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外的蒋冬至仍静静站在那儿,目光失焦地落在玄关处。

    身后属于程拾醒的那扇房门紧闭,像是要把他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曲,指腹摩擦着。

    方才只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点,他就会碰到她的唇瓣。事实上他们的身子也离得那样近,近到只要他一弯手臂就可以将她揽入怀中。

    他们对视着,他从他那位年轻漂亮又那样叛逆的妹妹眼底读出一抹倔色与嘲讽,似乎很不满他拿这样的语气同她讲话、这样管着她。于是他喉结一滚,握着她小臂的手不断收紧,就好像她是握不住的沙,是流动的水,可掌心触及到的是她柔软的毛衣,柔软到与带刺儿的她截然相反。

    他的视线再下移,如有实质般拂过她颜色浅淡的唇,上头还残留一些唇釉的痕迹,藏在若有似无的唇纹里。方才她去见了谁、做了什么,被灯光照得那样一清二楚,连自我欺瞒都做不到。这种一清二楚令他恼火,恼火烧过他的喉咙,升起一抹渴意

    ……以及冲动——

    他想亲她。

    去这样做。

    去覆盖掉别人留给她的痕迹与记忆。

    去让她分手,立刻马上。

    这样的声音在他脑中叫嚣,欲望撕扯理智,作势要把他扯成无法复原的两半,神经末梢都在为之颤动,令他呼吸急促,视野里能注意到的全部只有失了色的唇、还有她那双一向不听话的眼睛,剩下的一切都被模糊。

    可他的手依旧稳稳地停在她的唇边,连触碰都没有。

    这样的念头未免太疯狂,疯狂到不可思议。

    程拾醒是谁?是他看着长大的人,是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妹妹,是甚至要比父母还要重要的家人,是几乎他世界里的全部。

    他怎么可以升起这样的想法?他凭什么升起这样的想法?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蒋冬至停下了指腹摩擦的动作,手指颤着蜷拢,捏成拳,紧紧的。

    -

    后面一周,程拾醒搬回了学校。

    “你这次打算在学校待多久?”彼时她正蹲在地上理着行李箱,听见室友乔希边打游戏边问。

    “两三天?一周?”程拾醒仔细想了想,耸肩,“我也不太清楚。”

    乔希突然爆发出一阵喜悦的惊呼。

    “嚯!五连胜!”她美滋滋地截完屏,放下手机,翘着椅脚,偏着头去看她,嗓音里带了调侃,“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冯亦欣正好有事要你帮忙……”

    话音未落,对面的冯亦欣羞恼地甩了玩偶过来,大喊她名字,带着点警告:“乔希!”

    “干嘛?我说得不对吗?你不是最近没进展吗?让拾醒帮你参谋一下。”乔希把玩偶丢回去,冲着程拾醒道,“你知道吗?冯亦欣她有……”

    冯亦欣从椅子上弹射起步,冲上去紧紧捂住她的嘴,乔欣反手就去挠冯亦欣的腰。

    两个人闹了会儿,程拾醒蹲在一边,瞧着直乐:“所以是什么事?”

    “等等等——”冯亦欣被挠得痒到受不了,笑个没完,脸都通红,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投降,“我自己说。”

    她清了清嗓子,眼睛眨个没完没了,郑重地、声音轻轻地宣布:“我有喜欢的人了!”

    程拾醒挑眉:“哦?”

    “就是……上次体侧补考,跑完步之后有点低血糖,头晕……”冯亦欣低着头,“然后,那个男生送我去了医务室,后面就加上了联系方式。”

    “那聊得怎么样?”程拾醒问。

    “聊了一个多月,进展还算……可以吧。”

    乔希飞快插嘴:“但是双方都没有更进一步,所以她很担心。”

    “乔希!”冯亦欣跺脚大叫,“都说了我自己说!!!”

    乔希摸摸鼻子,默默在唇边做了个手拉拉链的动作,而后比了个ok。

    程拾醒听明白了:“意思是,想让我做军师?”

    冯亦欣抓了两下头发,随后颓然道:“是的。”

    程拾醒瞧着她那样子,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

    “你别笑。”她拖着尾音哎呀了声,凑过去弯着腰抱着程拾醒撒娇,“帮我想想办法帮我想想办法,这个我是真心动。”

    “好好好。”她被前后摇晃着,无奈地摊开手,“我看看你俩的聊天记录。”

    冯亦欣身子一探,从桌上拿过手机,戳了几下屏幕,双手捧着将手机转过来递给她。

    程拾醒垂首,指尖滑动屏幕,余光里是冯亦欣期待又紧张的眼神,亮晶晶的,坠了光似的。

    “嗯——”她撂下结论,“他对你有意思。”

    就是像人机似的,笨笨的,比谈祝霄还笨。

    正刷着,微信里又进了条新消息,程拾醒念:“对方刚刚问你是不是很忙,已经两个小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了。”

    冯亦欣慌忙转回手机,惊讶:“啊?他两个小时前给我发消息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刚下床你能知道什么?”一旁的李纷纷吐槽。

    冯亦欣哒哒打字:“可能是午睡完起来发现消息太多了,顺手一键清空了。我跟他解释一下。”

    “你不用跟他解释。”程拾醒将整理好的行李箱拉链拉上,起了身,拍拍手,语气清淡,“告诉他,你今天是挺忙的,忙到头疼。”

    “什么意思?我现在是要欲擒故纵吗?”冯亦欣茫然地抬头,搓着手指。

    “然后再告诉他,现在属于忙里偷闲,因为和他聊天的时候你会放松很多,感觉心情很好。”

    冯亦欣恍然大悟地发出感慨:“啊~~”

    乔希:“啊~~”

    啊完了,冯亦欣再问:“他回我说很开心我能这么觉得,然后呢?”

    程拾醒思考了几秒,道:“你说,不过快忙完了,今晚就能闲出来了。”

    乔希:“啊~~”

    冯亦欣:“啊——”

    她啪地捂住嘴,惊喜从弯起的眼睛里泄出来,小声说:“他约我今晚出来。”

    “手法。”乔希评价,“高端手法。”

    “开心了?”程拾醒问。

    冯亦欣点头如捣蒜。

    “好,现在坐下。”程拾醒下巴一扬,“帮你化妆。”

    -

    帮冯亦欣做完妆造,程拾醒便背着毛绒小包匆匆出门了。

    她今天约了谈祝霄。

    出了宿舍楼,远远就瞧见谈祝霄蹲在地上,逗着猫玩。学校的猫大多亲人,平时懒洋洋趴在电瓶车上睡觉,冬天会跑进教室随机挑选一名学生的膝头趴着。眼下正眯着眼趴在地上晒着太阳,任由谈祝霄抚摸。

    余光瞥见她,他抬起头,随后站起了身,眉眼含笑望着她走近了,自然地拉起她的手。

    “去哪?”他问。

    “逛逛水果店吧。”程拾醒道,“看看有没有我想吃的。”

    剪发一月左右,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拢起一半头发在脑后扎了个揪揪,细心打理过的刘海盖过眉梢,挡住额头,鼻梁上架着个黑框腮红眼镜,脖颈间松松系着个围巾,遮住一点下巴,显得脸格外小巧精致。

    尤其是在低头挑选水果的时候。

    谈祝霄在边上亦步亦趋地跟着。

    程拾醒撕了个袋子,挑拣着橘子,他也跟着往里装袋,她哎了声,将他挑的橘子翻了个身,摸摸果脐,啧了下:“你挑水果的水平一般啊。”

    “怎么了?”

    “这种果脐小的,容易酸。”她又将橘子翻过来,“喏,顶部凸起,没熟透,不甜的。”

    谈祝霄怔了下:“你喜欢吃甜的?”

    她觉得莫名其妙:“谁吃水果不喜欢吃甜的?”

    他抿了下唇,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付了款,她将袋子挂在手腕上,同谈祝霄出了店面。外头太阳已有西下的趋势,正是大雪天,仲冬已至,未见飘雪,天气却是已经肉眼可见地冰下来,风刮过时足够将鼻子冻得通红。

    程拾醒搓了搓手,谈祝霄瞧见,问:“你冷不冷?我带了暖宝宝。”

    “我以为你会说,要把我的手放进你的口袋,诸如此类的。”她开玩笑。

    他一愣,把口袋里预拿出来的东西塞回去:“那我没暖宝宝了。”

    程拾醒在昏昏沉沉的夕阳下瞥着他,啧了声。

    “来不及了,已经被我听见了。”

    “不能撤回吗?”

    “不能,所以你下次要机灵一点。”她语气轻松,“不过,我也带了暖手宝,在口袋里呢。”

    她边说边笑着将手摸进口袋,正欲将暖手宝展示给他瞧,指尖触到什么某个小小的塑料,唇角蓦地一滞。

    她将它捏出来,摊在掌心一瞧。

    是一颗葡萄味的糖果。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放进去的。

    蒋冬至在她的口袋里放了一颗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现。

    这是专属于他俩之间的暗号。

    从小时候她怕药苦,吵着闹着告诉他说她的父母是会在她吃药的时候拿糖果哄她的,于是他头疼地跟着学,再到她生气的时候,他往她的手心里塞一颗,无声当和好的讯号,再到他的口袋无时无刻这样备一颗,在他总觉得患得患失的时候,在他总觉得程拾醒在与他渐行渐远的时候。

    其实她喜欢吃甜的,糖果、蛋糕、甜品、水果……

    这件事只有他知道,连她自己都要否认。

    而这次,她又打算离开这个家多久呢?

    他已经给了她一颗糖,就像过去那样,她会回来得早一点吗?

    人们总把这样的状态称之为分离焦虑,常见的现象是分离期坐立难安、胃疼、恐惧、做噩梦。

    可是他没有做噩梦。

    他梦到的是昨晚。

    是昨晚她就这样抬着眼睛瞧着他,眼底倒影他强装平静的模样,她明明是被控着的那一方,可脸上却是胸有成竹的轻描淡写,明明是仰望他,可却是居高临下的眼神,半点没装。

    这点与昨晚的现实并不完全相同,她撕下在他面前乖巧服软的伪装,拿淡淡的语气刺激他:“怎么?这样就生气了,哥哥?”

    “够了。”蒋冬至胸膛起伏着,连呼吸也重,“你别再说了。”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你想听什么我大可告诉你,说实在的我不在乎。”她却不停,唇瓣一张一合,“是啊,我就是跟那个男生交往了,是啊我就是喜欢他不喜欢你,是啊我们刚约会回来,你上次不都看见了吗?我就是和他接吻了怎么……唔。”

    蒋冬至蓦地低头,堵上了她的唇。

    捅破那层早已若隐若现的纱布,跨过道德束缚,撇开身份的约束,宇宙在他耳边爆炸,一切都变得如此混沌、失序,冲动的火星彻底成为了他世界里的主宰。

    怀里的人在挣扎,于是他钳制她手臂的手滑落在她柔软的腰际,紧紧按向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抬高了她的下巴,大拇指捏着向下一压,两瓣唇猝不及防地被打开,被索取、搅动、摩挲。

    他低着头,微弯了点腰,用力压着她,畅快地、迫切地,去做尽现实里他想做却不敢的事情。

    “你再刺激我试试呢?”他贴着她,含糊不清地咬着字,带着点狠意,“你敢离开我试试呢?”

    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膛,往外用力推着。她当然不可能推动他,小时候打架平手永远是他在忍让。

    大抵是意识到了这点,她的手缓缓失了力道,从他身上滑落,呜咽了声:“……哥。”

    “……”

    蒋冬至猛地睁开眼,意识刹那间从梦里抽离。

    他喘息着,手指揪紧了身侧的被褥,虚焦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梦里的场景还在眼前闪动。

    完了。

    他突然意识到——

    他完蛋了。

    那些患得患失的含义,原来根本不是出于哥哥对妹妹的关心,而是出于嫉妒,出于最原始的占有欲,出于他……

    喜欢程拾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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