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奉鸾的视线从谢砚的面容幽幽转到门口,不知为何,贺照万分焦急,更颇有些退缩的模样。

    薛茹芸则是眼神清澈地看着贺照:“你父亲请我们相见?”

    “虽并未提及,但他出来后便满面阴云,对此事定然有诸多不满,我们还是早些见他为好。”贺照提起父亲时,散发出骨子里的恐惧。

    “既是这样,我们便更不能先去见他。”薛茹芸请她坐在院子里的石桌。

    贺照哪有心思坐下歇息,她急得涨红了脖子,头上的步摇也开始胡乱纷飞:“薛姐姐,我了解我爹,若是你们一拖再拖,这婚事不成也得成。”

    薛奉鸾信步走出去:“贺家的下一任家主怎的这么沉不住气?”

    贺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怎么说,如今的家主是我爹,我怎好忤逆他。”

    此事确实较为棘手,贺照毕竟自小居于贺父的威严之下,如今不过桃李年华,又怎能揠苗助长,让她拿出超脱年纪的手段与气魄来呢?

    只是莫要让她失了这份野心才好。

    “如今这世道君不君臣不臣,尚有人想对这皇位虎视眈眈,你可是贺家家主的亲女儿,为何不能争上一争?”

    薛奉鸾说话时,眼中尽是迸出的星火,她好似在期待、在盼望。

    贺照仿若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先是一愣,眼中慌惧灰心的阴霾也顿时驱散不少。

    她从容坐下:“那依你之见,你们会何时去面见我爹。”

    薛奉鸾虽心中有盘算,但此事毕竟与薛茹芸息息相关,她看向姐姐,如同小鹿看着雌鹿。

    “我想,鸾儿的想法同我一致。”雌鹿向小鹿投去了肯定的目光。

    贺照见这姐妹俩又在窃窃交换眼神,便确信她们又想出了什么点子。

    “有话不妨直说。”她生平最讨厌她人拐弯抹角。

    “我们对贺伯父并不了解,怎能轻易迎战?”被姐姐鼓励后,薛奉鸾不再藏着掖着,在贺照身旁落座。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贺照似是被问到为难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二人都看出了她的为难。

    思虑良久,她还是踌躇着开口:“自发迹以来,主家霸掌贺家权力十几代,惟到我们才提分家之事,不是因为兄长,而是因为我爹。”

    薛奉鸾与姐姐面面相觑,她本想探究贺父其人,却不想竟与贺家秘辛有关,贺照能说出来,定是在心里纠结许久。

    她们与贺家并不亲密,这话听也不是;但不听也不是,毕竟是她勾得贺照说出来的,而她们正要插手贺家的大事。

    既是如此,好像就显得稀松平常了。

    依贺照所言,贺家先祖曾是肇朝盛世的武状元,便看中后代武艺传承。

    后来皇帝重文轻武,贺家便凭着从前的家底在此定居,也借一身本领,借着初代武状元的名气,开了镖局以安身,却没曾想越做越大,俨然成为大家族。

    直到贺父这代,朝局越发混乱,镖局的生意不胜从前,他也无心学武,倒是沉迷风水星象学说,以求得玄怪之力庇佑。

    儿子肖父,贺均亦是如此,只有贺照还在遵循先祖遗志。

    贺府族老自然不愿再让他们垄断。

    说是斋戒,实则是学武侯观星,一季一观,若是观到不详星象,便会提前结束斋戒出屋。

    “退婚也好,我想争贺家家主也罢,无疑都是雪上加霜。”贺照虽心焰未灭,却也不得不感到担忧。

    薛奉鸾也不与姐姐对眼神,自己拿了主意:“贺伯父请我们,自然会去。”

    见薛茹芸也并无异议,贺照弄不清姐妹俩的盘算,不过她二人胸有成竹,她也值得由着她们去。

    她起身理了理衣上的纱:“你们有想法,我还能说什么呢,话已带到,我得先回去了。”

    “等等,”薛奉鸾也跟着起身,叫住了贺照。

    贺照以为她还有什么事要说,便不疑有他回头。

    不知为何,薛奉鸾竟微微垂头:“得麻烦你为谢砚找个大夫。”

    贺照惊奇地看着她:“我以为我兄长早已安排妥帖了。”

    饶是对谢砚颇具成见的薛茹芸,见到那样脆弱的躯体时,也不免人之常情地有了几分怜悯,更何况她深知妹妹自小便对脆弱之人百般怜爱,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些不满。

    “贺公子口口声声说他是叛徒,把人就这样晾在一旁,这该如何是好?”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阐述。

    贺照直觉不对,也冲到屋内察看谢砚的情形,见他的脸比苍白更惨白,也不免吓了一跳。

    “他的病怎会如此严重。”她指着谢砚的手不住地颤抖。

    薛奉鸾皱着眉:“他许是看着严重,只是不好好医治,就怕落下病根,毕竟……”

    谢砚至多活十年的话,她更是难以说出口。

    贺照无心在乎她这吞吞吐吐的是在犹豫什么,忙招来院门口站岗的小厮。

    “快去请大夫来。”

    她的话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威严与不容置疑,同与水菱说话是一样的。

    那小厮更是惧怕的模样,可是脚下却如同扎根在石阶上,一动也不动。

    “我说话不管用了吗?”贺照的不满早已溢出眼中。

    那小厮颤颤巍巍的垂头:“可少爷吩咐要拖上一会,让谢公子吃点苦头。”

    她忙打断他的话:“少爷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这是人命攸关的大事,快去!”

    小厮经这一点拨,忙不迭地冲出去。

    事情了结,她也要告辞,却对上薛奉鸾探究的目光。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以为是沾上了何物。

    薛奉鸾坐在榻上:“你分明有御下天分,为何总畏畏缩缩的?”

    贺照一个怔愣,贺父平素以身份辈分压制她,贺夫人又宠溺兄长,忽视她的存在,她做得再好,也只能同自己分享。

    在这家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是不会在意她的,只有那些下人当她是小姐,因此接触多了,她也更了解这些人,自然会御下。

    这样的过往,又怎好对外人说去?

    薛家虽败落,但薛奉鸾姐妹俩关系亲密,自然不会有这样的阴影,就算她想要倾诉,她们又怎会明白?

    她只有片刻的怔愣,也只是怔愣,不答话,便离开了。

    只留下姐妹二人不明所以。

    见贺照走了薛茹芸也欲离开,她看了看目光紧锁在谢砚身上的妹妹:“你要同我一起回院吗?”

    薛奉鸾看着谢砚,出神许久,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才应道:“好。”

    从这日起,薛奉鸾每日都要去谢砚的屋里探视,可这人就是不肯醒来。

    贺照请了几个大夫,都说他病得并不严重,只是倒春寒着了凉,偶感风寒罢了。

    贺均则是每日准时蹲守在薛家姐妹的院子外,见到人出来就上来献殷勤,若是不慎撞到薛奉鸾,他便会摆出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

    薛奉鸾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只匆匆地走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日,贺府栽的桃花开得正盛的时候,谢砚终于转醒,猛地一睁眼,吓得薛奉鸾忙从榻上站起。

    他捂着心口缓缓坐起身,看着在一旁的薛奉鸾,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诧。

    “是薛小姐在照顾我?”他问道。

    薛奉鸾吩咐下人取了药和粥来,又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坦然道:“这几日我是有来看过你。”

    “为何?”

    见谢砚真的想要探究,她本想以义兄妹的托词作结,可忆起他的沮丧,又怕这样说他更是病倒,便想要换一种说法。

    此时下人也端着一碗燕窝粥来,她将碗捧到谢砚面前:“你毕竟是跟着我出来的,自然要把你照顾得妥帖,不然半夏会找我算账的。”

    与当日的落寞不同,谢砚的眸子只是暗了暗,笑着接过瓷碗:“那便多谢薛小姐。”

    盯着谢砚用完粥喝完药,薛奉鸾才匆匆离开。

    她竟开始学会逃避了。

    薛奉鸾或许跟着那和煦春风,或是娇嫩的桃花,有过心动的瞬间。

    可她与谢砚本就是不平等的。

    如同他人所言,自己也算是被卖给谢家的。而他,救自己性命又收留自己,更耗费人力为自己寻姐,这是恩。

    她会下意识关心谢砚,可如同姐姐说的那样,他退婚有理由,心动了便回头,哪是君子所为。

    她不能回头,谢砚也不能回头。

    这人或许真的有几分真心,又或许只是把她当做一只可怜虫、一只无家可归的受伤小兽。

    此时此刻的薛奉鸾,是没有资格与谢砚谈条件的。

    所以不如趁他心血来潮之际,一刀斩断他的念想,这样也不至于让他如同贺均一般不愿放手,更不会演变成他挟恩图报,威逼自己嫁给他。

    如果是变作最丑陋的模样留在双方心底,倒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是最难过的,就是她抑制不住想要关心他的心。

    好在贺家对姐姐并无恩情,也不能胁迫姐姐。

    薛奉鸾踏入院子的大门,却见本该留在屋内的姐姐不见了踪影。

    想起出门前那花枝招展的贺均,薛奉鸾不由得心下一凛——这贺均不会趁她不在,偷偷将姐姐掳走藏起来,迫使姐姐与他成婚吧。

    有了猜测,她几乎是快步一般走出门去,却见到了水菱。

    “薛二小姐,您在这里啊,我以为您在谢公子的院子,一直没找到人。”水菱对她的出现很是意外。

    薛奉鸾虽然着急,却也维持表面风度:“你寻我何事?”

    “薛大小姐被老爷传见。”水菱的话像是只说了一半。

    “传见”一词,好像这贺父真是贺家的皇帝一样。

    “那你寻我是为了?”薛奉鸾不欲与她废话。

    水菱微微福身:“薛大小姐指名要您过去,老爷允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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