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穗邀请单洺来府中做客这日,比单洺来得还早的,是皇帝的圣旨。

    内容是说言家多年积德行善,有利百姓,特封言家唯一的女儿为清砚县主。

    毕棋将这道圣旨翻来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会不会有诈啊小姐!”

    言穗也很意外,她有些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她觉得皇上是介意言家声望大于他这个帝王的,但他对言家又的确照拂。如果不是他掩盖言家还有人在世的消息,或许侥幸离开的父亲会被追杀;如果不是他有意关照冷宫的姑母,姑母或许活不到现在。

    以目前皇帝这个态度,她若有证据,或许可以直接为言家翻案。可惜的是,真的是半点证据都没留下。

    她没有告诉皇帝,害他这么背了灭口忠良那么大一口黑锅的人就是姜谪,他问时也只说自己还在调查。以姜谪如今之势,只要他自己不犯大错被抓上把柄,即便是皇帝也没办法随意处置得了。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让他知道,不然每日上朝看着姜谪又拿其没办法,只怕心中郁结,身体跨得更快。何况说到底让他寒心的是天下百姓和朝臣的不信任,姜谪所作之事只是照妖镜。

    只不过这圣旨,倒是能够让人少联想到她和以前那个言家有关系,毕竟大家都觉得,皇上讨厌那个言家,又怎会给封赏。

    和单洺一起来言府的,不是他贴身侍卫和小厮,而是单昭。

    不知为何,看见单昭,她有点不爽。

    “我所做之事从来不瞒他,他知道我今日来言府,便硬要跟着来,不知道言小姐介不介意。”单洺有些不好意思道。

    言穗笑笑,“我倒是不介意,只是不知道六殿下要来,没准备六殿下的茶水,不知道六殿下介不介意。”

    听到此话的毕棋赶紧跑去通知琴心,不必再多端一杯茶水过来。

    单昭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故意的。

    “难怪言家可以成为第一富商,言小姐这精打细算的本事真是令人折服。”

    “过奖。”她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

    单洺在这诡异的氛围里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想不到这两人什么时候结过梁子。

    “咳咳……言小姐今日相邀,可是考虑清楚了?”单洺打断他们的眼神交锋。

    “是,我可以和二殿下合作,并且只有一个条件。”

    “言小姐想要什么?”

    言穗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要活的姜谪,任我处置。”

    单洺一愣,随即严肃道:“好。”

    一字即为定局。

    单昭手撑着脑袋,散漫地坐在一旁,旁观了这场交易。

    “差点忘了往后不能再称言小姐了,清砚县主待会儿可是要进宫谢恩?”

    “不了,皇上免了我进宫谢恩。”言穗的手指转动着手边茶杯,“二殿下不打算问问我,为何提此要求吗?”

    单洺把面前自己的茶推给旁边的单昭,“凡事都有它的缘由,但清砚县主的私事,在下就不过问了。不过有另一件事情,倒想和县主说说。”

    “二殿下但说无妨。”

    单洺顿了顿,“清砚县主能得到父皇的喜欢,着实令我意外。你也知道,父皇的身体不好,又与我们众兄弟不亲近,如果可以的话,在下还想麻烦县主你,多进宫看看父皇,平日里,他也能开心些。”

    言穗抬眼,单洺眼中真诚。

    “我记得皇上对六殿下还是宠爱的,二殿下想要皇上开心些,怎不叫六殿下常去陪陪皇上。”

    单洺笑了,“昭儿毕竟是男子,比不得女子贴心。”

    “皇兄这你怕是看走眼了,我是不怎么贴心,但她怎么看都不像讨长辈欢心的人啊!”单昭摊手,极为认真的反驳兄长。

    “自然是比不得六殿下,和谁都能聊得开心,不过我还是劝六殿下该闭嘴的时候闭嘴。”

    单洺:“……”

    言穗有些恼,她从未见过像单昭这样,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起话来比谁都欠的人。不对,他和姜谣不是聊得挺开心?怎么到她这就处处不是,所以是成心挤兑她?

    “我就不闭嘴,你想怎么样?”单昭挑衅般冲她眨眨眼。

    “你……”

    “既如此,我们也该走了,其他的事情我们下次再商量。”

    单洺反应迅速挡在二人中间,早知道他们之间有“私仇”,打死他也不会带着单昭来。不过像言穗这样波澜不惊的人都能让单昭气着,不得不说,他这弟弟跟人结梁子的本事真是令人望尘莫及。

    拽着单昭走到门口,没想到他还回头,朝着言穗的方向用力的招手,“下次见啊清砚县主!”

    言府众人“……”

    “这六殿下是不是脑子里缺根弦,他看不出来小姐一点都不想见他吗?”

    毕棋朝毕延歪了歪头,认真询问。

    毕延没说话,他认出来了这位六殿下就是那人解救他和小姐的人。

    面对贼人能有那样的睿智和冷静,怎会是一个简单之人?

    言穗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往后仰,闭上了眼睛。

    许久后睁开眼,已经没有了什么情绪。

    慢步走去娘亲的院子,只见娘亲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针线,但没动弹。

    “穗穗啊!”见她进来,叫了她的名字。

    “娘亲可是觉得京城无趣?”

    苏沁放下手中针线,看着女儿,不知道怎么说。

    看娘亲的表情,言穗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其实穗穗是来问娘亲,可还想做回苏家的女儿。”

    苏沁一愣,低下头思索片刻,缓慢的摇了摇头,“你外祖母已经走了,苏家……已经不重要了。”

    娘亲看起来有些难过,但是又那么坚定。

    “穗穗啊,不是京城不好,只是娘亲想你爹爹了。”

    算算日子,夫妻分别也有二十来天了。言穗想了想,以前娘亲难过的时候,都是爹爹在身边陪伴和安慰的。逢外祖母离世这么大的事情,娘亲身边却没有爹爹,必然是想念的。

    至于她这个女儿,素来在“安慰”这件事上没什么用。

    “爹爹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京城……如果娘亲当真过分想念的话,穗穗便差人送娘亲去爹爹身边可好?”

    言穗在娘亲身边蹲下来,把脸贴在娘亲的腿上。

    苏沁的手轻抚在女儿柔顺的长发上,“那你可会怪娘亲,不愿留下了陪你。”

    言穗趴在娘亲腿上摇了摇头,“穗穗知道娘亲不是不愿意陪穗穗,只是在娘亲心里,爹爹份量更重罢了。但是穗穗知道,除了爹爹以外,穗穗一定是娘亲心里最重要的那个,是不是?”

    看着女儿明亮的眼睛,苏沁笑着点了点头。她常常惊讶于女儿的懂事和贴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女儿就异常的独立,反过来照顾她这个母亲。

    “那明日我便让毕海送娘亲去找爹爹。”

    苏沁的眼里满是怜爱,手心顺过女儿的头发一遍又一遍。

    “娘亲还想去苏家一趟。”

    言穗抬眼,有些疑惑的看过来。

    “去好好祭拜一次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也算和苏家做一个了断。日后,莫要因为娘亲和苏家这层关系,束了你的手脚。”

    苏沁虽然不管,但多少也是知道的,知道她的丈夫和女儿筹谋着大事,她的丈夫从来不平凡,她的女儿注定耀眼。

    言穗心情复杂,道了一声“好”,然后扑进娘亲怀里。

    接近戌时的时候,从言府出来一行人,带着大量金银财宝,往苏府去。

    苏大老爷诚惶诚恐,他见识过那小丫头的厉害劲,怎么都觉得来者不善。

    但是当大量的金银珠宝搬进苏府,他又觉得他想错了。

    言穗站在前面,一脸和善的笑意,“苏大老爷,我娘亲思念外祖父外祖母得紧,我想着带她前来祭拜一番,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县主哪里的话。”苏大老爷赶紧回头,“老二快来,带妹妹去祠堂!”

    只见苏二老爷大摇大摆出来,满脸笑容上前。

    言穗拍拍娘亲的手,示意其安心,苏沁便跟着苏二老爷去了。

    “县主不去上柱香吗?”苏大老爷殷勤道。

    见苏家人如今模样,让言穗不得不为母亲感到悲哀,兄妹情谊从来不曾有,有的只是利益和体面。

    “我就不去了。这些都是送给苏家的,还望苏老爷不要嫌弃这些俗物。”言穗扫视了一圈出来的苏家人,“听闻苏府二小姐已是准皇子侧妃,怎不见人?在下还准备些小礼物,打算恭贺二小姐的。”

    苏大老爷表情微僵,看了她一眼,看不出来她是不是故意的。

    这也算天降横祸,苏家原本是丞相手下人,自然认可五皇子,可皇命哪能违,只能舍一个女儿保苏家的利益。

    苏歆是他嫡长女,计划着嫁五皇子的,自然不能舍。苏媛年纪较小又生得貌美,可以日后留作他用。那么那个脾性不好的苏菁,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苏菁现在被关着,自然看不着。

    “菁儿昨日赏花宴回来,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在自个儿院里休息了。县主若是有什么想给她的,可以让歆儿转交的。”

    “这样啊……”言穗心里头好笑,苏菁成为苏家弃子她一点都不奇怪。毕竟苏菁那张嘴,迟早惹祸上身。

    突然一阵混乱的声音传来,苏大老爷心里头一惊。

    模模糊糊可闻“滚”字出现。

    苏大老爷往身后的人使个眼色,身后的人就消失了,与此同时,毕延也悄悄在言穗身后消失。

    不出多久,就看见门口一个衣衫有些乱的年轻女子被挡在外面。

    “我怎么瞧着像二小姐呢?”言穗疑惑看向苏大老爷。

    “县主看错了吧……”苏大老爷依旧脸上堆满笑。

    “毕棋,去帮帮他们。”

    “是。”

    “哎!”

    苏大老爷来不及拒绝她的好意,毕棋就像一阵风一样窜了出去。

    片刻后,苏菁站在她面前,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言穗?”

    “是我。”

    苏菁这副模样,早与大家闺秀四个字相差甚远。

    “菁儿你不好好养病,怎么跑过来了,还这副模样!”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苏大老爷赶紧说话圆场。

    “我这副模样怎么了?”

    言穗笑了笑。

    “你笑什么,你个贱……”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室内一片寂静,苏菁捂着自己的脸,睁大了眼,满眼不可置信和荒谬。

    “奴婢劝苏二小姐谨言慎行。”琴心冷着一张脸。

    “你一个奴婢,你敢打我?”苏菁气疯了,扬起了巴掌朝琴心的脸上去。但被不知何时回来的毕延扣住,往后一推,致使苏菁整个人倒在地上,一时间场面非常难看。

    “县主,你这……”苏大老爷终于坐不住了。

    “毕延,琴心,退下。”

    她语气平和,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一样。那二人也极为听话,退到她身后。

    “抱歉了,苏大老爷,你也看见了,是二小姐出言不逊在先,我的婢女护我心切,才会这般行事的。不过他们行事的确有些莽撞,我在此替她二人像苏大老爷和苏二小姐赔个不是。”

    言穗说着便起身行了一礼,“琴心,把我们送苏二小姐的礼物拿上来。”

    此时苏菁已被赶来的婢女扶起,坐在一旁,看她的眼神里俱是愤怒,还带了些许惊恐。

    琴心拿了一个盒子出来,当着众人面打开,流光溢彩的珠宝迷人眼,看得人一愣一愣的。

    琴心把盒子放在一旁,自己又退回言穗身后。

    “一些俗物,还望苏二小姐不要嫌弃。”

    苏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搞不明白这人是什么心思。

    言穗慢腾腾站起身来,向外走几步又转了个身,直直的站在那里。

    “其实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要告知苏老爷。看这时辰娘亲也应该见完外祖父和外祖父了,日后,也不会再来叨扰。”

    苏大老爷一愣,“妹妹若想回来,随时……”

    “我说过了……”她突然就冷了下来,“我们以后再不会来苏府,不会给苏府再赶我们一次的机会……”

    苏大老爷瞬间有些尴尬,他还以为这事翻过去了。

    “也烦请苏大老爷告知苏府所有人,日后不要在外面,说什么我们是亲戚这种话,苏家这门亲戚,我们高攀不起。”

    “县主啊,以前的事是我们不对,但是可以调解的嘛!在京城多我们苏家一个后盾,对言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啊!”苏大老爷言辞恳切道,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见苏大老爷站了起来,言穗不自觉就后退两步,她毫不胆怯的看过去,竟平白生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感觉。

    “苏大老爷今日若将我们拒之门外的话,我反而会高看你两分,可惜苏大老爷你并没有我们想象那般有骨气。不知道苏家小姐有没有将我说她们的话转述给苏大老爷过……”

    苏大老爷的脸色现在已经是非常不好看了。

    “像你的女儿一样,你们这样的人,我是看不上的。即便苏府有利于我们在京城立足,但我看不上的东西,说不要,就不会要。”

    话落,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娘亲果然已经在等她了,门口还有现在脸色和苏大老爷一样难看的苏二老爷。

    “妹妹一定要这样不留情面?”苏二老爷看见她们出来,最后还问了这么一句。

    苏沁握上女儿的手,回头十分冷漠道:“苏二老爷不必勉强来认我这个妹妹,母亲走后对我不留情面难道不是苏家?如今知道我丈夫是第一富商,我女儿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就开始倒打一耙了吗?我想做母亲的女儿,但不稀罕做你们的妹妹,望你们苏家人不要再厚着脸皮来认亲戚,更不要打搅我的女儿!”

    说完便拉着言穗走出苏府大门,一点也不带犹豫。

    言穗进了马车,依稀可以听见苏二老爷骂骂咧咧的声音。

    “从来不曾见母亲如此硬气过,今日倒叫女儿开了眼。”言穗笑道。

    苏沁拍了拍女儿的脑袋,“你啊!”

    言穗靠在母亲身上,“他们不值得,已经看在外祖母的份上送了那么多金银,娘亲不必再有心理负担。”

    “对他们能有什么负担,只是有愧于你外祖母罢了。”苏沁看在言穗,脑海里便浮现起很多年她也曾靠在母亲身上的画面。

    “外祖母那样识大体的人,定是能理解娘亲的。”

    苏沁笑笑,她欠自己母亲的,都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言穗闭上眼睛藏起自己的小心思,今日苏菁是她有意放出来的,就是想瞧瞧她对自己那不服气又毫无办法的样子,谁知琴心今日这么大胆,直接甩了她一巴掌。不过也好,谁叫苏菁那般嚣张,住在苏府那几日就她无缘无故叫得最欢,这也算还她的。

    日后再见苏府人,便只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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