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净空遵师命下山游历,渡人渡己。

    彼时净空虽年龄尚小,但已修习佛法多年。

    由于身份的桎梏,未曾脱发受戒,便作为佛家的俗家子弟去游历。

    寻常人听之轻笑,并未当真。只觉得眉清目秀的一个少年,为何要扮成和尚到处行骗。

    其中虽有真心之人,却也不乏喜好凑热闹的人。

    净空知晓在这些人眼中自己是一个异类,但他并未因此感觉沮丧。

    普通百姓的生活这样已是不错,只需为生计而愁,不必时刻提心吊胆,提防着自己的父母兄弟,一生便在勾心斗角,你死我活中度过。

    思及此处,净空想到从前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丫头,不知她如今怎样,希望没有他的存在,能够让她过得更好。

    思及此处,净空心口有些闷闷的,他从不想伤害自己的胞妹,但却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稳的长大。

    净空走在郊外,微风拂面,天气格外清爽。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林间小道。

    突然,一个穿着朴素的少女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了他的眼中。

    此时的他尚不知道,这个少女便是他后来一生的挚友,晚秋。

    只见晚秋跪在一个老汉身前,纹丝不动。

    净空在一旁看着,此时本应前行的他却迈不开步伐。

    净空就这样站在不远处看着。突然间晚秋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步伐略微有些踉跄,想来许是久跪的原因。

    只见晚秋捧起一把一把的树叶盖在老汉身上,净空不明所以。

    于是他满怀好奇,上前询问道:“这位姑娘,这是为何?”

    净空走近才发觉老汉面色苍白,早已没了气息。

    佛说: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生老病死是逃不开的人生常态。

    晚秋看了净空一眼,并未答话。

    净空再次开口道:“姑娘,这位老汉是你的何人?”

    晚秋再次看了净空一眼,半响后淡漠的说:“我阿爹!”

    “既是你阿爹,为何在他身上铺满树叶?”

    净空不解,送葬作为人一生中最后存在的证明。

    他看了看晚秋的穿着打扮,心中多出几分了然。

    随即从怀中摸出几两碎银递了过去,嘱咐晚秋为父亲正式的办一个葬礼。

    晚秋摇了摇头,并未接过。

    许是感受到净空带来的善意,晚秋再次开口道:“以草为席,以叶为盖,至此长眠……这是阿爹生前想要的,他怕孤单,地下只有无尽的黑暗,而地上,有风,有雨,有树,有花,还有我……”

    净空不解,但还是尊重逝者遗愿。

    通过与晚秋的交谈,净空知道晚秋口中的阿爹,只是她的养父。而晚秋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他们相识的时节。

    看着晚秋埋葬完毕,净空不免为晚秋的未来担忧。

    “若是你无处可去,不如同我一起先回寺中吧。虽不是长久之计,却可解一时之忧。”

    在净空的眼中,此时这个少女像极了自己的妹妹,一个人在困苦中挣扎。

    他的妹妹,他无能为力。而这个少女,他希望能帮到她。

    在净空几乎强硬般的态度下,晚秋同净空回到玲珑寺。

    那时的晚秋,整日无神,似乎生活中没有了奋斗的目标。

    这世间,最难看懂的便是人心,最易看透的也是人心。只要心上之人愿意,便会是最懂你的那个人。

    可自从晚秋养父去世,曾经一度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若非净空长时间的陪伴开导,才使得晚秋重新走了出来。

    几年前,晚秋告诉净空,养父遗命尚未完成,不便在此多留,这一走,直到如今才终于见面。

    宰相府。

    莫殊听到阿雪所说的话,不知为何感觉心中一阵烦闷,久久不能平静,致使一下午都在恍惚中度过。

    不知何时,府中的小厮前来禀报,相爷已从宫里出来,即刻便回府中。

    闻及此,莫殊快步前往府门前,迎接莫修诚。

    没多久,便看到莫修诚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奔来,马还未停住,便看他从马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莫殊面前询问:“陈姨娘如何了,夫人可去看过了?”

    莫殊见怪不怪,宰相对于陈姨娘的重视整个皇城中谁人不知,只是委屈了宰相夫人,幸好夫人大度,不然宰相的后院指不定怎么混乱呢?

    思及此,莫殊淡定的回应道:“夫人前些日子带着大小姐回了老家访亲,相爷岂非忘了。陈姨娘无事,据陈姨娘所言,幸亏有她的丫鬟挡住了那些人。现在陈姨娘已经歇下了。”

    看着莫修诚朝着棠院的方向走去,莫殊连忙叫住:“相爷,属下有一事禀报,是有关此次绑架的。”

    听到这句话,莫修诚立刻停住了步伐,看着莫殊,“跟着本相去书房说”。

    ……

    听完莫殊对于此事的叙述后,莫修诚走到书房的窗边,低声说了一句:“你去查查,若是巧合便罢了,我相府自会给她足够的酬谢。若是有意为之……”莫修诚沉思片刻,再次开口道:“若只是单纯的有意为之,背后无人指使,便以强盗的同伙,送与官府。”

    莫殊点头称是。突然想起阿雪的一句话,再次开口:“还有一事,此女不似江湖之人,看衣着倒像是普通的农女,但寻常女子怎会有这样的能力和胆识。属下只怕今日之事,她是有备而来。”

    “无妨,我相府岂是那么容易就可对付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仔细查查,如果可以为我们所用,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助力,前提是她足够聪慧。”

    莫修诚并未将这般小事放在心上。

    聪慧之人不少,懂事之人不多,过于贪婪只会平白送命。

    于是,莫殊便领命前去调查晚秋了。

    而此时,晚秋却在无名山中。此山中常有飞禽走兽,一般人不会来此,故此也无人给这座山起名,直到晚秋年幼时迫于生计与养父进山,因不知何名,于是便为其起名为“无名”。

    而这座山,恰巧也是晚秋养父的葬身之处。

    “阿爹,我来看你了!”

    晚秋跪在一棵茂盛的树下,当初的葬骨之地确然是找不到了。

    “你曾经说过,人这一生凡事不必太过较真,所以你活的如此恣意,可是,我做不到。你也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看着我结婚生子,可是你却食言了……你带走了所有东□□独留下了我!”

    在这座寂寥无人的山谷中,隐隐听到一些声音,似乎是鸟叫的声音,也似乎树叶挥动发出的声音。

    半响后,晚秋收了收情绪,抬手轻抚着大树的树干,再次出声:“阿爹,我要走了,下次看你便不知道是何时?也或许,不会再回来,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早便知道我们并无血缘,就算你不说,我终究有一天也会去找我的亲生父母的。

    晚秋的声音顿了顿,就像小时候在阿爹身边撒娇那样,随后故作顽皮的说:“我这可不是嫌弃你,阿爹,我只是有点羡慕,看到别的孩子在娘亲身边任意撒娇,直到后来才知道,我只是一个被你从小巷中收养,一个连生身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弃儿,我便知道我没那么多资格要求。最初的我,也想像你一般恣意的……我相信你,阿爹,你是想让我幸福的吧!”

    宰相府。

    正在此时,陈姨娘院中丫鬟来报,陈姨娘已经醒了。听到此话,莫修诚打断了正要说话的莫殊:“此事容后再议,对了,夫人回乡访亲已有些时日,传信,让她早日归来。”

    说完便去了棠院,看到醒来坐在榻上的陈姨娘,大步上前,走到陈姨娘面前,“宛茹,你现在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陈姨娘看到莫修诚,便扬起一抹笑意轻声说道:“我已无事,多亏了阿雪!相爷你可要好好赏她。”

    莫修诚并未奇怪,顺着陈姨娘的话说了下去:“理应如此,阿雪以身护主,忠诚可嘉,莫殊,赏十两金子。”

    然后转头看向陈姨娘,“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陈姨娘摇摇头,似是想说些什么,半响,低声说道:“妾身做了一个梦……”

    欲说还休的口吻,不禁让莫修诚疑惑,不假思索的询问:“梦到什么了?”

    陈姨娘看到莫修诚,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口:“我梦到了姐姐,还有那个未曾见过的侄女!”

    莫修诚听到此处,置于双腿上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思绪也被拉回初见的那一天,鲜衣怒马,惊为天人,一颦一笑之际,仿佛天地也为之失色,就是那一笑,一世沦陷。

    可是终究自己是错过了,或许,那样的人只适合活在自己记忆里吧。

    莫修诚情不自禁的想着,直到陈姨娘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看着面前温婉的陈姨娘,莫修诚心想:这样也挺好。

    “别想太多,忧思太重不利于身体康健,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莫修诚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扶着陈姨娘躺下。

    又说了一会话后,莫修诚便说还有公务处理,让陈姨娘好好休息,吩咐下人仔细照顾就准备走了。

    陈姨娘却拉住莫修诚的手,双眼泛红的说道:“相爷,妾身想见一面那个救了阿雪的人。”

    思索片刻,莫修诚便答应了。

    回到书房,莫修诚沉思片刻,未察觉到什么问题,也就没再多想。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在自己的府中,一个姑娘,量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浪,不过是比其他人聪慧一些。

    只是莫修诚没有想到,只要有心谋划,蝼蚁也是可以撼动大象的。

    一如曾经那个只有莫府公子之称的自己,一如未来号令百官的晚秋。

    有一种人,天生就可令众生臣服。

    所谓的光辉的门第,不过是一种无能者的说辞。

    有能力的人何曾会介意自己是否有一个好的出身,尽管他们付出的是士族子弟好几倍的努力。

    半月过去,莫殊并未查到晚秋多少信息,莫相已经多次询问,他不禁有些泄气。

    除此之外,派出去的家丁也并未见过晚秋,想来不是京中之人,也不是郊外之人。若是如此,怕是更难查到。

    正巧,今天下朝回来后的莫修诚被陈姨娘问及可找到那个姑娘了?于是,内心苦闷的莫殊只得如实禀报:“相爷、陈姨娘,属下先后派了好几拨人去找,但是都未找到,只听说,半个月前,那位晚秋姑娘曾出现在玲珑寺过。属下未能完成任务,请相爷责罚。”

    像宰相这等权倾朝野的人,又如何会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放在心上,于是便命令莫殊:“既如此,那就不用找了。”

    陈姨娘虽然失落,但是却也明白,知道那位秋姑娘可能是见不到了。于是为了不给宰相添麻烦,便也只说自己只是好奇。不见就不见了,也没多大关系。

    正好也不用担心那位姑娘来讨人情,给宰相添麻烦。

    又过了半月。

    皇城乃天子所在之地,繁华自是不必多说,所有见过没见过的大多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街上一如往昔热闹,如果不是坐在阴暗角落里的那些乞丐,似乎这座城里没有穷人。

    不过是京官势大,人如草贱,比不得达官显贵身边的一条狗。就如曾经的自己一般,看着那些乞丐,晚秋蹙了蹙眉,志气消磨,无心奋斗,这样的人,无可救药。

    看了看那些有手有脚的乞丐,晚秋嘲讽的笑容毫不掩饰。

    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晚秋走到朱雀大街上,看到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相伴,面上满是羡慕。

    不禁同时幻想起来,如果没有被遗弃,自己现在过得应是如此这般的生活吧。

    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随之许多疑问又涌上心头,为什么自己会被抛弃?

    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

    太多的思绪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晚秋心不在焉的在街上乱晃,等她回过神来,天色已然昏暗,恰巧附近有一家客栈,这家客栈称不上繁华,但是胜在清净雅致。

    赶了一天的路,晚秋身心俱疲,便早早的歇下了。

    睡梦中,她恍惚间似是看到一个男人,坐在上位,下方之人跪了一地,匍匐在地上,不敢起身。

    可惜的是,她什么都听不到,朝着上位之人看去,说是坐着,实则是靠在椅背上,那个男人的身上插了一把匕首,胸口未有起伏,看来是已经死了,正当她想要看清这个人的时候,便梦中惊醒。

    整夜,晚秋再难以入眠,她不知道这个梦是何意。但涉及生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晚秋虽有心寻亲,却无什么特定的信物,只有襁褓布料为证,这么多年过去了,自然逝世的人不知凡几。多年的游历反而为她带来一丝好消息,曾经在北凉的好友,打听到这布料曾经被被送给南夏皇室。

    涉及皇室,怕是更难调查。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如今有了思绪,却依旧无可奈何,毕竟皇宫不是想进就可以进的。晚秋脑海中思绪不断,脚下的步伐也未停留,不知不觉,走到一家首饰店前。

    抬头看见店铺的匾额,点翠阁,京都最大的首饰铺,也是官眷最喜欢来的地方。朝中有能力查看可以任意调取刑部的文档的人不多,找到了地方,晚秋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行动了。

    就在她转身准备先行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请等一等,前面的那位姑娘,等一等。”

    偌大的京城,晚秋认识的人不多,而这声音却似曾相识,就在她疑惑是谁在叫她时,来人却询问了一声“你是晚秋姑娘吧?”

    晚秋看着面前此人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究竟是谁?

    她凝视此人一会儿,猛然想起来,此人这就是前些日子在玲珑寺附近救下的,自称是宰相府中之人的阿雪。

    “对,我是。”晚秋面色带笑的回应道。试问偌大的京城又有几人比得过权势滔天的宰相。

    “太好了,今日我出来为姨娘置办一些东西,却不想刚好遇见你。姑娘,我们姨娘想见见你,不知可否过府一叙。”阿雪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意。

    “是那位宰相大人的宠妾吗?”晚秋面色沉静的说。

    阿雪顿时像一个被夸奖了的小孩一样,骄傲的说:“当然了,我们姨娘可不同于其他人。”

    说罢便笑了起来。

    晚秋看着阿雪,沉默的摇摇头。但是由于某些缘故,最终还是答应明日清晨过府一叙。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阿雪便欢喜的离开了。突然似是想到什么,转过头来,盯着晚秋的五官看,就在晚秋准备开口讯问的时候,阿雪所说的话打断了她,只见阿雪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果然如此,晚秋姑娘,你和我们姨娘长得很像,我们姨娘一定会喜欢你的。”

    说完,阿雪向晚秋行礼离开,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晚秋的手握紧又松开。

    有些事只靠长相是难以确定的。

    即便是宁静的夜晚,在京都这座城里,依旧是繁华如旧,街上的众人行色匆匆,来来往往。谁也不

    知道谁下一段人生的旅点。

    晚秋有些失魂落魄,很显然,尽管情况不明,阿雪的话依旧影响到了晚秋。

    那个布料不是进贡给皇室了吗?为何自己与陈姨娘相像?

    莫非只是意外巧合。

    又或者当年皇室将此布料赐给了臣子?

    只是世间哪有如此多的巧合,看来一切还得见了那位陈姨娘之后才能知道。

    内心的思绪万千,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客栈的晚秋坐在窗边的榻上,心中不断涌出各种问题。那个姨娘会是自己的娘亲吗?如果是,自己的父亲是谁,是宰相吗?

    想起小时常被人暗地里指骂,无人与她亲近,这些年的孤单与心中的委屈一瞬间迸发出来。

    晚秋愈想愈发委屈,无声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而下,落在衣襟上,也不知过了过长时间,不自觉在榻上睡着了。

    或许离自己想要的答案近了,沉睡中的晚秋不自觉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一会儿,晚秋的表情又变得狰狞,嘴中还默默的念叨着什么,不知是梦到什么。

    而此时的宰相府,阿雪回到了棠院。看到自家主子又在刺绣,便上前打断道:“姨娘,歇一歇吧!仔细您的眼睛。”

    说着便从陈姨娘手中接过绣品。

    陈姨娘感觉眼睛有些酸涩,头也有微微的沉重,扶了扶额头。见此,阿雪上前为陈姨娘揉了揉头。不经意间提起,“姨娘,今日奴婢去给您买果脯的时候,遇见了上次那位姑娘。”

    陈姨娘听此,睁开眼睛询问道:“是上次救你的那位晚秋姑娘吗?你可有向她提及我想见见她。”

    阿雪神秘一笑,陈姨娘见此,装作很是气恼的样子,“你这个坏丫头,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连我都敢打趣。是不是想受罚了,嗯?”

    说完,自己便先忍不住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笑了起来。

    “姨娘,奴婢已经请秋姑娘过府一叙,就在明日清晨。”

    阿雪作为陈姨娘的贴身侍女,自然对陈姨娘的心思了解一二。

    “那便好,终于可以见见这位侠义的晚秋姑娘了。”

    看见陈姨娘兴奋地样子,阿雪便决定先不告诉陈姨娘她和晚秋姑娘八成相像的事情,决定给陈姨娘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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