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走路了?”

    “没走多少。”

    今日天虽是阴的,但不算冷。

    “走了也无事,正好恢复恢复,快好了。”

    病人与大夫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对话。

    “你未婚妻回来了。”周渔远远就看到萧持盈来了。

    萧持盈被喊了回来,刚到院门口,就看到这一幕。

    “嘶!轻点。”周渔说。

    上药的某人没说话,直到萧持盈走到了他两面前,喊了一句:“裴哥哥,好久不见。”

    “下次别走那么久了,欲速则不达。”交代完医嘱,裴绩把萧持盈邀到了另一边,“跟我来。”

    周渔目送着他们到了院门外,还往前走了些许路,站在了一棵大树下。

    “金屋藏娇?”萧持盈笑意盈盈地说。

    “为何说是我未婚妻?”裴绩的语气冷淡又直白。

    “我们可是写过婚书,交换过信物,双方家人都点头同意了的,未婚妻这个称呼,于情于理,我都当得起。”她也不怯场。

    “我与你之间,从来都没有男女之情,你自己又何必来跳这个火坑。”裴绩依旧是一副君子的模样,眉眼之间满是忧思,看起来是十分为眼前这位姑娘考虑。

    闻言她站直了身子,郑重道:“我寻的是一位能担得起大任的夫君,不是情郎。”

    “那萧姑娘更是找错人了,裴某不过是一介乡野大夫,担不起萧府的重担。”说完便要走。

    “当下是担不起,所以你得跟我回去,参加此次的春闱,一举夺得魁首,然后入赘萧家。”

    起风了,零星的叶片落了下来,此刻裴绩面对着院中的周渔,微侧过头说:“萧姑娘未免高看裴某了,这多年不曾研习功课,夺得魁首,有些痴人说梦了。”

    萧持盈又恢复了温柔细语的作派,“我倒觉得,裴哥哥一定可以。”

    “我不会拆穿你,但也不会跟你回去,若是姑娘想清楚了,就早些回家吧,莫让家人担心。”这话说得十分认真,哪知萧持盈竟然说:

    “你这样说,我更想让你当我夫君了。”

    裴绩知道说不通了,头也不回的向着周渔走去,萧持盈也不落后,就跟在他身后半步,像狗皮膏药般的寸步不离。

    周渔就一直坐在她那张凳子上,远处的两人说什么她其实并没有听清楚,但看起来丝毫不像将要成婚的人。

    吵架了?

    跟她没关系吧。

    坏人姻缘可是要损功德的。

    心里默默祈求月老把他两的姻缘线绑死。

    “来了来了,先放这里。”

    林婶子他们终于回来了,要再不回来,她就要被裴绩那能拒人千里地的冷气灼伤了。

    陆陆续续几大台箱子就被搬了进来,跟着的还有浩浩汤汤的一群人,除却他们自己谷里的人外,陌生人大概是四个。

    “哎呀,真好,今晚多煮些菜,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林婶子是真的十分高兴,蹦跶着就往厨房去了。

    “班主,戏台子架起来吗?”

    “起!”一个字回得荡气回肠又九曲十八弯。

    一位男子走到了萧持盈面前,“小姐。”

    “嗯。”

    这人和初见萧持盈那天在院外见到的人穿着类似,所以,这两人都是萧持盈带来的?

    剩下唯一反常的就是妙儿,自从外面回来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回到屋里抱起囡囡就眼珠子也不转溜了,活像被摄了魂。

    “表妹,你是要贴对联,还是挂灯笼啊?”钱老三左手对联,右手灯笼,眼里闪着光地问她。

    他向一位此时腿脚不方便的人询问是否要干活时,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她腿伤了,干不了。”

    周渔没有不开心,相反,她很庆幸她有被接纳。

    “裴先生,我挂个灯笼,不打紧吧。”她反问。

    “去吧。”

    钱老三给了她一根顶端分叉的杆子,她就胳膊架着拐杖,双手挑起灯笼就要往上挂去,正当她杆往上走的时候,钱老三吆喝道:

    “大红灯笼高高挂,张灯结彩迎新春。”

    ‘蹭’一下挂了上去的时候,他又叫道:

    “祝福声声把门敲,欢天喜地笑开颜。”

    哄得大家开心得不得了,就他那‘有钱’的形象,妥妥的送财童子进万家。

    日头就要西沉了,她站在了院门口,这是最后一副对联,写的是:白雪银枝辞旧岁,和风细雨兆丰年。

    横批:五福临门。

    林婶子家的桌椅不够,就把谷里其他家的都搬来了,此刻院里集齐了三张桌子,正前方就放着唱皮影戏的台子。

    灯笼也全都点了起来,红灿灿的光摇曳在肥沃的土地上、所有人的身上,也偶尔照亮了院外的小路。

    “开心吗?”裴绩站在一旁问她。

    “啊?”她呆住了,眼里透着深深的疑惑。

    不是,这人不去问萧持盈,问她干嘛?

    “萧姑娘在厨房。”她只好答非所问。

    “把横批给我。”

    “哦。”

    裴绩长得高,手一伸就可以把横批贴上,“今后有何打算?”

    虽说她对他救她的动机抱有怀疑的态度,但终归人家是救了她,“裴先生,伤好后我就回家,你放心,诊金我一定会派人送来的,绝对言而有信。”

    裴绩眼中闪了闪,“嗯,我是相信簪衣的。”

    完了,现在连簪衣姑娘都不叫了,直接叫簪衣。

    “那个,我去看看妙儿母女。”逃也一般地离开了那里。

    凌风见门口只剩了先生,忙过去,迟疑着说:“先生,明天······”

    “我心里有数。”

    “先生知道就好,不要入戏太深,伤人伤己。”语句里还透露着一股哀怨。

    要是周渔在这,她肯定会说:“果然是不同一般的主仆。”

    周渔穿过院中吵闹的人群,来到屋中,入眼的只有坐在床上的妙儿和她手中抱着的囡囡,门关了后这里安静了不少。

    “怎么不出去玩?”她问。

    妙儿只是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直觉不对劲,“怎么了?下午出去受风了?还是不舒服?”边说边把妙儿的额头和手摸了个遍。

    “表妹,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话问得她哑口无言,片刻后才回:“为什么这么问?”

    妙儿的声音低沉又悠长:

    “以前我家也是住在村子里的,隔壁有个大哥哥,从小同我一起长大,幼时我们几乎是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

    过家家的时候,我总是当他的新娘,他说长大了要娶我,我说我不愿,他就一遍遍地说。

    后来我当真了,可是长大后他娶了别人。

    我那个时候很伤心。

    我娘说,承诺这东西,本就没有什么用,能哄自己开心一段时间就可以了,纵使坚守承诺可贵,可我们也不该谴责失信之人。

    可我真的很难过,我本来是不信的,可他让我信了,转眼又背弃了,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周渔只看过画本子里的情爱故事,还没体验过,此时要她发表想法,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但情这玩意儿应该跟兵书差不多吧,承诺这东西在计谋里就是一个筹码,不管他应不应,她要达到的目的绝不能被他影响,但若是影响了,便得使出千谋万计来让他实现。

    她斟酌了会儿,说:“我不知道别人,但在我这儿,我想要的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去拿,就算万人阻、千人恨,我也一定要拿到。”

    妙儿的泪已经断成了珍珠,闻言抬头看向了周渔,眼前人的眼里似乎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震得她心里颤了颤。

    “表妹,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但我永远都做不到像你说的那样勇往直前,我也不能像我娘说的那样毫不在意。

    我就卡在这半山腰里,望着天上的雄鹰,看着地下的流水,要是一阵大风刮来,我就左晃荡一下,右晃荡一下,等到什么时候撑不住了,就落下去得个粉身碎骨。”

    妙儿眼里的悲怆让她仿佛落进了万丈深渊,周渔起身抱住了她。

    “没事的,昂,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等会儿大家还会一起吃年夜,唱贺岁词,说吉利话,阿盈还为我们请来了皮影戏,一切都很好,不是吗?”

    周渔的这番话,安慰了妙儿,可却是重伤了她自己。

    她现在没有资格去感受幸福。

    平阳军的五千英魂还在一线天等着她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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