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贺父突然六神无主,嘴唇也止不住地颤动,而后凑近苗清雨大喊,“你说什么,这是何时发生的,怎么没人与我说一声?”

    薛奉鸾感到奇怪,那群男佃户兵分两路去请救兵,竟不将情况说全吗?

    苗清雨愣是抖也没抖,端得一派淡漠神色:“是的,前日里高管事闹事被打,回家后便重伤不治而亡了。”

    贺父怒极,却后知后觉带了几分惊慌:“谁干的?是谁?”

    薛奉鸾颇有担当地站出来:“他对贺照不敬,我便伤了他,若我有罪自会认罪,可贺伯父不会认为一个管事竟比不上女儿吧?”

    贺父顿时面色大变,手在袖间捏了又放,最后化为一句:“你不是自小练武吗,为何能让歹人得手?”

    这话没头没脑,但当然说的是贺照。

    被谴责之人尚无反应,薛奉鸾就先白了脸色,这等事情本怪不到贺照身上,她想不通为何自见面以来,贺父对自己同伴的态度便不怎么好。

    她正想为贺照辩白几句,却见那人面色一凛,并不愿搭理贺父。

    吃了闭门羹,贺父好似憋着一股气,又指着苗清雨:“既然之前的管事有过错,那应该来信告知我,你们为何要自作主张?”

    言下之意,便是他对苗清雨继任管事一事十分不满,至于是妻女的越俎代庖让他丢了面子,还是这人不合他的心意,便不得而知了。

    “去信给老爷,一来一回要花上许多时间,再者也叨扰老爷清修,”华淑容字字带刺,“老爷既然将庄子事务全权委托给我,我自然是要为老爷分忧的。”

    贺父张了张嘴,显然是想回怼几句,但明显感到他突然泄气,也不说话了,就站在远处,人看着矮了一大截。

    “老爷,我虽是初任管事,但能得夫人小姐赏识,也是我的荣幸,我必不会辜负贺家的栽培。”苗清雨微微低头,宠辱不惊。

    薛奉鸾惊觉苗清雨并非简单之人,她这样一句话,却堵死了贺父所有否认的退路,如此一来,她做管事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了。且她话说得淡漠,与之前请求帮忙的那个弱女子判若两人。

    她不得不对这人肃然起敬。

    贺父指着苗清雨,想要说什么,突然口吐污血,捂着胸口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华淑容虽然心硬,但见贺父如此,也不得不担忧。

    “快请大夫来!”她朝苗清雨吩咐。

    苗清雨匆匆欠身,本要出去,贺父却突然大喊:“你这毒妇莫要害我,均儿呢?快传均儿!快传……”

    他的话语突然被痛苦噎住,从喉咙深处发出嚎叫。

    苗清雨闻言,又驻足在门口待命。

    “兄长来不了了,”贺照微微皱眉,眼底有些水色,“他被我打伤,送回屋养伤了。”

    贺父闻言,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你和你娘,竟这般对我们父子,”他说完这话,艰难地喘息,“你们两个内宅女子,当真要反了天吗?”

    他的神色倏然一紧,双眼大大的瞪着,浑浊的眼中却是无比的清明。

    “原来女危星,女危星是……”

    他说不下去了,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魂,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整个脸涨得通红,眼中瞳仁来回左右晃动,口中不断发出“嗬嗬”声。

    薛奉鸾看贺父的状况不算太好,贺照即便要夺得家主之位,也不能亲见父亲在眼前发病却见死不救。

    “苗姐姐快去请郎中啊。”薛奉鸾也顾不得遮掩她们与苗清雨的干系。

    苗清雨匆匆出门,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浮现惧色。

    华淑容命人将丈夫抬到自己的卧房内平放好,此刻贺父的脸上已涨得发紫,华淑容蹙起的眉间蕴藏着担心,但眼中是恨和感慨。

    自己与这人夫妻多载,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吗?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有一个郎中匆匆赶到,手上的药箧都未关严,帽子也是歪的,完全顾不上仪态,想必是被匆匆叫来的。

    一来他便先观贺父气色,又掀开他的眼皮瞧了瞧,最后才切脉。

    做完这一切,他用袖口擦了擦额间的细汗,两手交叠朝华淑容作揖:“贺夫人,老爷是卒中之兆。”

    华淑容面色不变,身子却狠狠一颤,若非贺照接住她,她便会倒下。

    “既是卒中,该如何养呢?”华淑容颤声问。

    郎中微微低头:“让老爷莫要劳累动气,好好养着便是。”

    莫要动气?这一条便是贺父的病因!

    贺照没站稳,身子一歪,正好靠在薛奉鸾肩头。

    若真是这样,自己不就要将家主之位拱手让给贺均吗?

    薛奉鸾倒是心不在焉地向外看去,只见田间寥寥几人,有指挥浇水的苗清雨,还有在田间信步的谢砚。

    屋子里聚着一群人,不只是他们,就连病人也难以透气,她将姐姐与贺照带出,三人一同寻了个坎坐着。

    贺照满面愁容:“我不想放弃。”

    若是她执意要坐家主之位,那贺父的病估计再也不会好转了。

    薛奉鸾想要安慰她,可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毕竟现下她自己也正处于困境之中,同伴们对她伤人致死的行为反应过于平淡,但事实便是她失手杀了人。

    那些男佃户前去报官,自己定然会被官府缉拿,如今她已是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关照贺照呢?

    这般的惆怅气息似乎太浓,谢砚漫步赶来,小心地立于几人旁边。

    先前氛围太过尴尬,之后他与薛奉鸾就再也没说过话,这时再关心太过突兀,他也只能默默地守在这。

    “鸾儿,你在担忧什么?”薛茹芸看出妹妹神思倦怠。

    贺照并未一味沉迷于自己的情绪中,听薛茹芸这么说,也转过头去看同伴的脸。

    “他们说……报官了。”

    薛奉鸾本不愿将自己的脆弱托出,可她对此当真是害怕,此时更是后悔一时冲动便出了手。

    她本就对那血淋淋的画面感到后怕,若是又因此由良籍成了罪籍,累及姐姐,更让姐姐失去了倚靠,便得不偿失了。

    她一时间后悔了,自己为何要出来拼这一把,按部就班难道不好吗?

    “若是官府真的追缉你,我定会保你无虞。”谢砚蓦地开口,认真地看着薛奉鸾,像是在起誓。

    薛奉鸾眉间的阴郁神色尽散,有些新奇地看着谢砚,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他对自己伤人之事的态度?

    这份太过任性的偏心与义气,正是她先前所期待的。

    “我也会保你。”贺照也没头没脑地说。

    薛奉鸾虽感动,却也知晓这样的包庇会给他们招致灾祸,一时间眉头不知是舒是展。

    说话的间隙,苗清雨突然出现在众人周围,不知方才她们的谈话她又听去多少。

    “薛二小姐,您好人有好报,定不会遇险的。”她这安慰稍显笨拙,与方才同贺父说话的灵巧劲判若两人。

    薛奉鸾只心领她的好意,朝她微微一笑:“多谢苗姐姐。”

    苗清雨温柔地笑,却仿佛含了万千力量,而后她又问贺照:“老爷并重,少爷重伤,小姐要一人扛起贺家的重担很是不易,切勿伤了身体。”

    贺照听得一头雾水,即便贺父重病,也从未将贺家家权让渡给自己,苗清雨这样说倒像是捧着她。

    她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来:“苗姐姐,我还不是贺家家主呢,给我带的帽子未免也太高了吧。”

    苗清雨摇了摇头:“我不与小姐兜圈子,先前我无意间窥得小姐的野心,我既能做管事,小姐为何做不得一家之主,这世间万事唯有想与不想,成或不成,皆是后话。”

    她这一番话颇有道理,将眼前两位年纪比她小的女子都唬住了。

    贺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激动得热泪盈眶,苗姐姐所说的,不就是她心中所想吗?

    薛奉鸾的反应并不激烈,但她将这番话听入耳中,又在心里挖了个坑,将它埋在坑里。

    苗清雨说得不错,只有想不想,没有成不成,想便去做,不是有一句老话“不成功便成仁”吗?

    “我并非自夸,但自认做得比他好,”苗清雨甚至不愿意提及高管事,“他们男流之辈能做的,我们为何不能做呢?”

    贺照受到极大的鼓舞,心中也逐渐安心下来,她并非不孝,可若因此放过唯一一个出头的机会,那就太不值了。

    或是瞒着贺父,或是做得更好让贺父刮目相看,她都要去争上一争,兄长根本打不过她,如今躺在床榻之间,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薛奉鸾见她纾解了心事,自己也安心许多,放松下来一个恍惚便崴了脚,若非姐姐和谢砚一左一右拉着,自己便会跌坐在田中。

    这时她才得以细细看向田间,竟稀稀疏疏地冒出了几簇白芽来。

    “发芽了!”她有些欣喜地喊着。

    这一下让众人的注意都转移到这些刚破土而出的芽上,春播结束只有些时日,它们才长出来,纤细又脆弱,却焕发生机。

    “是的,发芽了,”苗清雨含笑道,“前些日子就发芽了,看小姐们忙于其他事物,就并未借此叨扰。”

    薛奉鸾蹲下,伸出手指轻轻在它们的腰背间点,动作很是轻柔,像是生怕折坏它们:“这些种子发芽竟这样快吗?”

    “这是春季,又刚过了谷雨,自然生发得快。”苗清雨蹲在她的身旁,手引着她看向整片田,“看这些白色的小点,再过些时日就会变成一片绿色的草海。”

    而后便是恣意生长,芃芃其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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