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三人便简装持耙上了田间,贺照由贺夫人陪同走在最前,薛奉鸾与薛茹芸紧随其后。

    本以为她们起的算早,却没想到佃户们早早就在田间劳作。

    谢砚自然是不同她们一道的,薛奉鸾向他看去,只见那收留他的老妪正在往他手里塞什么东西,之后便蹒跚着离去了。

    薛奉鸾便凑近一瞧,发现他手上竟是三个白净似玉还冒着热气的鸽子蛋。

    见她凑近,谢砚便大方地给她分享一个,却见她双手因扛着农具沾上泥土,便从旁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将它托着给了她。

    “多谢你。”薛奉鸾谢过谢砚,便将手中的鸽子蛋整个包裹起来,塞到衣襟内,赶上姐姐的脚步。

    朝廷将各家各户的猪牛羊都征走做军粮,犁地也只能以人力替代。

    正巧还有一块田还未犁,此时田中早已有一约莫四五十的男子在其中,费力拉着犁,似是在充当耕牛的角色。

    她们要做的,便是跟在他身后用耙将土填平整。

    贺夫人将三人领过去,颇为担忧地看着女儿,只守在身边,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吴苗氏,你又偷了何物?”一声男子的呵斥传到这边,顿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她们打眼看去,只见那管事的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苗清雨指指点点,时不时还上手推着她。

    可是……为何越看越像在揩油?

    纵然如此,苗清雨也逆来顺受地低着头一言不敢发。

    薛奉鸾将耙子插在土里,想要走上去替她解围,却被姐姐拉住了。

    “这不该是你做的。”她的眼神瞥向贺照。

    薛奉鸾对姐姐的意思心领神会,只是顿时感到荒谬,路见不平却要将拔刀相助的机会让给他人。更何况自己确实只是贺家的客,并无立场去管这样的事。

    贺照将脚下的土填好,抬头向苗清雨看去,她正是喜怒形于色的年纪,怒火瞬间爬上她的面容。

    她将耙子往地上一丢,便要跨出田去替苗清雨出头。

    这时犁地的男子才停止劳作,回头看向贺照:“小姐,您……您不犁了?”

    贺照很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薛奉鸾也颇不满地皱了皱眉。

    方才他毫无反应,还以为是勤快,自家小姐一有风吹草动便如此上心。

    她再看周围人,明明那管事的羞辱声那么大,却无一人抬头,看来众人皆对此习以为常。

    贺照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到管事面前,看那架势简直是要抡起手给那管事一掌。

    幸亏薛奉鸾跟着她,眼疾手快地制住她的手,才让她不至于落人话柄。

    那管事的看自家小姐冲过来,大概猜到了八九分,便堆上了谄媚的笑:“这女人不懂规矩,怎能惊动小姐呢?小的自会处理妥帖,不劳小姐费心。”

    说完,他便抓着苗清雨的肩膀,要将她带走。

    苗清雨被扯着走,眼睛却死死地看着贺照,眸中满是悲伤,像是在乞求,又像是在诉说。

    一个小姑娘却从一旁蹿了出来,紧紧抱着苗清雨的裙子:“不要带走我娘!”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管事的突然伸出脚将小女孩踹开:“野丫头也敢来坏事?”

    苗清雨这才有了反应,挣扎着要上前去抓住她。

    薛奉鸾反应过来,刚想上前去护住小女孩,赶来的谢砚已经将小女孩接住,并蹲下检查她是否无恙,转头阴沉沉地看向跟着女儿的贺夫人:“贺夫人,谢某虽是客,有些话却不得不说,你们贺家的管事就是这样横行霸道的吗?”

    贺夫人狠狠瞪了这管事的一眼,他这才有所收敛,在一旁像个鹌鹑不说话。

    “话还没说清楚,你要把人带到哪里去?”贺照气急,将苗清雨拉到身旁来,又问母亲,“娘,这人在你我眼皮子底下都敢行恶劣之事,那我们不在时,不知对这些佃户又是何等苛刻?”

    贺夫人被女儿教训一顿,只分辨一句:“这是你爹年轻时定下的人选,我又怎好裁撤?”

    那小姑娘突然从谢砚怀中挣脱,跪在贺照与贺夫人跟前,不停磕头道:“我娘没用早饭,我才拿了个饼子给娘的,没偷东西,你们饶过我娘,要罚就罚我吧。”

    薛奉鸾看这小姑娘只有四五岁的年纪,却如此懂事,对求饶也如此熟练,忍不住一阵心酸。

    贺照俯下身去:“小姑娘,你将事情好好说来,我不会错罚一个人,也不会错放一个人。”

    说完,她还斜眼看了管事的一眼,他干了那么多年,自然成了一个人精,知道她意有所指,又收回视线。

    几人僵持在原地,苗清雨将女儿扶起,不知怎的,心一横,便跪在贺氏母女面前:“求夫人小姐为我做主!”

    说完,她整个人伏在地上,贺夫人一时间呆愣在原地,而三位姑娘只微微惊了一会,便又恢复成原状了。

    贺夫人不说话,贺照便替她说话:“你要我们为你做什么主?”

    苗清雨在地上抖了抖,而后起身,整个人板直得像一根被砍了半截、坐落在土里的木桩。

    她抬头看了看贺照,又看了看薛氏姐妹二人,低头闭眼大喊道:“我要状告、告庄子上的老淫棍对我图谋不轨!告管事的欺压佃户、助纣为虐!”

    “你、你……”那管事的突然有了反应,作势上前想要将苗清雨拉起来,却被谢砚拦住了。

    谢砚面色极冷,却慢条斯理地问:“管事的是要威胁,还是要灭口啊?”

    贺夫人闻言,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可三位姑娘毫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此事了。

    她突地没站稳,贺照立刻接住母亲。

    “小照,扶我回去,也将这群人带回去吧。”贺夫人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是冲击太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着去贺夫人的屋里,田中早就没人劳作了,苗清雨的女儿则是被贺夫人吩咐人送到屋子里待着。

    跟着去的女子,许是想要看个热闹;跟着去的男子,许是怕苗清雨抖落出什么来。

    苗清雨本想跪在夫人跟前,贺照极力阻止,她才怯怯地站在一旁,方才能说出心中委屈,已经是难得了,毕竟夹着尾巴忍了这些年,早就不知该如何反抗了。

    可那管事的始终昂着头,像是坚信自己毫无过错,贺照使了点手段,让他跪在贺夫人面前了。

    女儿如此差别对待,贺夫人又怎不知她偏向谁,可这管事的……她面色更差,更是斜倚在椅子上。

    “苗氏,将心中委屈都说出来,我与夫人定会为你做主!”贺照不想暴露自己与苗清雨相识,但却不想以“吴苗氏”称呼她,便这般唤她。

    苗清雨抖了抖,还是款款走到贺夫人跟前,微微福身:“夫人,自我夫君被征兵,便有人三天两头往我家跑,说我丈夫定回不来,要照顾我。可他们不仅言语骚扰,还、还占我便宜……”

    她整个脸涨红,似是难以再说下去。

    贺夫人揉了揉眉心:“既然你说有这样的情况,那必得当面对峙才行,你能否指出是哪些人如此无礼?”

    苗清雨转头回看,却见一干人等都底下了头。

    薛奉鸾不禁冷笑,这些人定然是心虚,不然为何不敢与苗清雨对峙?

    而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苗清雨口中所说的老淫棍。

    苗清雨颤抖着手,指向其中一人。

    她甚至都还未开口,那人却勃然大怒:“你这年轻女子,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你这样,让我和我娘子的老脸往哪放?”

    薛奉鸾越听越觉得讽刺,此人甚至还有家室,却想强占这个年轻的女子。

    苗清雨的眼中开始蓄泪,她的手不断颤抖着,却坚定地指向每一个打扰过她们母女的人,有的人眼神躲闪,有的人眼神躲避。

    有个人却叫嚷起来:“吴苗氏,天地良心,你不愿意,你反抗我,我也不曾强迫你,这些事不是要讲求一个你情我愿的吗?”

    这人敢于开口,想必是光棍一条,自然不怕娘子发怒。

    苗清雨的眼中蓄满泪,泪开始大颗大颗地滑落:“因为你!你们!用强不成,便威胁我,欺压我,把我害得如此境地!”

    薛奉鸾顿时了悟,结合她夜间未交代完的全貌,心中早已猜到了八九分,这些人有些只是想解带不负责,因为苗清雨是庄子上最年轻最有姿色的女子,还无男人护着,与守活寡并无分别。

    可是他们为何不能因苗清雨的意愿而尊重她,却因幻想那个都不一定不会归来的吴氏如此肆无忌惮,得不到手便恼羞成怒,说不定这个管事也有份,说不定还会以她的女儿来威胁她。

    思及此,她不得不佩服苗清雨,这是一个多么坚定的女子,这些年来,若是她委身于谁,处境都会好上许多。可她忍受了这么久的折磨,却仍不想断掉心里的这根弦。

    “吴苗氏,你空口无凭、血口喷人,有谁能证明我们曾对你不轨?”有人突然在人群中喊道。

    那群心虚的老男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沸腾起来:“是啊,我们有家室、有妻儿!”

    他们仿佛在说,他们忠于自己的娘子、忠于自己的小家。

    苗清雨嘲讽地笑了笑,指着其中的一个人道:“你既然有妻儿,为何昨夜会潜入我的房中?还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叫喊,若非我攻你下三路,早就……”

    说罢,她又抽泣起来。

    那人紧张地看了看旁边的女子,像是他的娘子,结巴道:“你莫要胡乱攀咬!谁能证明?”

    “我能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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