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月明星稀,慕晚亭将银色葫芦别在腰间,起身出了轿子。不多时又有个与他身量相仿的人坐了进来。

    慕晚亭施展缩地术,盏茶功夫便到了皇城。石昶急匆匆回宫,安排相应事宜。慕晚亭则坐镇皇城东南角的一座塔楼,摇着羽扇,静看夜色中的城池。城中灯火寥落,远处旷野远山,一条碧水曲折如带,绕过城池,宛然东流。

    到了子时,皇城突然灯火大盛,哀乐混杂着兵戈声传来。白蔷贴着葫芦壁听了会,因为距离太远,听不真切,索性不再理会,躺平了睡觉。

    内城两兵相交,厮杀一直持续到天色将亮。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朝东南角而来。

    慕晚亭放下手中茶杯,羽扇遥遥一指。火光从天而降,将那队人马笼罩其中,痛苦叫喊声此起彼伏。后面追兵很快赶到,将那队人马剿灭。

    不多时,有人噔噔噔上楼,朝慕晚亭行了一礼:“先生。”

    慕晚亭颔首:“三皇子呢?”

    那武士道:“三皇子殿下在勤政殿召集老臣商议陛下殡天事宜。属下特来请示,石尧的首级该如何处置?”

    楼下武士带上来一颗人头,断颈处还在汩汩冒着鲜血,面目宛然,眉眼依稀与石昶有些相似。

    慕晚亭摆手:“乱臣贼子,挂午门城楼示众七日。”

    武士领命退下。

    慕晚亭起身,负手遥望东边红日,叹息道:“真是漫长的一夜啊。”

    白蔷在银葫芦里待了一个月,直到她浑身火焰熄灭,慕晚亭才放她出来。

    “感觉如何?”慕晚亭问。

    “很饿,想吃肉。”

    慕晚亭命人送来酒肉,看白蔷吃完,目光殷殷。

    白蔷眼神斜睨他:“为何要助我修炼?”

    慕晚亭笑道:“你我也算有缘。我这一身本事一直想找人传承,你天资聪颖,又不拘于世俗,是个徒弟的好人选。”

    白蔷懒懒道:“想做我师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她随手挥出一道灵力。

    慕晚亭只觉热浪扑面,细小的水珠如同钢柱般跳动,若是沾上皮肤,立刻便能烧出血洞。他喜道:“不错不错,看来你已经能熟练运用两种灵力了。”

    白蔷又挥出一掌,赤红色火焰顷刻将慕晚亭包裹,然而仔细看去,那灼灼燃烧的烈火中心却是白色寒冰。

    慕晚亭被冻成冰人,过了片刻,周身烈火才熄灭。

    白蔷看到寒冰中的人在不停转动眼珠,不由笑出声来:“看你还欺负我。”

    冰块从中裂开,嘭然碎裂,慕晚亭抖了抖衣袖上的冰渣,赞赏道:“不止不错,简直超出我的预期!”

    遇到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慕晚亭恨不得倾囊相授。白日石昶来找白蔷,总看到慕晚亭在旁边,说不了一会儿话,慕晚亭就会赶他走。

    “陛下政务繁忙,莫要荒废光阴。”

    石昶想要反驳,见慕晚亭神色,又将话咽下。慕晚亭日日与白蔷待在一起,石昶心底不由生出几分嫉妒。

    慕晚亭确实是个好老师,在他的谆谆教诲下,白蔷精进神速,不仅将水火两种灵力融会贯通,还创出许多独门功法。

    不知不觉就在宫中住了两月有余,每天不是练功就是跟慕晚亭拌嘴,日子倒也清闲。

    夏至时分,天气渐热,白蔷晚上沐浴,需得凝气为冰,使周身变得凉爽,才能入睡。今日睡至半途,却做了一个噩梦,倏而惊醒,满头是汗。

    回忆梦中倾盆大雨,遍地残尸,以及陈熙微临死前的神情,白蔷闭了闭眼,呆坐片刻,披衣出门。

    她很少想起落梅山庄灭门的事,提醒自己不要耽于过往,人是要向前看的。白蔷也以为自己放下了,忘记了,可那段记忆藏于内心,稍不留意,就如地下火,烧破草皮,以燎原之势将她吞没。

    已是深夜时分,闲云掩月,院内沉寂,唯有头顶一轮明月,撩人幽思。

    白蔷在院中站了会儿,待心情冷静下来,就要回屋,蓦的瞥见向月处闪过一道黑影。

    白蔷反应极快,瞬间挥出一道灵力。冰剑不偏不倚刺中那人胸口,黑影落地,竟是哼也没哼一声。

    白蔷感到奇怪,便是仙门中人被她这冰中火伤到,也非死即伤,这人怎么全无反应。

    走到近前,月影移动,婆娑树影中刚好一片光亮落到那人脸上。

    白蔷惊呼:“是你!”

    黑衣少女躺在地上,胸口被灼烧溃烂,但没有血流出,一双大眼眨也不眨的望着白蔷。

    白蔷将她扶起,触手肌肤冰冷,果然如慕晚亭所说,这少女不是活人,乃是尸鬼。

    手掌按在少女胸口,将冰中火取出。少女只木讷的看着她,不发一言。

    “云笙的骨殖,是你收起来了吧。”

    醒来后,白蔷派人上山搜寻过,并没有找到丝帕和骨殖。

    少女听到“云笙”二字,眼睫闪了闪。

    白蔷道:“会说话吗?”

    少女张了张口。

    半晌之后,白蔷听到一声极为微弱的“哥哥”。

    “你真是云巧儿。”白蔷叹息,没想到这少女的命运如此崎岖,家门被灭,自己也遭奸人掳去,做成尸鬼。

    云巧儿从怀中拿出丝帕,递给白蔷:“哥哥。”

    白蔷没有接,这丝帕骨殖本来就是要放在云巧儿坟头的。

    “云笙让我告诉你,他……后悔了,后悔那样对你,后悔让你无家可归,后悔让你背负骂名。”

    若非云笙屠戮云家堡,云巧儿不会变成尸鬼受人驱使,作为云家的小姐,她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长大后嫁人生子,过完一生。

    这其中的因果恩怨,实在难以说清。

    云巧儿有些着急,手一直伸着,唤着:“哥哥,哥哥。”

    白蔷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云巧儿侧耳,似乎听到了什么,见白蔷不接,便将帕子重新塞进胸前,转身上了院墙,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白蔷正要去追,忽生警觉,停下脚步,皱眉望向屋脊。

    今夜她这小院真是热闹啊。

    苏幕遮一身锦衣,含笑而立。他身后便是明月,月华给他周身镀上层银边,高洁雅致,如同天神。

    白蔷眯眸,既不动作,也不说话。

    苏幕遮飘然而下,笑嘻嘻道:“阿蔷,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白蔷不敢相信此人脸皮厚到如此程度,自己被他那好徒弟差点害死,他还敢嬉皮笑脸问自己想不想他。

    “前辈大晚上造访,是有什么事吗?”

    苏幕遮一腔热情被白蔷脸上冷淡冰封,他咳嗽了声:“我知道你怪我过了这么久才来找你。”

    “别自作多情了。”白蔷打断他,“我跟你什么关系?需要你来找我?”

    苏幕遮一噎:“总归算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好朋友吧。”

    见白蔷要走,苏幕遮忙拉住她:“我已经教训过阿丽耶了,你若是还不解气,尽管打我骂我。”

    阿丽耶是要害她性命,苏幕遮一句“已经教训过了”便要敷衍过去,白蔷心头火起,冷笑道:“我与前辈虽有九渊患难之谊,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一别两宽,互不相见的好。”

    她将衣袖割断,转身进了房间,关上房门。

    苏幕遮立在原地,候了片刻,房内寂静无声,他叹了口气,在石阶上扫出个地方,坐下来,看着手中断袖发呆。

    天光微曦,门口坐着的人才离开。白蔷一夜无眠,顶着两个黑眼圈,打开房门。

    在前殿遇到慕晚亭,慕晚亭一双眸子在白蔷脸上看了许久,终究没说什么,教她新的法术,让她练熟。

    白蔷却无心练习。慕晚亭持笔,在一张白玉简上写字。他字迹洒脱大气,铁画银钩,与他平日温和的气质倒不太像。

    白蔷看了会儿,喃喃道:“这几日也不见石昶,你是不是跟他吵架了?”

    这几个月中,石昶先杀石尧,然后以雷霆手段将朝中不服自己的老臣斩草除根,当时勤政殿血流成河,那些老臣以笏击柱,痛斥石昶冷血无情,父亲丧期斩杀兄长,罔顾人伦,及至临死,都没发出一声呼救哀嚎。“勤政殿血谏”成为帝王策昶帝篇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石昶撕下伪装,彻底暴露本性的转折点。

    慕晚亭作为帝师,并没有阻止石昶杀害异己,而是在他根基稳固后,提出了两点治国策略,一是抑儒术通百家,二是限皇权设三司。

    从古至今,考评人才,均以儒学作为准绳,但慕晚亭认为儒学褒古贬今,愚民心智,理当加以抑制。科举选士需得另设算学、天文学、医学、商学、百工学等九科,分门别类,挑选人才。

    这等说法,闻所未闻,石昶先时有些犹豫,但慕晚亭坚持,石昶素来敬重这位老师,便力排众议,在朝中颁布旨意,先从国子监开始,馆中设九科,贵族中子弟皆可报名入学。

    但这第二点策略,却令石昶十分不快。君权天授,这天下是一人之天下,子子孙孙,承接万代。慕晚亭若是设立三司,君权受限,即便贵如帝王,若是犯错,三司也可依法废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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