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南夏皇帝的寝宫。
莫皖看着靠在龙椅上的北冥弘毅,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这是她刚亲自刺进去的。
鲜血很快便浸透了玄色的衣衫。若非他的身上插着的那把刀,只怕会将血渍当成了水渍。
北冥弘毅额上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胸口一起一伏,微微有些喘息,他看着莫皖沾着血渍的双手,神情复杂。
忽然,莫皖转身,向殿外走去,大喊:“来人,皇上遇刺了。”
殿外随侍的人从她的两侧冲了进去,殿内渐渐传来嘈杂的声音,她并未再入紫宸殿,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凤梧殿。
还没进入自己的寝宫,就看到苏叶笑语盈盈带人迎了上来。
随之映入眼帘的还有莫皖沾着血渍的手,苏叶立刻唤一旁的宫女传太医。
“皇后娘娘,可是哪里受伤了。”
说着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查看。
莫皖盯着满手血渍,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神情恍惚说道:“无事。”
回到寝殿后将所有宫女内侍都遣了下去,莫皖一个人在殿内等待最后的宣判。
那一刀并不致命,想来很快废后的圣旨便会传来。
不知等了多久,宫中的丧钟响了九声。
皇帝驾崩……
莫皖听到钟声,颇为震惊,她不明白为何北冥弘毅会死。
莫皖正要出去,只见北冥弘毅的贴身内侍陈玉前来传旨。
“此乃陛下的三封遗诏,请娘娘接诏。”
莫皖接过遗诏,又听陈玉说道:“陛下口谕,太子,不,是新帝……新帝以后便托付给太后娘娘了。”
莫皖恍惚的点头,说不清对北冥弘毅是怨恨还是喜欢。
只是不想他这么轻易的死去,一时间泪流满面,头脑也昏昏沉沉,刚站起来,便昏了过去。
昏睡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两人尚未相见,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女,那个时候她的名字唤作晚秋……
几年前。
一顶普通的轿子自山间小路走过,除却两个轿夫外,还有两个护卫,以及一个侍女。
单从侍女来看,这身衣衫便不是普通官宦之家能穿上的,更遑论是一个侍女,所以轿中之人非富即贵。
突然,轿中传出轻柔的声音:“到哪了?”
淡淡的语气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轿外的侍女上前几步,示意轿夫停下脚步,随后侍女从一侧掀起轿帘。
“回姨娘,已经快到了,距离玲珑寺尚有一段距离,姨娘可是渴了。”
“无妨,快些走吧,阿雪,听说最近山路上不太安全。”陈姨娘担忧的说道。
阿雪刚准备应和,就瞧见不远处有几人向着自己的这个方向走来,手上似乎拿着大刀。
为首之人,身材魁梧,阿雪瞬间便想起陈姨娘刚刚说的话,冲口而出:“快,掉头,快走,快些走。”
语罢,惊慌间轿子不大稳当,随着轿内碰上什么的声音传来,轿内的人再次开口:“阿雪,怎么了?”
阿雪顾不上回答,只是让姨娘坐稳当些。
迎面过来的几人看到轿子掉头,连忙冲了上来,转眼间就将轿子挡在了前行的路上。
为首之人轻笑一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抬起手中的大刀朝着轿子敲了几下,随后冲着轿中的人大叫到:“轿中的婆娘,遇到我们算你倒霉,还不出来,你是不想活了吗?”
阿雪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但身形的颤抖却暴露了她的恐惧,可见吓得不轻。
陈姨娘听到轿外的声音,若再不下轿,真的无法保证这些胆大妄为的土匪会做些什么。
陈姨娘从轿中缓缓现身,她看着面前的土匪,人数颇多,不知武功如何。自己今天只带了两个侍卫。俗话说双手难敌四拳,最好的办法就是虚以为蛇,再伺机逃跑。
陈姨娘被长袖挡在下面的手微微地颤抖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色厉内荏的说道:“放肆,我乃当
朝宰相的姨娘,你们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吗?”
果然,闻言后,几人愣了片刻,就在一瞬间,阿雪向随行的侍卫示意带着姨娘先走,看到跑走的几
人,土匪头子率先回过神来,不用他说,手下几人立刻去追,却被阿雪带着两位轿夫给拦下。
正当他勃然大怒,拔刀准备去杀这个侍女时,一旁的小山坡上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
“这位壮士,我若是你,此时立刻就逃,而不是追杀这些无关紧要之人,越货杀人不过是为财不为命。为何要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杀了他们,造成了命案,官府就一定会追查下去的,更何况她还是相府之人,尽管只是一个下人,但你截得可是相府的姨娘,这些人是为主而死,相信宰相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你们。”
少女停顿了片刻:“若是这些人没死,官府又岂会为一件强盗案而大肆追查?”
闻言,土匪头子嗤之一笑,问道,“你又怎知他们不是在骗我?”
少女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否诓骗于你。只是奉劝你莫要为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赌上自己和你身后这些兄弟的命。”
土匪头子身后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
少女再次开口道:“当今朝堂之势三分,其中之一就是宰相及其门生,这些年,被他扶持的人何其之多。现在离去,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土匪头子身后议论声更多了,他们只是普通的农民,日子过不下去,才一起做了土匪,他们不懂什么朝堂局势,却知道死亡,惧怕死亡。
土匪头子神情微变,咬了咬牙,艰难地说道:“杀了你们,同样无人知道,我们或许更加安全。”
他心中知晓,自己身后的这些人中,大多数都已心生退意。尽管还有始终信任自己的人,但是自己不能用他们去做这个赌注。
如此想来,离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看着他的神情,少女似乎发现了他的犹豫,脸上不禁扬起一抹笑意,决定再帮他坚定一下想法,于是再次开口道。
“是吗?上山之路只有一条,今日玲珑寺香客众多,就算你们是分批上来的,也必定会有人注意到你们。再对比时间,细细摸索下去,被官府抓到只是时间的问题。再者,你手中的那把大刀根本无处可藏,带着明晃晃的证物在街上行走,仿佛是在说‘我就是凶手,来抓我吧’。不如趁现在还没闹出人命,速速离去。此事毕竟有碍女眷名声,莫相想必不会大动干戈。”
土匪头子已经被完全说动,若非活不下去,他也不会做这伤天害理的营生。他沉思片刻,向少女行了一礼。
“多谢姑娘提点,敢问姑娘芳姓大名?”
等了片刻却未听到声音,正在他以为自己并不会得到回应时,面前的少女淡淡的回道:“我叫晚秋”。
土匪头子又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姑娘提点之恩。”
随后他便带着自家兄弟迅速离开了。
晚秋转身看向一边愣住的阿雪,抬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玩笑般说道:“你可是欠我一命,我并非良善之人,日后若有机会,定会叫你回报我的。”
阿雪一愣,往日只听说‘施恩不报’,未曾听说‘施恩图报’,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便开口应下了。
“这是自然。”
晚秋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去了。
阿雪看着远去的背影,对着轿夫等人说着:“走吧,我们快些回去,莫要让姨娘担心。”
然后就带着人向刚才陈姨娘逃跑的方向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果然,前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服饰,应当是宰相府的人。
走近一点,果然听到了那些人口中叫着“阿雪姑娘……”
此时的晚秋在上山的路上,遇到了宰相府的人。
莫殊看到行色匆匆的晚秋:“姑娘,你可有看见一个姑娘,和几个家丁装扮的小厮。”
晚秋并未开口,只是点点头。
抬手指了指她前来的那条山间小道。
莫殊见她并未开口,只以为她是一个哑巴,道谢后便顺着晚秋所指方向前行,继续寻找。
果然,走了约莫一刻钟后,看到前方林中有几个身影闪过,莫殊想着可能就是阿雪,于是立即大喊。
听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阿雪知道定是相府中人找来了,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于是立刻上前,大声回应:“我在这,我在这。”
阿雪看到宰相府的人走近,终于松了口气。
似乎想到什么后,又紧张起来,“姨娘怎么样了?可回府了?可有受伤?”
带头的俨然是相府的管家莫殊,莫殊回应道:“阿雪姑娘还请放心,姨娘平安无事,就是有些受惊,宰相大人听说此事后勃然大怒,他最宠爱的便是陈姨娘,一定会查清楚此事的,你此次护主有功,宰相大人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的。”
阿雪闻言感激道:“多谢宰相大人,多谢莫管家提点。”
莫殊并未多言,随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了相府。
救了阿雪几人的晚秋,此时在山上的一处隐秘的树林中窥视着,看到莫殊一行人顺利与阿雪汇合,却并未先行离去。
虽然听不清他们的交谈,但从刚才遇见莫殊时,晚秋便已经细细观察过莫殊,看他的服饰,在相府中,应当是一个颇有“地位”的人。
莫殊带着阿雪一行人远去,晚秋才从山上的林中下来,看着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中的一行人,她默默地笑了,随后转身向山上走去。
宰相府。
阿雪刚到陈姨娘的院子棠院,就看到陈姨娘在庭院中来回踱步,迅速的步伐透露出她的不安。
阿雪红了眼眶,上前一步轻唤了一声:“姨娘”。
听到阿雪的声音,陈姨娘迅速转身,快速走到阿雪身边,握住阿雪的手,“没事吧?都是为了我,你才留下阻挡那些贼人。”
看着陈姨娘不断抖动的手,阿雪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姨娘,我没事,幸好有一个姑娘及时救了我。”
莫殊听到此言,皱了皱眉头,但到底还是没说话。
“那就好,那就好……”陈姨娘显然是吓到了,只在口中默默念叨着这句话。
见此,莫殊立刻命令阿雪扶陈姨娘回房休息,最后留下话,说晚点等陈姨娘睡熟,找他详细禀报此事。
亥时,陈姨娘终于熟睡,阿雪感觉异常疲倦,但是想到管家的命令,最终还是去寻了管家莫殊。
叩门声响起,随着莫殊的一声“进来”,阿雪推开了门,缓缓走了进去。
作为一府的管家,莫殊自然也是很忙的,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
“今天你说的那个救你的姑娘,你可认识?”
阿雪连忙正色随即摇摇头说奴婢不认识,似乎想到什么,又连忙道:“那位姑娘自称晚秋,看她衣着朴素,应当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小姐。”
也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定不会独自出现在山上。
莫殊眼中冷光一闪,但是语气却依旧很温柔的道:“还有什么?”
不知是被莫殊的那一瞬间的神情吓到,还是因为那温柔的语气害羞,阿雪断断续续的说出:“晚秋姑娘谈吐不凡,看起来不似普通村妇。”
说完后又偷偷看了一眼莫殊。
莫殊的眉头皱了起来,半响,又让阿雪将事件原原本本的重新详述一遍。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阿雪就说完了。
听完后,莫殊双眉紧锁,再次看看阿雪,随后让她下去先行休息,并嘱咐此事不可外传。
待完全看不到阿雪离去的身影,莫殊立刻唤了下人并吩咐道,相爷回来了立刻通知他。
皇宫。
紫宸殿,从南夏建国之初便是皇帝的寝宫。
寝殿内,陈玉作为皇帝的贴身内侍,站在皇帝北冥弘毅的身边。
而当朝宰相莫修诚就站在阶下。莫修诚抬眼看了看始终一言不发的皇上,终于还是先开口询问道:“不知陛下宣臣前来所为何事?”
议政刚刚结束,莫修诚一出宫门便听到自家小厮说陈姨娘路遇劫匪。他急忙走到自己的车驾之前,还未等上车,便被皇上身边的内侍急招来此,虽心急如焚,却也只得先行面圣,所幸陈姨娘已安全回府。
可他见到皇上之后,皇上始终一言不发。
北冥弘毅听到莫修诚的询问,挑了挑眉,心想今日的莫修诚不大稳重。
“莫卿如此着急,莫非府上出了什么事情?”凭着二人的关系,问问也不算什么大事。
莫修诚淡定的回应道:“不敢欺瞒皇上,臣家中是有一些事,已经派人去处理,劳皇上关心。”
听到莫修诚含糊的回答,北冥弘毅并未深究,只是点点头。
“今日朝堂上,众位大臣所奏,宰相可有何想法?”
莫修诚急忙跪下。
“臣惶恐,臣岂能干涉皇家之事。”
北冥弘毅摆摆袖子,表示毫不在意。
“无妨,莫相身为朕曾经的伴读,自然与那帮子人不同,畅言随心,朕恕你无罪!”
“谢皇上。”
沉默片刻后,莫修诚再次开口:“此事本是皇上的私事,但皇上事即是国家事,臣建议,从世家中选取品性、容貌、德行,这三项出众者入宫为妃。”
莫修诚再次沉默一下后,深吸一口气:“另,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望皇上早做决断。”
“天下之事何其众多,你们倒是整日惦记着朕的家事。”
北冥弘毅听着嗤笑一声,嘲讽似得说着。
莫修诚自认足够了解皇上,猜出他不会盛怒,至多是抱怨几句。这般想着,便也配合着皇上的情绪与态度。
“臣有罪,请皇上赐罪。但是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身上之事无小事,还望陛下细思。”
莫修诚摆出请罪的态度,随后却将话锋一转,再次回到封妃的话题上。
见到莫修诚这般姿态,北冥弘毅似是胸中堵了一口气,吐之不快,咽下伤身。万般无奈,只说自己会好好想想,便让莫修诚退下了。
从宫中出来后,莫修诚急忙骑马回了相府。
玲珑寺后院。
一道身影在树下站着,远处看去,北方佳人,绝世独立。
此人赫然正是救了阿雪几人的晚秋。
脚步声传来,晚秋转过头,果然,依旧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玲珑寺中的俗家弟子——净空。此人不知从何而来,多年过去,岁月似乎在他的身上未留下丝毫痕迹,一如当年初见时那个青涩的少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晚秋尘封在心底的记忆似乎被再度开启,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手掌不自觉的握紧。
净空看着晚秋,心知分别在即,却还是问出话来,“你要走了吧?”
口中话语千万句,却句句未曾说出口,净空默默地看着晚秋,希望她一切安好。
晚秋看着他,也并未直接回应。
半响后,玩笑般问净空:“还记得你师父总说你修行不够吗?”
净空愣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师父圆寂前经常说:“净空,你自小便来了我身边,师傅看着你长大,你的功课虽然突出,但心性却并不坚韧。很多事非是局中人,往往难以体会。日后你要多多体会,多多磨炼,才能看清一些事情。”
晚秋并没有指望净空回答,看到陷入自己思绪中的净空,自问自答道:“因为放不下,所以看不穿。既然放不下,为何又要放下?”
说完,晚秋头也不回的离开。但是,放不下的又何止净空一人。
一如多年前,净空第一次见到晚秋。
莫皖看着靠在龙椅上的北冥弘毅,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这是她刚亲自刺进去的。
鲜血很快便浸透了玄色的衣衫。若非他的身上插着的那把刀,只怕会将血渍当成了水渍。
北冥弘毅额上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胸口一起一伏,微微有些喘息,他看着莫皖沾着血渍的双手,神情复杂。
忽然,莫皖转身,向殿外走去,大喊:“来人,皇上遇刺了。”
殿外随侍的人从她的两侧冲了进去,殿内渐渐传来嘈杂的声音,她并未再入紫宸殿,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凤梧殿。
还没进入自己的寝宫,就看到苏叶笑语盈盈带人迎了上来。
随之映入眼帘的还有莫皖沾着血渍的手,苏叶立刻唤一旁的宫女传太医。
“皇后娘娘,可是哪里受伤了。”
说着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查看。
莫皖盯着满手血渍,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神情恍惚说道:“无事。”
回到寝殿后将所有宫女内侍都遣了下去,莫皖一个人在殿内等待最后的宣判。
那一刀并不致命,想来很快废后的圣旨便会传来。
不知等了多久,宫中的丧钟响了九声。
皇帝驾崩……
莫皖听到钟声,颇为震惊,她不明白为何北冥弘毅会死。
莫皖正要出去,只见北冥弘毅的贴身内侍陈玉前来传旨。
“此乃陛下的三封遗诏,请娘娘接诏。”
莫皖接过遗诏,又听陈玉说道:“陛下口谕,太子,不,是新帝……新帝以后便托付给太后娘娘了。”
莫皖恍惚的点头,说不清对北冥弘毅是怨恨还是喜欢。
只是不想他这么轻易的死去,一时间泪流满面,头脑也昏昏沉沉,刚站起来,便昏了过去。
昏睡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两人尚未相见,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女,那个时候她的名字唤作晚秋……
几年前。
一顶普通的轿子自山间小路走过,除却两个轿夫外,还有两个护卫,以及一个侍女。
单从侍女来看,这身衣衫便不是普通官宦之家能穿上的,更遑论是一个侍女,所以轿中之人非富即贵。
突然,轿中传出轻柔的声音:“到哪了?”
淡淡的语气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轿外的侍女上前几步,示意轿夫停下脚步,随后侍女从一侧掀起轿帘。
“回姨娘,已经快到了,距离玲珑寺尚有一段距离,姨娘可是渴了。”
“无妨,快些走吧,阿雪,听说最近山路上不太安全。”陈姨娘担忧的说道。
阿雪刚准备应和,就瞧见不远处有几人向着自己的这个方向走来,手上似乎拿着大刀。
为首之人,身材魁梧,阿雪瞬间便想起陈姨娘刚刚说的话,冲口而出:“快,掉头,快走,快些走。”
语罢,惊慌间轿子不大稳当,随着轿内碰上什么的声音传来,轿内的人再次开口:“阿雪,怎么了?”
阿雪顾不上回答,只是让姨娘坐稳当些。
迎面过来的几人看到轿子掉头,连忙冲了上来,转眼间就将轿子挡在了前行的路上。
为首之人轻笑一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抬起手中的大刀朝着轿子敲了几下,随后冲着轿中的人大叫到:“轿中的婆娘,遇到我们算你倒霉,还不出来,你是不想活了吗?”
阿雪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但身形的颤抖却暴露了她的恐惧,可见吓得不轻。
陈姨娘听到轿外的声音,若再不下轿,真的无法保证这些胆大妄为的土匪会做些什么。
陈姨娘从轿中缓缓现身,她看着面前的土匪,人数颇多,不知武功如何。自己今天只带了两个侍卫。俗话说双手难敌四拳,最好的办法就是虚以为蛇,再伺机逃跑。
陈姨娘被长袖挡在下面的手微微地颤抖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色厉内荏的说道:“放肆,我乃当
朝宰相的姨娘,你们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吗?”
果然,闻言后,几人愣了片刻,就在一瞬间,阿雪向随行的侍卫示意带着姨娘先走,看到跑走的几
人,土匪头子率先回过神来,不用他说,手下几人立刻去追,却被阿雪带着两位轿夫给拦下。
正当他勃然大怒,拔刀准备去杀这个侍女时,一旁的小山坡上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
“这位壮士,我若是你,此时立刻就逃,而不是追杀这些无关紧要之人,越货杀人不过是为财不为命。为何要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杀了他们,造成了命案,官府就一定会追查下去的,更何况她还是相府之人,尽管只是一个下人,但你截得可是相府的姨娘,这些人是为主而死,相信宰相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你们。”
少女停顿了片刻:“若是这些人没死,官府又岂会为一件强盗案而大肆追查?”
闻言,土匪头子嗤之一笑,问道,“你又怎知他们不是在骗我?”
少女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否诓骗于你。只是奉劝你莫要为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赌上自己和你身后这些兄弟的命。”
土匪头子身后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
少女再次开口道:“当今朝堂之势三分,其中之一就是宰相及其门生,这些年,被他扶持的人何其之多。现在离去,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土匪头子身后议论声更多了,他们只是普通的农民,日子过不下去,才一起做了土匪,他们不懂什么朝堂局势,却知道死亡,惧怕死亡。
土匪头子神情微变,咬了咬牙,艰难地说道:“杀了你们,同样无人知道,我们或许更加安全。”
他心中知晓,自己身后的这些人中,大多数都已心生退意。尽管还有始终信任自己的人,但是自己不能用他们去做这个赌注。
如此想来,离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看着他的神情,少女似乎发现了他的犹豫,脸上不禁扬起一抹笑意,决定再帮他坚定一下想法,于是再次开口道。
“是吗?上山之路只有一条,今日玲珑寺香客众多,就算你们是分批上来的,也必定会有人注意到你们。再对比时间,细细摸索下去,被官府抓到只是时间的问题。再者,你手中的那把大刀根本无处可藏,带着明晃晃的证物在街上行走,仿佛是在说‘我就是凶手,来抓我吧’。不如趁现在还没闹出人命,速速离去。此事毕竟有碍女眷名声,莫相想必不会大动干戈。”
土匪头子已经被完全说动,若非活不下去,他也不会做这伤天害理的营生。他沉思片刻,向少女行了一礼。
“多谢姑娘提点,敢问姑娘芳姓大名?”
等了片刻却未听到声音,正在他以为自己并不会得到回应时,面前的少女淡淡的回道:“我叫晚秋”。
土匪头子又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姑娘提点之恩。”
随后他便带着自家兄弟迅速离开了。
晚秋转身看向一边愣住的阿雪,抬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玩笑般说道:“你可是欠我一命,我并非良善之人,日后若有机会,定会叫你回报我的。”
阿雪一愣,往日只听说‘施恩不报’,未曾听说‘施恩图报’,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便开口应下了。
“这是自然。”
晚秋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去了。
阿雪看着远去的背影,对着轿夫等人说着:“走吧,我们快些回去,莫要让姨娘担心。”
然后就带着人向刚才陈姨娘逃跑的方向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果然,前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服饰,应当是宰相府的人。
走近一点,果然听到了那些人口中叫着“阿雪姑娘……”
此时的晚秋在上山的路上,遇到了宰相府的人。
莫殊看到行色匆匆的晚秋:“姑娘,你可有看见一个姑娘,和几个家丁装扮的小厮。”
晚秋并未开口,只是点点头。
抬手指了指她前来的那条山间小道。
莫殊见她并未开口,只以为她是一个哑巴,道谢后便顺着晚秋所指方向前行,继续寻找。
果然,走了约莫一刻钟后,看到前方林中有几个身影闪过,莫殊想着可能就是阿雪,于是立即大喊。
听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阿雪知道定是相府中人找来了,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于是立刻上前,大声回应:“我在这,我在这。”
阿雪看到宰相府的人走近,终于松了口气。
似乎想到什么后,又紧张起来,“姨娘怎么样了?可回府了?可有受伤?”
带头的俨然是相府的管家莫殊,莫殊回应道:“阿雪姑娘还请放心,姨娘平安无事,就是有些受惊,宰相大人听说此事后勃然大怒,他最宠爱的便是陈姨娘,一定会查清楚此事的,你此次护主有功,宰相大人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的。”
阿雪闻言感激道:“多谢宰相大人,多谢莫管家提点。”
莫殊并未多言,随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了相府。
救了阿雪几人的晚秋,此时在山上的一处隐秘的树林中窥视着,看到莫殊一行人顺利与阿雪汇合,却并未先行离去。
虽然听不清他们的交谈,但从刚才遇见莫殊时,晚秋便已经细细观察过莫殊,看他的服饰,在相府中,应当是一个颇有“地位”的人。
莫殊带着阿雪一行人远去,晚秋才从山上的林中下来,看着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中的一行人,她默默地笑了,随后转身向山上走去。
宰相府。
阿雪刚到陈姨娘的院子棠院,就看到陈姨娘在庭院中来回踱步,迅速的步伐透露出她的不安。
阿雪红了眼眶,上前一步轻唤了一声:“姨娘”。
听到阿雪的声音,陈姨娘迅速转身,快速走到阿雪身边,握住阿雪的手,“没事吧?都是为了我,你才留下阻挡那些贼人。”
看着陈姨娘不断抖动的手,阿雪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姨娘,我没事,幸好有一个姑娘及时救了我。”
莫殊听到此言,皱了皱眉头,但到底还是没说话。
“那就好,那就好……”陈姨娘显然是吓到了,只在口中默默念叨着这句话。
见此,莫殊立刻命令阿雪扶陈姨娘回房休息,最后留下话,说晚点等陈姨娘睡熟,找他详细禀报此事。
亥时,陈姨娘终于熟睡,阿雪感觉异常疲倦,但是想到管家的命令,最终还是去寻了管家莫殊。
叩门声响起,随着莫殊的一声“进来”,阿雪推开了门,缓缓走了进去。
作为一府的管家,莫殊自然也是很忙的,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
“今天你说的那个救你的姑娘,你可认识?”
阿雪连忙正色随即摇摇头说奴婢不认识,似乎想到什么,又连忙道:“那位姑娘自称晚秋,看她衣着朴素,应当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小姐。”
也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定不会独自出现在山上。
莫殊眼中冷光一闪,但是语气却依旧很温柔的道:“还有什么?”
不知是被莫殊的那一瞬间的神情吓到,还是因为那温柔的语气害羞,阿雪断断续续的说出:“晚秋姑娘谈吐不凡,看起来不似普通村妇。”
说完后又偷偷看了一眼莫殊。
莫殊的眉头皱了起来,半响,又让阿雪将事件原原本本的重新详述一遍。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阿雪就说完了。
听完后,莫殊双眉紧锁,再次看看阿雪,随后让她下去先行休息,并嘱咐此事不可外传。
待完全看不到阿雪离去的身影,莫殊立刻唤了下人并吩咐道,相爷回来了立刻通知他。
皇宫。
紫宸殿,从南夏建国之初便是皇帝的寝宫。
寝殿内,陈玉作为皇帝的贴身内侍,站在皇帝北冥弘毅的身边。
而当朝宰相莫修诚就站在阶下。莫修诚抬眼看了看始终一言不发的皇上,终于还是先开口询问道:“不知陛下宣臣前来所为何事?”
议政刚刚结束,莫修诚一出宫门便听到自家小厮说陈姨娘路遇劫匪。他急忙走到自己的车驾之前,还未等上车,便被皇上身边的内侍急招来此,虽心急如焚,却也只得先行面圣,所幸陈姨娘已安全回府。
可他见到皇上之后,皇上始终一言不发。
北冥弘毅听到莫修诚的询问,挑了挑眉,心想今日的莫修诚不大稳重。
“莫卿如此着急,莫非府上出了什么事情?”凭着二人的关系,问问也不算什么大事。
莫修诚淡定的回应道:“不敢欺瞒皇上,臣家中是有一些事,已经派人去处理,劳皇上关心。”
听到莫修诚含糊的回答,北冥弘毅并未深究,只是点点头。
“今日朝堂上,众位大臣所奏,宰相可有何想法?”
莫修诚急忙跪下。
“臣惶恐,臣岂能干涉皇家之事。”
北冥弘毅摆摆袖子,表示毫不在意。
“无妨,莫相身为朕曾经的伴读,自然与那帮子人不同,畅言随心,朕恕你无罪!”
“谢皇上。”
沉默片刻后,莫修诚再次开口:“此事本是皇上的私事,但皇上事即是国家事,臣建议,从世家中选取品性、容貌、德行,这三项出众者入宫为妃。”
莫修诚再次沉默一下后,深吸一口气:“另,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望皇上早做决断。”
“天下之事何其众多,你们倒是整日惦记着朕的家事。”
北冥弘毅听着嗤笑一声,嘲讽似得说着。
莫修诚自认足够了解皇上,猜出他不会盛怒,至多是抱怨几句。这般想着,便也配合着皇上的情绪与态度。
“臣有罪,请皇上赐罪。但是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身上之事无小事,还望陛下细思。”
莫修诚摆出请罪的态度,随后却将话锋一转,再次回到封妃的话题上。
见到莫修诚这般姿态,北冥弘毅似是胸中堵了一口气,吐之不快,咽下伤身。万般无奈,只说自己会好好想想,便让莫修诚退下了。
从宫中出来后,莫修诚急忙骑马回了相府。
玲珑寺后院。
一道身影在树下站着,远处看去,北方佳人,绝世独立。
此人赫然正是救了阿雪几人的晚秋。
脚步声传来,晚秋转过头,果然,依旧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玲珑寺中的俗家弟子——净空。此人不知从何而来,多年过去,岁月似乎在他的身上未留下丝毫痕迹,一如当年初见时那个青涩的少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晚秋尘封在心底的记忆似乎被再度开启,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手掌不自觉的握紧。
净空看着晚秋,心知分别在即,却还是问出话来,“你要走了吧?”
口中话语千万句,却句句未曾说出口,净空默默地看着晚秋,希望她一切安好。
晚秋看着他,也并未直接回应。
半响后,玩笑般问净空:“还记得你师父总说你修行不够吗?”
净空愣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师父圆寂前经常说:“净空,你自小便来了我身边,师傅看着你长大,你的功课虽然突出,但心性却并不坚韧。很多事非是局中人,往往难以体会。日后你要多多体会,多多磨炼,才能看清一些事情。”
晚秋并没有指望净空回答,看到陷入自己思绪中的净空,自问自答道:“因为放不下,所以看不穿。既然放不下,为何又要放下?”
说完,晚秋头也不回的离开。但是,放不下的又何止净空一人。
一如多年前,净空第一次见到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