院子里就只剩下还在头疼的温华,和渐渐平息了怒气的熊小杰。

    那声音似乎有些打颤:

    “我没有。我没有惹事。”

    温华心头随之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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