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

    秦芜从后面走出来,微微福礼。

    姜回淡淡颔首,语气有着难得的温和,似山涧清水,不自觉让人放下防备:“秦小姐方才都听见了?”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秦芜。

    在谢府时,虽然她参加宴会不多,但因着谢家权势,她去参加的宴会自然来的也都是盛京的名门贵族,秦芜乃是秦阁老的孙女,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她嫁与谢如琢为妾,虽不是正妻,可她却夺走了盛京诸多小姐的梦中情郎,自然惹人嫉恨。再加上她出身没落伯府,父母并不疼爱,这份嫉恨便化作实质的刀剑。

    言语讥讽奚落,骗她当中出丑,弄脏她的衣服,更甚至故意推她落水,给她抹洗不掉的胭脂,害她脸上大片红肿,弄坏她的马车,让她在雪中走了三个时辰。

    明面上端着贵女的气度,实则暗地里尽是深宅里不见血的手段。

    只有一次,她们的计谋没有得逞。

    田蓉儿让人借谢夫人之名引姜回去一处偏僻的院落,实际上屋中早有人等候要毁掉她的清白。

    “她不是喜欢被人捉奸在床吗?”田蓉儿眉目藏着狠辣,“那我就再成全她一次。”

    秦芜正在寻找自己贪玩不知到哪里去了的妹妹,却不妨听见这一番密谋。

    她脚步一顿,立刻往回走。看见姜回后,并没有惊动替她引路的婢女,而是躲在假山后面,在姜回经过时,一把将她捂住嘴扯进来。

    她用唇形示意姜回安静,侍女回头发现姜回不见,秦芜拉着姜回紧紧贴在假山缝隙中,缝隙不大,只因她与姜回都身形瘦削才勉强塞下,又有芙蓉花遮挡,并不容易被发现。

    果然,侍女在原地找了几圈后便无果离去。

    又等了一会,秦芜才松开捂着姜回的手,从假山中走出来:“田蓉儿要毁掉你的清白。”

    秦芜一语道破,便欲转身离开,想了想却又停下:“以后不要轻易信人。”

    姜回便是在那一次捡到了秦芜的荷包和里面的偃月形白玉佩,秦芜显然极是爱惜,连示人都不曾,像是小心翼翼守护着自己的珍宝。

    秦芜本想否认却不知为何,对上姜回一双清澈却似乎藏着信任的眼,竟点了点头。

    她自己也是一惊。

    “秦小姐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秦芜笑容安静,颊边一个笑靥儿弯如细月,含蓄而恭敬,却没有回答姜回的问题,而是道:“世间人大多一叶障目,却不知,有的人并无害人之心,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秦芜祖父虽是阁老,却早已离世,她的父亲也在她十岁那年早亡,只剩她和幼妹,还有柔弱的母亲。

    可惜,这世上人并不怜惜弱者,只会将她们看做毫无反抗的盘中肉糜,分家的二叔意图抢承秦家祖业,外有旁枝虎视眈眈,秦芜若是不立起来,怕是连活着都是艰难。

    可她是女子,在唯有男儿可支起门楣的北朝,女子承袭父亲家业,简直是异想天开。

    族人逼迫,甚至夜里都会肆无忌惮的闯进院中,连府内家丁也改投二叔,她孤立无援,纵使身有秦阁老之孙的尊贵,也卑似人践踏之石。

    她想起,祖父曾与明侯爷交谈间偶然提起有结亲之意,可后来却不了了之,纵使知道是玩笑话,纵使冒犯,秦芜却别无他法。

    她打听到明小侯爷常去京郊白檀寺,刚好,陈家小姐递过来赏花宴的请帖,便是在白檀寺山下。

    这给了秦芜明正言顺出府的理由,因着陈家,日夜派人守着防止她转移财帛的二叔也不好阻拦。

    所幸,明昭答应了她。

    想到明昭,秦芜眼中微微闪过少女情动的温柔。

    她并没有说看见了什么,姜回也没有问,两人心照不宣的露出一个笑,便一起往暖阁的方向走。

    却不料,刚走五步,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足底窜至脑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她的身体撕扯出去,疼得姜回额头都冒出层层冷汗。

    她紧紧咬着唇,竟然生生咬出了血,却不肯泄露一丝一毫的疼痛。

    秦芜向来聪敏,在姜回脚步停下的一瞬间就立刻转头看去,就看到姜回脸色瞬间血色褪尽的苍白模样。

    “长公主,您怎么了?”她声音有一丝急,“我让丫鬟去找太医。”

    她没打算自己离开。

    姜回反手握住她,忍着疼痛艰难启唇:“不,不能去。”

    宫里的太医不可信。

    “那怎么办?”秦芜看着她摇摇欲坠却还在强撑的模样,只觉好像看到了那个只敢在夜里偷偷流泪的她自己。

    “裴。”姜回手指紧紧嵌入肉中,掐出殷红鲜血,只为以痛逼却身体里剥皮抽筋一般的疼。

    “裴、元、俭。”

    将这个名字说出口的一瞬间,姜回莫名松了一口气,可又觉得荒唐。

    她不久前刚和他决裂,却在这一刻脑海里浮现的还是他的面容,可笑的是,在这皇宫,她能够信任和依靠的竟然也只有他。

    “好。”秦芜答应了她,却也知道她和裴元俭并不相熟,只怕他不会信她,而姜回。

    秦芜转头看向几乎被冷汗浸透的,立刻转头道:“你去找明昭,让他想办法去叫裴大人过来。”

    “是。”她的丫鬟听到吩咐,二话不说朝着暖阁奔去。

    秦芜看了看四周,这里离暖阁不远不近,却是一处透风醒酒的好去处,随时可能有人过来,而姜回显然并不想让人发现。

    “这里只怕不安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信我吗?”

    姜回靠在秦芜肩膀,努力去听清她的话,点了点头,秦芜扶着她朝着一处僻静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担心裴元俭找不到她们,有明昭在,自然知道她去了哪里。

    丫鬟跑到暖阁外,却脚步顿住,宴会虽男女同室,却不同席,纵使小姐与明世子是未婚夫妻,她贸然去寻,也有损小姐闺誉。

    正巧,此时一个奉酒宫女走来,丫鬟立刻装作有急事的模样叫住她,把她带到暗处直接夺走她手中托盘将她打晕,然后把她藏到草丛,飞快换了她的衣服,低着头走入宴会。

    明昭声音朗朗极好分辨,丫鬟快步走到他身后,装作替他斟酒的模样蹲下来,“明世子,小姐让你带裴大人出去。”

    明昭虽喝了酒,但却并没有醉,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警醒,却又有些意外,小芜怎么会有事找裴元俭?

    这么想,他就问了。

    “什么事?”

    丫鬟更仔细的飞快看了眼四周,低声回道:“是长公主出事了。”

    明昭眉心一皱,桌下的手摆了摆,示意丫鬟离开。

    裴元俭一直注意着明昭的举动,见他突然看他一眼,却很快,明昭便借着敬酒将姜回出事的消息告诉了他。

    “小芜派人来让我告诉你,姜回出事了,在桐花台。”

    明昭深深看他一眼,他虽说了,但裴元俭帮与不帮却不是他能左右的。

    姜回不会找他,更不会贸然托秦芜之手,这事怎么看都不同寻常。

    比起求助,这更像是一个处处透着诡异的阴谋。

    但,若就是那个万一呢?

    裴元俭英挺的眉宇紧攥,好似在犹豫一个令他愁眉不展的大事,难以抉择到刻刻煎熬。

    殿中舞步轻盈,丝竹时快时慢,人人举美酒品佳肴,灯光映出遍地金玉盈堂,好似人间掠锦红尘。

    可偏偏,裴元俭眼前浮现出另一张脸。

    一张冷艳、倔强,却又好似与世隔绝般的脸。

    明明身处其中,却好似一方飘荡的孤魂。

    渐渐,那孤魂好似如有实质般步步走到他面前,漆黑的眼眸含着笃定对他说道:裴大人,如今你我在同一条船上,你不会输,我自然也不会。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轻轻敲了一下。

    裴元俭放下酒杯,起身朝外走去。

    既然万中有一,那么,她既然将唯一靠岸的绳索交给他,他自然不能让那艘船沉下去。

    纵使有阴谋,走这一遭,也无妨。

    他知道桐花台,那是皇宫一处偏僻的废殿,清明之日桐始华。

    想到这个晦气的由来,裴元俭的脸上莫名有几分阴沉。

    他快步打开门,发出枯朽的兹呀一声,月光清晰照出院中破旧。

    却并没有人,裴元俭脚步一顿,转而发现两行新鲜的脚印。

    纤细小巧。显然是女子所留。

    他顺着脚步绕到后殿,一道冷声质问先入耳中。

    “谁?”

    是秦芜。

    方才的怀疑湮灭,转而变为疑惑,这里在他来之前,并没有第三个人的痕迹,究竟遇到何事姜回竟然让秦芜转而向他求救。

    他开口:“姜回在哪?”

    秦芜从暗处走出来,“裴大人。”

    随着她走出,她身旁靠着的人也清晰映入裴元俭眼中。

    苍白的,脆弱的,好似一片雪花坠落都会夺走她仅剩的那一点生命。

    那双面对他总是格外冷静讥诮,又寒如冰霜的眼睛,也无力的闭上。

    好似费劲全身力气,也只能徒劳的抓到一把流沙。

    满是悲凉。

    “她怎么了?”裴元俭问着秦芜,沉敛眼眸含着平静的厉色。

    那份平静,却让人毛骨悚然。仿佛若是她所害,便要一剑杀了她。

    秦芜摇摇头,“我不知道。”

    裴元俭掀开姜回繁复的衣袖替她把脉,发现她体内血气逆乱,经脉躁动,却是把不出因由。

    他眉头拧紧,却发现姜回唇瓣翕动,凑近才发现,她正无声的吐着一个字。

    “疼。”

    他眸光微变,这是裴元俭第一次听姜回喊疼。

    手臂被烙铁烫伤又罚跪不曾,被郑贲劫持受伤不曾,被追杀摔下马车不曾。

    究竟是怎样的疼,才会让这样一个不曾喊过一声疼得女子,一句句一声声,都在说疼。

    “秦小姐。”裴元俭克制着眼里微不可查的一丝波动,对秦芜道:“把她交给我。”

    “裴大人。”秦芜有心想要说什么,但看着姜回痛苦的模样,想到她对裴元俭的信任,还是松开了手。

    裴元俭接过姜回,这才发现,她浑身都在发抖。

    “明昭还在等你。”

    他简短留下一句,转而抱住姜回的腰,运起轻功离开。

    皇帝在宫中有一处温泉,泉水日夜流动,热气不散,最重要的是,对于疗伤止疼有奇效。

    温泉池热气氤氲,甫一进去,便被雾气笼罩。

    裴元俭将姜回放进温泉池中,自己则背过身去。

    却没想过,身后人突然痛苦的尖叫出声。

    他来不及想,转身捂住她的唇。

    这里是皇帝汤池,必然有侍卫把守,若是惊动,只怕他们立刻就会被发现。

    他神情紧绷,听着外面有无异常的动静,唇上却陡然传来一抹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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