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楼道连空气都不流通,容纳两个人更显拥挤,无声地对峙存在不超过两秒,程舒拾级而下,经过奥斯库,她被拉住手腕。

    “你不相信人能改变历史”,奥斯库的声音克制而压抑,“为什么?你只分析利弊、对错,你在客观的角度去看人的主观行为,你判定我们的领导者是错误的、反抗是徒劳的,可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还会害怕,会对人的信仰害怕,会对自己可能受到的影响害怕。”

    如同十字花科的菘蓝置于研钵中被捣碎、滤过,加入石灰氧化而成的靛蓝,性寒而味苦。

    与奥斯库的对视让程舒无法挪开视线,那抹滞重的靛蓝色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自我的映射。

    奥斯库的眼神是执拗的,又或者说是充满期颐的。

    那刺痛了程舒。

    “那又怎么样?你们坚定的信仰阻止不了波兰灭亡,我一时的触动也改变不了什么”,程舒忍不住嘲讽,她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奥斯库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取信于你的上级?或者是其他国家合伙人,借此获得帮助?哈,其实你也不用这么费劲,日后会有国家帮助你们复国的。”

    光线的变化让程舒看不清奥斯库的神色,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失望。

    “波兰的地下武装还没拉胯到连个人都绑不走,不是吗?奥斯库,你不是什么好人,如果有人协助你,我早不知道在哪”,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道加重,程舒笑了笑,“你算计我,还想让我对波兰产生什么特殊情感,最好心甘情愿为波兰付出,未免太异想天开。”

    奥斯库如鬼魅般无声无息。

    “不过我不介意给你提点醒”,踩完人痛脚,程舒觉得脖子凉凉的,“针对波兰的知识分子、军官,德国、苏联都会开展大清洗,你提前做做准备也许可以救点人。 ”

    楼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奥斯库轻笑了一下。

    警铃作响的程舒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很快得到验证。

    她被奥斯库从同一台阶拽到高一级台阶,视线勘勘起平。

    挨得太近了,忍不住向后仰的程舒发觉自己退无可退,奥斯库的手揽住她的腰形成一个半环抱的姿势。

    “你也不想被盖世太保审问吧”,奥斯库在程舒耳畔轻声说道。

    极具烧灼感的呼吸扑洒在程舒耳根,蔓延至侧颈引起生理性战栗。

    “当然不”,程舒咬牙切齿地笑了笑。

    灰色冲锋衣并未作收腰处理,厚款毛衣松软易掀,单薄衬衫根本起不到任何缓冲作用。

    冰凉的手贴上温热的身躯,程舒用力掐奥斯库的腰,手感有点硬。

    奥斯库发出一声引人遐想的闷哼声。

    两个有伤风化的人被赶出公寓。

    小脸通红的程舒瑟缩着像是在躲避寒风,路过的党卫军看一眼都觉得乖巧可爱。

    笑容扭曲的奥斯库不这么觉得,他一只手搭在程舒肩上,一只手握住她两只手,确保她没机会作乱。

    “放开我”,说波兰语的程舒对打量她的人笑眼弯弯。

    “不可能”,说德语的奥斯库和人打招呼。

    发觉程舒安静下来,奥斯库低头对上那种懵懂无知的眼神。

    “叔叔”,程舒改说德语,“我爸爸在哪?”

    绷不住的奥斯库松开手。

    分岔路口,径直离开的程舒没回头看奥斯库一眼。

    如果她回头,她会发现奥斯库也没回头,这是不正常的。

    道路两侧的住宅破败,凋敝的树木更显凄凉。

    三五个身穿岩灰色军装的国防军聚在约瑟夫家门口插科打诨。

    想要调头离开的程舒被其中一个眼尖的国防军督见,他招手让她过去。

    “你会说德语?”脸上有一道疤的国防军问道。

    程舒点点头,她想埋深一点免得以后又被挖出来。

    “那就是你”,一个娃娃脸的国防军喜笑颜开。

    “给莱恩做的那个中式糕点,还有吗?”矮个子的国防军晃了晃手里的几块面包,“我们拿面包跟你换。”

    “没有了”,程舒实话实说,“做糕点用的猪油上次都用完了,现在买不到。”

    哪来的回哪去,程舒在心里补一句。

    翠绿的茶叶飘浮,白雾扩散,茶几上有四杯茶……坐在沙发的程舒脸都要笑僵。

    娃娃脸军官叫弗朗兹,是莱恩在德国的好友,脸上有疤的军官叫路德维希,也是莱恩在德国的好友,是的,在德国。

    莱恩不是德裔波兰人,他就是个德国人,因为身体原因无法上战场,辗转加入情报部门从事间谍工作。

    这当然不是两个国防军直说的,但言语交谈没有任何掩饰也可以等于直说。

    上完厕所的鲍尔回到客厅。

    这个倒不是莱恩的好友,是他好友的好友。

    三个人想着来都来了,吃不到点心,那就吃顿饭。

    心情郁结的托马斯没出来吃饭,陪着用完晚餐的程舒这会在陪着消食聊天,她有点担心他们聊饿了会不会来句吃个夜宵再走吧。

    “……莱恩蒙住那个学长揍一顿,边往后走边脱掉外套扔上二楼”,弗朗兹啧啧两声,“听到被单要被扯开的声音,他转身跑回去问出什么事了,那关切的语气直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打那个学长的另有其人 。”

    “你没见过他捅……”及时掐住话头的路德维希说了句,“他哥教莱恩的方式有问题。”

    一直喝茶没说话的程舒感受到来自鲍尔的注视。

    “你们中国人都这么喜欢喝水吗?”鲍尔疑惑不解,“你半个小时起码喝了三杯水。”

    “……有些人是的”,程舒礼貌微笑,她该说这位军官有眼力见还是没眼力见?

    “想问你就问”,弗朗兹嗤笑一声。

    眼神飘忽不定的鲍尔问道,“你们中国人是怎么含蓄表达情感的?”

    路德维希眼皮跳了跳。

    嘴里含口茶的弗朗兹强行咽下去,结果把自己呛了个半死。

    “你觉得什么举动可能是在表达情感”,程舒不喝水了,她也担心被呛。

    “……送油纸伞”,鲍尔忸怩说道。

    还……挺纯情?等半天没下文的程舒问了一句,“还有呢?”

    眼神疑惑的鲍尔像是在说还要有什么?

    “你知道中国很大,不同地方的姑娘表达感情不一样”,程舒深吸一口气,“我们那表达情感都是直接说出来的。”

    “说什么?”鲍尔呆呆问道。

    说什么?说,帅哥,结婚,程舒没说话。

    顺过气的弗朗兹拉他失魂落魄的好友离开,慢两步出门的路德维希对程舒说了句,不要离莱恩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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