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市区有近五十分钟的路程,这一路上程舒遥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

    眼看要上高速,这才松口气,侧目看了眼后座上的男孩,小声说:“这里你暂时不要回来了……”

    那些狗贩子都是有目的,有计划的,自然不会放过你的,也不会放过我的。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但是心里已经猜到了。

    刚才她车开太快,直接撞了其中一人的一条腿,这无疑是结了仇。

    是从大腿处轧过去的,两个轮子全都碾过,估计得是粉碎性骨折。

    景望低着头,怀中的旺财已经僵硬,皮毛与血凝固在一起,没有了呼吸。

    程舒遥的心情莫名其妙跟着景望沉重起来,车厢中响着柔和的音乐,但是她的心却一直吊着,虽说她心态其实一直不差,只是最近出的事情太多,导致有些烦躁。

    突然才想起来氛围不好,立即关掉了音乐。

    不过……

    这狗的确可怜。

    她从手套箱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扔在男孩的身侧,“喝点水吧,待会到了派出所我把你放那里,政府会安排你的,你放心。”

    程舒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但还是自顾自的说。

    “安葬……它。”景望陡然开口,声音清冷低沉,抬头盯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睛温着泪,隐隐闪着光。

    “我想……安葬他。”

    程舒遥心里不是滋味,到底没说话,开到一个服务区停下。

    景望把狗埋在一棵大树旁,他挖坑的动作很熟练,似乎知道哪里的土最松软。

    还真是奇怪。

    程舒遥站在一旁无聊地衔起一根烟抽着,良久才说:“你怎么知道哪里的土松软呢?”

    “我……”景望对于询问本是下意识的回避,但是看着程舒遥问的关于是狗的问题,所以勉强回答,“我……做过很多这样的事……”

    “抱歉。”

    烟圈缓缓上升,萦成了一道光圈。

    朝刺鼻的味道在两人鼻腔中蔓延,景望像是醒了神,但仍是依依不舍,紧紧攥着衣角,本以为他会憨犟的赖着不走,可这次却异常听话,乖乖跟着程舒遥坐上车,还大口喝了好几口水。

    来到派出所,民警见到景望的那一刻都不陌生。

    其中一个民警站起来,笑道:“这不是景望吗?”

    看样子是认识。

    程舒遥也没多留,说了事情的大概就走了。走之前景望大步跑来拽住她的皮衣,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民警见状立即拉走他,“没事没事,他没恶意。”

    程舒遥没说什么,望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扯了一抹笑就回家了。

    回到家把事情经过打电话告诉了父亲,意料之中的被大骂一顿。

    程海彬叨叨不休:“你知不知道那些人不是好惹的?他们跟道上的人都有关系。”

    “你一个人在家,还要上学打理你妈妈留下的工厂,最近还有潘雅的事情,你忙不忙的过来是一回事,自己的安全也要多注意,等爸爸忙完手头上的事就回国。”

    一开始程舒遥没想着反驳,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同他大吵一架。

    跟自己的父亲吵架,大部分子女不都是会输的吗?

    于是烦躁地按下挂断,把手机扔在床上,洗个脸倒头就睡了。

    凌晨,临近天明时,阳台传来悉祟的声音。

    程舒遥睡觉一直很沉,如若不是玻璃被打碎,她是醒不来的。

    看着阳台的一片狼藉,玻璃碎成渣,开灯的瞬间,一条没有脑袋的狗就那样半挂在半墙上,正滴答滴答流着血。

    程舒遥拧紧眉头,下意识朝下望去。

    楼下是低矮错落的车库,路灯昏暗,只能照着灯下的小片之地。

    警察上门的时候简单记录了一下情况,其中一个就是昨天黄昏接待她跟那个傻子的民警张秋,见到程舒遥的那一刻,他眼底的疑惑才消散。

    可以说他早就料到狗贩子会报复,于是坐在沙发上,笔记很全。

    张秋说:“你这几天去其他地方住下吧。”

    没有直接说明,但话中的意思已经了然。

    程舒遥自是也不怕,不信这些狗贩子会大胆到入室杀人不成。

    张秋办案这么长时间,跟狗贩子也打过交道,被他们恐吓过的人也不计其数,可像程舒遥这般冷静不惧的还是第一个,毕竟她的年纪也才二十出点头。

    不知道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强硬背景给她的傲气。

    程舒遥指了指地上的玻璃渣,平静地问,“能不能抓到。”

    “难,而且也抓不完。”张秋如实回答。

    旁边的瘦杆子民警看向程舒遥,“他们肯定会再次上门,这几天你不要出门了,我们会派人在这蹲守,尽量捉住他们。”

    程舒遥没吭声,此时的她就穿了一件珍珠面料的睡裙,贴身显身段,光滑的背部裸露着,一双笔直修长的双腿,肤色很白。

    瘦杆子皱眉,又劝道:“你家人呢?”

    一个女孩,还是漂亮的女孩,很危险。

    “都不在,就我一个。”程舒遥抬头看他们,从烟盒里掏出两根细烟递过去。

    张秋跟他摇摇头,明显不好意思抽女孩递来的烟。

    程舒遥也不在意,自己点火猛吸一大口。

    只有吐出朦胧的烟雾,才能打通她的任督二脉。

    “其中一个人的腿被我撞废了。”她悠悠说道。

    张秋握笔的手一紧,焦急地说:“怎么现在才说?”

    “才想起来。”程舒遥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因为她还怕落个肇事逃逸的罪,但想想,算不上。

    张秋还想说什么,一个人就从楼下冲了上来,他立刻警惕,下意识伸手握住配枪。

    程舒遥吐出的烟雾,遮挡了视线,恍惚中瞧见那脏兮兮的男孩。

    可此时眉目却俊朗着,衣服也换了干净的,就连头发都剪短有型了,倒是清隽,烟雾散去,视线交错间的对视,只有一秒。

    那是一双如雏鹰一样锐利又明亮的眼睛,漆黑中带着穿透性。

    张秋松口气,把手挪回身前,“景望,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说让你在车里等着吗?”

    身后的瘦杆也卸下防备,走过去拍了拍男孩的肩,“没事儿景望。”

    程舒遥看着他,慢慢说:“他一直都是这样吗?都是这样,不善言辞?”

    程舒遥缓和了自己的语气,尽量没有说出不爱说话,这四个字换了一个稍微婉转的词语。

    张秋应了一声,“嗯,从小就是在这一片的,话说不清楚,眼睛又大又黑,只不过的确不怎么爱说话,当时我们给他检查了,说是有什么……自闭症?”

    自闭症?

    原来是这样。

    程舒遥靠在沙发上,莫名想起景望抱住旺财时的固执,以及面对他问题的生疏,没说什么,嘴角倒是勾了勾。

    挺单纯的。

    她思索了一会,又问,“多大了?”

    “二十了。”

    竟跟她一样大,程舒遥敛去眼底的诧异,“是孤儿?”

    张秋笑笑:“嗯,是孤儿,政府每月给他五百块补贴,他就在这一圈捡捡废品,五年前养了那条流浪狗旺财,就一人一狗相依为命。”

    说到这他就闭嘴了,程舒遥也懂了。

    就是昨天黄昏被打了偷狗毒针,又撞在她车上的那条小黄狗。

    景望……

    程舒遥把这两个字在心里细细读了两遍。

    她似乎感受到有人的视线在看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景望。

    景望的眼神转瞬即逝,似乎从来没有看向过她,程舒遥莫名觉得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样的表现倒是像自闭症了。

    还想再唠会这事,张秋突然接到紧急任务,烦躁地熄灭屏幕。

    “东头那边有人打架斗殴,等我们处理完那里的事情,再来找你细谈,你自己小心着。”

    程舒遥点头,继续说:“嗯,我白天不在家,有什么情况再联系你们。”

    瘦杆子还想再劝她找个地避避,就被张秋凌厉的眼神给噎住。

    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丫头是个什么倔脾气了,可以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个时候跟她讲道理和危险性,无疑是对牛弹琴,那些狗贩子一般恐吓一次就行了,也不会太怎么样。

    可他们怕的就是程舒遥没撒谎,真的撞废了其中一个的一条腿,那真的就是结下了天大的梁子,可以说是不死不休。

    所以这句话的真实性他们也要调查,现在跟她说后果,跟吓唬她没什么区别。

    张秋拽着瘦杆往前走,可身后的景望却杵着不动。

    “走啊,你站那干什么?”

    景望摇头,“我不走。”

    张秋的嘴角抽了抽,“回局里睡觉。”

    “不走,她会有危险,我要保护她。”

    “……”程舒遥抬头,眸光一滞,不经意间把烟头咬了个稀巴烂,“保护我?”

    瘦杆子撇嘴,上手就要拽他,景望身子一侧就躲了去,倔强的说:“我不走,他们还会再来的。”

    他知道自己口齿不清,所以就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虽然很费劲,但是也说全了。

    程舒遥眉头微皱,打开打火机,又点了一根烟,“张警官,你们着急就先走吧,大不了忙完了再来接他。”

    张秋还想坚持,但是手机已经响个不停,比起这丫头,景望才是最大的犟种。

    但是目前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行,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程舒遥其实觉得很麻烦,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口留人了。

    似是在关怀一个闹着要玩玩具的小孩?

    张秋他们走后,客厅就剩下她和景望。

    景望面对程舒遥此时局促不安,不知道站哪里或者坐哪里。

    看出他的窘迫,程舒遥把烟按进烟灰缸里,轻声说:“坐吧,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

    景望很听话的坐在了沙发边角处。

    程舒遥问:“我们说话你是听得懂的吧?”

    “嗯。”

    “你不怕那些狗贩子?”

    “你不怕,我也不怕。”他抬头,一字一字。

    程舒遥盯着他看了一会,起身回卧室。

    “你自己困了就在沙发上睡一会,厨房外是空调,冷了就开。”

    困意来袭,没一会就睡着了。

    直到听到“哧”地一声才睁眼。

    起身开门来到客厅,水晶杯被摔了个粉碎。

    景望站在旁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胆怯,张着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程舒遥靠在墙上,站着没动。

    只是目光看了看玄关处的扫帚,景望很听话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即走过去拿起来清理干净。

    这下子是真不困了,也已经七点了,九点半的课,下午三点还要去司法局跟潘雅继续调解。

    去司法局,必要途经昨天的那个地方。

    也无心做早饭,叫外卖送了两份粥过来。

    程舒遥小口吃着,景望也坐在她对面吃着。

    时不时把碗里的瘦肉夹给她,还知道用另一双干净的筷子。

    一开始程舒遥没说什么,可到后面还是忍不住了。

    她微怒,呵斥道:“你要是不吃就放桌上。”

    被突然地一说,景望一怔,旋即低下头安安分分吃自己的。

    呆得可怕。

    不知道为什么配着他那张脸,他的行为更显可爱。

    吃完饭,程舒遥的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我马上去学校上课,你自己在这,等张警官他们来敲门,一定要确定是他们的时候再开门。”

    怎么有种叮嘱小孩的感觉?

    程舒遥本身是最烦唠叨的,可这个时候自己却唠叨了。

    一向不会反驳的景望这个时候放下筷子,一字一句地说:“不,不……不要一个人,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去学校,你跟着我干什么?”

    景望挡住门,就是不让她走,“我怕他们像昨天揍我一样揍你。”

    “……”

    程舒遥扶额,还真是死脑筋。

    总不能带着个……

    算了,把这样一根筋的放在家里的确不放心,万一再把自己的房子给点了,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

    程舒遥顺了顺思路,说:“那你一个人坐后面,不准乱跑。”

    景望得到程舒遥的许可,瞬间双眼冒光,连连点头。

    程舒遥带着他上车,十五分钟就到了学校。

    期间本想着把他送回局里,但是两边来回跑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加上车油没剩多少了,等上完课再送回去吧。

    来到教室,景望很听话的一个人坐在最后,也不觉得尴尬。

    程舒遥偶尔回头看他,每次他的视线都直直地看着自己,生怕自己跑了把他一个人给扔了。

    旁边的饭搭子张梦注意到她的视线,坏笑:“少女怀春了?让我瞅瞅是哪个小伙子。”

    说完就回头,找寻了几下就落在景望身上,眼睛一亮。

    “有点小姿色,就是看起来傻傻的。”

    这话倒也不假。

    的确挺傻的。

    程舒遥托腮,“不认识。”

    “得了吧,从你车上下来的,我都看见了。”张梦继续八卦。

    “说说呗,从哪认识的,这是同居了?”

    程舒遥想了想,语气慵懒:“因为狗贩子认识的。”

    张梦以为她在诓骗胡诌,“行,不说拉倒,谈多少天了?”

    “想什么呢,行了别瞎问了,马上我还要去闵村处理潘雅那个事情。”

    “潘雅?她还真的缠上你了呀?”

    程舒遥的手机提示音响起,垂眸一看,原来是律师起草了诉讼函。

    她和潘雅纠纷的诉讼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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