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让我看着他,于是我就真的看着他。

    在太宰十五岁的那年里,我成了他的影子。

    “花瓶”说,奈奈子,从首领到影子,你怎么甘心?

    她的头发又长又软,在我手里变成了两根辫子。

    我看着梳妆镜里的她,笑着说我本来就不是做首领的料,有什么甘不甘心的。

    “花瓶”不说话了。

    她沉默地看着我,用那双无比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直到我接到命令要离开时才不轻不重地握住了我的手。

    “奈奈子。”她低下头来,温热的脸颊蹭了蹭我的手背,动作缓慢又亲昵。

    “花瓶”说:“再叫我声母亲吧,我好爱你。”

    我愣住,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

    “母亲。”

    “花瓶”笑了,她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恢复了神智,但当我问她需要什么时,她又像小孩子一样摇了摇头。

    “我什么也不要。”她这么道。

    我说好吧,但西街转角新开了家蛋糕店,我出完任务会带小蛋糕回来。

    “花瓶”说好。

    她站起身,亲了亲我的额头,说一路顺风。

    我想,她大概又忘了,我已经不是那个会因为床上的血肉而失声痛哭的奈奈子了。

    除了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杀掉我。

    前者我打不过,后者我算不过。

    我甚至不知道太宰要杀我的那天,我究竟会不会反抗。

    织田作说,再给太宰点时间吧,你的黎明总会到来的。

    我假装听不懂,哈哈大笑,对织田作说我没上过学,你怎么说话文绉绉的。

    织田作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的眼珠转了一圈,异能随手杀掉二十米外的狙击手。

    “因为我那时候还想着救人啊。”

    理所当然的,又轻飘飘的口吻。

    我恍惚中又记起那位因为我不想吃饭而被杀掉的厨师,异能却没有停下。

    织田作和坂口安吾一起愣住了。

    我问他们,我的表情看上去很可怕吗?

    安吾摇头,说你什么表情也没有。

    那天以后,港口黑手党里有人开始称呼我为“小太宰”。

    中原中也从此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他既觉得这个名字恶心,又觉得我无辜,于是路上碰见总是避着我走。

    我大受打击,回去的途中还收到了芥川龙之介的挑战邀请。

    我说“不要”,但芥川觉得我似乎是看不起他。

    少年冷着一张脸率先动手,我被他打得到处乱窜,直到中原中也插手才得以松一口气。

    中原中也面色复杂。

    他说,喂,山口,你好歹也还个手吧。

    我说不行,芥川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不会动手的。

    中原中也的表情瞬间比吞了只苍蝇还精彩,他抿唇不语,半晌才憋出一个“你……”字。

    我当即表示中原大人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如果要打我的话我也不会还手的。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中原中也眉头一跳,经历了从耳廓发红到愤怒地认为这一定是太宰的阴谋。

    我不解地看着他气冲冲地离去,直到太宰吊着一只手来找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明我什么也没做嘛。”太宰抱怨道。

    我处理着他的公文,抬头说“抱歉”。

    “诶——我才不是要听这个呢!”一只可怜兮兮的太宰治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装模作样地举起自己被打了石膏的手,委屈地说,“真的很痛的哦,奈奈子。”

    以我对太宰的了解,他马上就要干坏事了。

    但我已经无可救药了,他挖一个坑,我马上就跳进去。

    于是我放下笔,一本正经地问他“然后呢?”

    太宰跟着一本正经:“所以啊,奈奈子,你再也不要跟中也讲话了。”

    我说这听起来很有难度,太宰却很得意。

    “没关系。”他说,“毕竟奈奈子很弱啊,中也有看到弱者就手下留情的臭毛病。”

    我有被打击到,不可置信地问太宰原来我很弱吗?

    太宰点头,他坐在办公桌上,斜过身来戳了戳我的额头。

    我被他戳得晃了晃,刚要问怎么了,就听见太宰无情地嘲笑声。

    “奈奈子就像吊在屋檐下的晴天娃娃一样,这还不弱吗?”

    我猜他说的是我刚刚晃了晃的事。

    我拾起笔,低头看文件,报复性地说我不要理他了。

    “真的?”

    “真的。”

    “……”

    “……”

    “三分钟了喔,奈奈子,我好无聊。”

    太宰的语气委屈,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是装的。

    我没想到他会妥协。

    “好吧。”太宰从桌上跳下,把用来表演的石膏扔在一边,他那只本该被中原中也打断的手完好无损,甚至还有力气从我手里抢走笔,“那你去和中也说话,我去找安吾玩。”

    我认真抬头,和太宰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说出来的话是“安吾前辈很可怜,你不要再去捉弄他了”。

    “……”

    太宰说要和我绝交,被我气出了门。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哈哈大笑。

    我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笑过了,一想到那时的太宰,连出任务的时光也变得轻松起来。

    织田作问不需要一起坐车回去吗,我说我得绕路去买个小蛋糕,草莓味的那种,甜甜的很好吃。

    回港口黑手党的路上,我一直在苦恼着明天要给“花瓶”扎什么发型。

    毕竟她笑起来实在很好看,我喜欢看她笑。

    可当我推开卧室门的时候,“花瓶”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我笑了。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还是早上我离开时的那件裙子。

    和我初见她时一模一样,纯白的,纯白的,只有那罪恶的红色一点点攀上。

    小蛋糕从我的手上掉落。

    消失的呼吸,停止的脉搏——无论哪一样都告诉我,“花瓶”已经死去。

    【“奈奈子,再叫我一声母亲吧。”】

    她似乎是在那时便下定了决心。

    卧室的门还大敞着,我静静地在她身边蹲在。

    我和她说,你误会了,我不是受人要挟才留在港口黑手党的,我是自愿留下的。

    我和她说,我真的不想做首领,我只想快快乐乐地给你编辫子,然后你就会快快乐乐地对我笑,我们一起快快乐乐的,这样多好啊。

    我和她说,搞什么,你真是太笨了,累赘包,没有用的花瓶,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我放声大哭。

    我和她说,你醒醒啊,求你了,我当首领还不行。

    求你了,妈妈。

    可是无论我说什么,她都没再能睁开眼睛。

    紧接着,我的眼睛也被人捂住了。

    太宰站在我身后,轻轻一扯,就把我从她的床边扯开了。

    可太宰的身上也都是血腥味。

    他说,别看了,奈奈子。

    我答非所问,说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太宰摸了摸我的头发,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奈奈子,那她就是奈奈子的妈妈。

    真是狡猾的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扯掉了太宰的手,最后一次为她编了辫子。

    人生啊,总会遇到很多的选择题。

    有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选择题。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离开做任务,我还是个有妈妈的孩子。

    但现在我只是奈奈子了。

    什么触底反弹,那都是屁话,人生就是一坨狗屎,你不想踩到它,它偏偏要出现在你脚下。

    我冷静下来,对太宰说你先走吧。

    太宰歪了歪脑袋,问怎么了?

    我说我要给妈妈换衣服。

    她漂漂亮亮的来,也要漂漂亮亮地走。

    太宰“哦”了一声,真的走了。

    他关上门,在门口等了我很久,显然是忘记了要和我绝交的誓言。

    我和太宰一起埋葬了她。

    主要是我动的手,太宰在旁边看着,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说等他死了,我也会这么埋葬他吗?

    我说我不要,因为那样太痛苦了。

    如果他一定要死去,那我就比他前一天,前一分钟,前一秒去死。

    太宰睁大了眼,用撒娇般的语调说“奈奈子,你好恶毒啊”。

    我摸了摸墓碑上的名字,又笑了。

    太宰在这时走过来,牵住我的手。

    他用手帕,一点一点地把我指尖上的泥土和血迹擦去。

    “真拿你没办法。”太宰说,“看在你无敌喜欢我的份上,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殉情好了。”

    我问真的吗?

    太宰说真的。

    于是他开始挑时间,我开始挑地点。

    我偶尔会想,我和太宰真是天生一对。

    可这么说好像又有点自大,毕竟他的天生里我应该是个炮灰到不能再炮灰的配角。

    但正如太宰所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人生已经糟糕透顶,那不如只看当下就好。

    于是我主动牵住了太宰的手。

    他疑惑地侧过脸来看我,没有挣开,说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大概吧。

    我以后还会长得更高的。

    我对太宰说,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在花瓶破碎的声音里——

    走向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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