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程舒遥,你要想和解,那就给我一百万。”

    司法局调解室,洪亮的女音乍然而起,坐在上首的程舒遥微微抬眸,看着眼前潘雅扬言就索要一百万的巨额赔偿要求,她手中的死亡报告已经揉出皱褶。

    程舒遥穿着偏大的卡其色皮衣套在肩上,她已经因为潘雅母亲这事,三番五次的来到派出所,已经成了常客,她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潘雅叹了口气,说出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

    “潘雅,你母亲不是在我工厂里面受的伤,这不属于工伤,后续死亡自然不该工厂赔钱。”

    潘雅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副嘴脸,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将自己立成一个处事不惊的优雅大小姐,反而她这个大喊大叫一贯泼妇样的才是‘施暴者’。

    “我妈妈在你工厂出的事,现在人已经走了,我还有两个弟弟要养,你不应该为此负责吗?”潘雅又瞪着民警,说,“你们警察也不管管吗?”

    民警早就听惯了潘雅的大呼小叫,无奈翻看卷宗之后说道:“这上面写了,程小姐愿意给你母亲相应补偿。”

    “那就是五万?”潘雅起身,继续据理力争,“五万怎么可能够!麻烦你们搞搞清楚,我才是受害者!如今躺在殡仪馆的是我妈妈,那可是一条人命!”

    听到这句话,众人都敛去眼底的异色。

    毕竟,死者为大。

    程舒遥看着潘雅眸色如常:“潘雅,你我朋友一场,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妈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五万块钱算是我给你的体恤费,如果你还想要多的,我不介意走诉讼。”

    “你!程舒遥!”

    昔日挚友,最后的结局竟是一纸诉状。

    关于潘雅母亲的离世,程舒遥刚开始也觉得奇怪,但是后面才知道,原来潘雅母亲常年高血压二百以上从来不吃任何药,而潘雅明明知道这个情况还是道德绑架哭穷,让她妈妈去工厂上班。

    三个月之前,程舒遥答应了潘雅的请求,让她母亲在工厂偶尔扫扫地,坐着追会剧。

    可谁会想到,才短短三个月,潘雅的母亲就突发脑出血,送到医院进行开颅手术,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十八天,最终三次出血,抢救无效离世。

    刚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程舒遥还觉得有些恍惚,想尽力安慰潘雅,却被她反咬一口说是蹉跎员工,索要一大笔补偿金。

    因为此事,两人的关系已经闹得水深火热,工厂事业也逐步停滞。

    但是,程舒遥建立的工厂主要针对的是对外贸易,平日里接的单又多,收货人要的又急,怎么可能因潘雅这个事停滞不前。

    今天程舒遥实在是忍无可忍,最后提出了诉讼。

    听到法庭二字,潘雅顿时面容失色,大步就追上去,气急到双眼瞬间充血,恶狠狠道:“行,你要这样,我就让老头继续去你工厂和门店还有小区闹。”

    “你信不信,明天他就吊死在你的厂里。”潘雅盯着她,双手死死攥着程舒遥的皓腕,力道大的像是要扼碎她的腕骨。

    程舒遥知道潘雅的心思,要是打官司,潘雅只能拿到一个五万元的丧葬费,但是她如今已经过惯了潇洒的生活,这些钱还不够她跟小姐妹们打一轮麻将。

    程舒遥微微皱眉,推开她的手,语气缓缓:“那你不止是弑母,更是杀父。你没了双亲可以,因为你本身就与孤儿无异,可是你不要忘了,你还有两个刚上高中的弟弟。”

    说到这,一向冷静的程舒遥忽而一笑,“也是,你心里连生你养你的人都没有,又怎会有他们?不觉得他们是个拖累,没扔出去就算好的了。”

    潘雅根本没想到程舒遥直接戳中她心窝,竟然气笑道:“你们工厂以前是针对外贸订单的吧,现在应该想引入国内才是。那我开直播说说你们工厂的故事也是可以的吧?程舒遥,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程舒遥微微皱眉,因为受到外部经济的影响,工厂逐渐从外销转为向内倾销,需要开辟国内市场。她这些天一直在寻找向内倾销的渠道,但是那些国内的老板都不肯放弃国内这块肥肉。

    此刻潘雅拿这种事情威胁她,显然是想让她用钱摆平。

    程舒遥不愿意因此被她威胁,如果她现在有把柄在潘雅身上,那么后续定然是无止境的骚扰,她依旧平静地望着潘雅,神色冰冷的无任何感情,开口道:

    “随便你怎么做。”

    如果潘雅真的要开直播诉说这些事情的话,她也要回去想好对策才行。

    “程舒遥!”

    她没有理会潘雅在背后的怒吼,仅仅对视几秒便坐进车发动引擎离开。

    桐城的天气向来变化的快,上午出门还是风和日丽,不到日落就是狂风暴雨。

    她刚拿驾照不到半个月,第一次在这样的雨天开车,还是泥泞路,轮胎已经完全陷进去,溅起一米多高的水花,生怕地面上有个坑再栽进去了。

    程舒遥本就因为潘雅母亲和工厂内销的事情忧虑重重,现在路也不好走,索性为了自身安全着想,只能找个便利店门口,把车停下,坐在里面闭目养神。

    等雨小了,路上的水退下去再走也不迟。

    最近糟糕的事太多了,一个接着一个,像是被下了咒一样。

    工厂未来的出路,还有潘雅母亲。

    这些问题不断盘旋在她心口,雨珠敲击在玻璃窗上淅淅沥沥的,仿佛在敲进她的心,莫名令人心烦意乱。

    半睡半醒间,突地车身猛地剧烈晃了一下,程舒遥被惊醒,陡然睁眼。

    什么东西撞她车上了?

    她立刻把手机扔到副驾,打开门。

    只见一条狗,就那样撞在了车屁股上,脖子上的项圈也撞飞了,落在车顶上,头部那一块正汩汩往外流血,车身也被撞出一个坑。

    “……”

    这是怎么回事?

    又是雨天,又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她的头痛更加剧烈。

    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真得去找个寺庙去拜拜散散晦气吗?

    不过她看到车下的那条狗,还是升起了恻隐之心,思考再三还是推门下去看个具体情况。

    只见面前的小狗已经伤痕累累,皮毛混着雨珠和泥泞结成一块一块,更加显得狼狈不堪,鼻息微弱,那双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

    程舒遥皱了皱眉,本想找宠物医院的电话咨询,谁知电话还没拨出去,手机差点就被迎面冲来的蓬头垢面的人给撞掉。

    谁?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面前满身是血的狗就被那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男孩低着的头看不清脸,双肩不断抖动着,到最后就那样抱着狗嚎啕大哭。

    是……

    他的狗?

    程舒遥向前两步,语气难得柔缓:“这狗是你养的?”

    男孩没有回答,反倒是倏地抬头,低垂浓密的乌发遮住了他的双眼,露在外的下半张脸沾满泥渍。

    唯独被泪水浸过的地方隐约可见白皙的肤色,嘴角抽搐着,呜呜咽咽说了一大堆,唯一的咬字清晰,就是不断念叨着的旺财二字。

    傻狗和……

    看起来不太正常的主人。

    这是程舒遥第一反应。

    不过这狗的受伤还真不是她导致的,程舒遥看着面前悲痛欲绝的男孩,实在是不该说什么。

    她看着鲜血淋漓的狗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拿起手机正准备拨向宠物医院的时候,不料,那只沾着粘稠血液的手突然抓住快要关上的车门。

    程舒遥回头,开口道:“怎么了?”

    “我叫……景望。”景望磕磕绊绊的说出这四个字,他的眼神很单纯,眸子黝黑恍若黑珍珠一样,只是他手上的力度丝毫未减,继续慢慢道,“你,伤了旺财,你不要走。”

    程舒遥拿着手机只觉得可笑:“景望,你的狗不是我伤的,我的车在这停了一个多小时动都没动一下,你看看我车上的洞了吗?都是你这狗砸出来的。”

    她想引导面前的景望往自己车身受到的伤害去看,没想到景望的眸子仍然定定朝着她。

    就像是……

    不会思考。

    一根筋那样。

    这人似乎有些不正常……

    程舒遥想起潘雅,心头对景望有些抗拒,准备继续拉上门,却还是敌不过他单手的力气。

    “你干什么?”

    景望却仍然没有回答,就这样与他僵持了足足一分钟,景望突然放手,双眼怔怔地望着怀中小狗的尾巴处。

    程舒遥趁机要关门,就见他从狗的后腿处摸到一个小型针筒。

    嘶……

    这种针筒……

    是狗贩子干的。

    早就听说这一地带狗贩子猖獗,有时候连人带狗一起打。

    程舒遥下意识看向方圆几里就这一家的便利店,周遭都没有监控。

    这地方又偏僻,除了几个小村庄和一片田地就没有其他,那些人现在想必是在那盯着呢。

    程舒遥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她真的不想再牵扯上其他麻烦。

    她朝着景望的方向看去,语气难得认真;“你跟我走,我带你的狗治病。”

    景望却是意外的固执,他抱着身下的旺财默默哭泣,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掉落,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不会停歇,雨下的越来越大和他的眼泪混成一块,整张脸上湿乎乎的,却仍然遮掩不了他眼中的光亮。

    “你真不走?”

    回应她的是景望的无声落泪。

    这时候手机里传来外贸公司的急促提示音。

    工厂出事了。

    她实在是不能在这里耽搁了。

    程舒遥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景望,想着尊重他人命运这六个字原则,到底是狠了心转头就走。

    果不其然,她车刚开走,后视镜里就涌上来四个人,将男孩四面围住。

    程舒遥松口气,可握方向盘的手却逐渐泛白。

    还真是傻子,都是天生的犟种,估计打死都不会把那狗交出去。

    肯定要受点皮肉之苦了,再怎么说他们也不敢闹出人命,毕竟现在也是法治社会。

    可是一个傻子,看他那邋遢的样子,连双鞋都没有,就算打死了扔旁边的沟里,又有谁会在乎,替他追究抱不平?

    真的要这样吗?

    景望的那颗泪水以及旺财身上的鲜血,似乎又重新回到程舒遥的脑海里。

    她陷入挣扎。

    想到这,程舒遥暗自咬牙,猛踩刹车,竟鬼使神差地调转车头原路返回。

    “真是疯了……”

    程舒遥掉头的时候,嘴巴里念叨着这四个字,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真是见死不救,想来也不会睡好觉的。

    果真,这景望就是蹲在路上,死死抱着那条狗,全身包括整张脸都被鲜血覆盖包裹着,任由那四个狗贩子对他拳打脚踢,硬是一声不吭。

    她继续猛踩油门,疯狂按着车喇叭。

    近远光灯不断交替,那四个狗贩子捂着眼左右逃窜,生怕程舒遥刹不住车撞死他们,可男孩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挪动一下,只是更加抱紧了怀中的狗。

    敢情这是抱着殉死的心态了。

    为一条狗去死,不是神经病还是什么?

    其中一个狗贩子绊住了脚摔倒在地,就那样被车胎轧过了腿,痛的嘶叫出声。

    车身停下,程舒遥降下车窗,顾不得那么多,大喊道:“景望!上车!”

    景望却是不为所动,像是没听到一样。

    程舒遥狠狠拍方向盘,迅速撩了额前的头发,语气加重:“景望,带着你的狗,上车!”

    景望听见狗,蓦然抬头,对上她森寒冰冷的目光。

    程舒遥再一次看清楚他的眼睛,黝黑得恍若深夜的墨。

    他突然起身,紧紧抱着狗,迅速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与此同时程舒遥也发动汽车,锁上车门加速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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